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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疑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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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川回到家不久就为自己胡诹的瞎话感到愧疚了。
当自己的手霍然被李父李母一人一只攥在掌心时,她着实吓了一跳。
“长川,怎么采个药这么晚才回来?”齐英眉间尽显担忧,她后怕地朝女儿身后张望。
“翠羽说送你回来的是个形容猥琐的男人,你这孩子,你怎知他是不是歹人就跟他走了?他对你做什么没有?”
这怎么又变成形容猥琐了……李长川在心里暗笑,“路上耽搁了点,娘,那位是新任县令裴如晦,您不曾听说吗?”李长川尽量表现得亲昵,牵起齐英的手往屋内走。
“裴如晦?”齐英和李徽微微一怔,相视一眼后神色古怪,随即一向疼爱女儿的李徽厉色道,“不管他县令不县令,以后切莫同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单独相处!”
李长川耐心解释,自己只是采药时摔了一跤,裴如晦碰巧路过,好心将自己送回来,只字未提二人之间达成的约定和裴如晦的“死亡威胁”。尽管如此,齐英和李徽还是叮嘱了数遍,直到她保证再不会与裴如晦有牵扯才放她回房。
李父李母虽然唠叨,关心却是真心实意的,转念想到她才与裴如晦信口开河过的那些谎话,李长川不免心虚。
话说回来,她怵裴如晦是情有可原,但齐英和李徽的反应却实在有些过激。或许,他们与裴如晦和他口中的茶马御史真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关系?
八年前,茶马司……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长川安稳了十六年的人生,被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骤然闯入,如暴雨来临前的微风,起初只是吹皱湖水,无人察觉,末了,或有决河之倾。
心事重重,实在难以入睡,李长川把自己裹成春卷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气喘吁吁才将被子从头上扯下来,就看到翠羽站在她床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小姐,您,您在做什么呢?”
李长川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后缩了一下,活像个蠕动的蚕蛹。
“没,没做什么呀,哈哈哈……诶,翠羽你怎么进来了?”李长川挣扎着爬出来,故作淡定地坐在床沿干笑。
“哦,老爷和夫人叫奴婢来叮嘱小姐,您摔伤还未痊愈,明日就不要乱跑动了,安心在府里养伤就是。”
在家养伤?那她还怎么应付裴如晦?如果被他以为她是故意避而不见,他还不得一刀捅死她啊!
慈爱的爹娘和冷血无情的县令,两相比较,她几乎立马就嘴上应下了翠羽,心里盘算着,明天必得偷偷溜出去找裴如晦报到。
李长川抬眸偷偷打量起翠羽,这个梳着双髻的圆脸姑娘此刻微微歪头,似乎很疑惑于自家小姐今日怎么这般乖巧听话。
翠羽是从小便跟着她的,从差役丫鬟再到如今府里的贴身侍女,李长川的小秘密,她都了然于心,而李长川被爹娘瞒着不知道的,翠羽却或许……
思及此,李长川登时绽放出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容,“翠羽啊,我问你个问题,你会如实回答的,对不对?”
“这是自然!”翠羽用力地点点头。
“我这回摔伤,总觉得从前的记忆不甚清晰,也许是伤到脑袋——”
“什么?!伤哪儿了,奴婢看看!”翠羽大喊道,匆匆忙忙去看她头上的伤。
李长川抢着拦下她的手,“不碍事不碍事的,小伤而已。”
她倒是没撒谎,唐弃打她的那掌,再加上原主想不开自己往墙上撞的那一记,确实让她一时间无法回忆起所有事情。
翠羽连声嘀咕着要从回春堂请个郎中回来瞧瞧,李长川赶紧说道,“我问你,浔山县此前,是否一直是安定祥和的光景?”
“小姐这话是何意?”
“就是——我们这地方可曾出过什么大事?”
翠羽一瞬露出恍悟的表情,可立马又疑惑地问道,“比如?”
李长川无奈,只好暗示她,“比如,八年前……”
“八年前……”
“茶马司……”
“茶马——啊!”
翠羽突然噌地跳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还嫌不够,还捂住了李长川的嘴巴。
“翠…唔,唔……”李长川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激动,拍打着翠羽的手,示意她赶紧松开别把自己闷死了。
翠羽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僭越,立刻抽回手,仍心有余悸地说道,“小姐提这档子事做什么!”
李长川疑惑,“不能说么?”
“万万不能!当年的事关系重大,陛下龙颜大怒亲自下旨,光是涉事之人就死了成百上千,更别提他们被迁怒的亲眷,抄家、流放,浔山县当年死了……好多好多人啊!”
“哦……”李长川留了个心,没再继续追问。
“所以小姐,这事您别再提了,要让老爷夫人知道了,他们又该担心了。”
“爹和娘……真的很关心我呢?”李长川巧妙地换了个口风,装作随口一问。
自李长川记事起,李徽就在做浔山镇最大的布料生意——重莲布庄。论上品,可为皇宫御贡定制万千匹华美锦缎;若论下品,布庄为寻常百姓裁制粗布麻衣亦是尽心尽力。而相比于丈夫的抛头露面,齐英作为当家主母,便久居宅院,除却逢年过节随丈夫去各家府邸拜访贵妇们,便是在府里执掌中馈,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此,单凭原主的印象,她爹娘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商贾夫妻,要说他们二人有不臣之心,做出勾结叛贼之事,李长川实在不能信。
“是啊小姐,您不知道,今日老爷在庄上听说您失踪了,急得布缎都扯坏了三匹!那可都是顾县丞府上要的天香罗!老爷亲自盯着浸了七日才唯有这三匹,夫人则更是……”翠羽越说越激动,连手也比划起来。
“哎哎哎好了好了!”李长川知道她肯定又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赶紧打住话头,“爹娘待我好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想他们在生意场上大约也是文明经商、童叟无欺、遵纪守法!定与那些官商勾结的小人不同!”
“小姐这话真是说笑了,咱们府上的布庄开了十几年,能成为老字号不是没有原因的!……”
翠羽的一百句话里总算也有两三句是有用的,只是听完后,李长川却更加心绪不宁,心中就像有团乱麻,无从下手。
虽然她总以“人不摆烂枉少年”为人生格言,但她现在根本回不到现代,还借用着人家的身体,也合该帮她查清自己身上背负的秘密。
又或许她揭开真相的那一日,便是她功德圆满得以脱身的时刻呢?
视线落在窗外,桃花同样未眠,她举起烛台想去折一枝,却差点让烛焰灼伤花瓣。
城郊一处私宅内,烛影摇曳,四壁洞明,有人踏入,晃乱一室浮光。
“所以说,李长川还是在撒谎?那她所言哪些为假啊?”
裴如晦走在前头,身后紧跟着曲悬音。
“是啊。不过呢,你该问问她所言哪些为真。”
曲悬音费解道:“那你为什么还是放她走了?”
裴如晦漫不经心地说:“难道把她绑在我们身边,她就会乖乖张嘴说话了?”
得不到正面回应,曲悬音急得快步窜到裴如晦前面,“可,可你好不容易蹲到李长川独自外出的时候,若这一次放虎归山,下次再想找到机会便难了!”
裴如晦长叹一口气,抬眸看他,“那你说该如何?”
曲悬音忙说道,“至少得把她关起来,继续我们的计划,以她为饵,诱敌深入啊!”
裴如晦在供桌前停下,蓦地盯着桌上某处,好一会才答道:
“诱敌深入固然痛快,可现在这个计划行不通了,她既然想要按兵不动,我不妨自己作饵,以身入局。”
曲悬音本还纳闷他为何突然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明了了。多年无人踏足的祠堂,供桌干干净净,更无灰尘蛛网,可见打理之人的用心。
——先妣贺氏讳兰亭之灵位。
同裴家在京城的府邸一样,供案上,是裴如晦母亲的牌位。
唯一不同的是,那旁边还供着一块牌位。
无名,无姓,没有谥号、奉祀人名,更不见香火供奉。若不是雕刻得与牌位一般无二,还真叫人以为这是什么人无意中丢弃在这的废木头。
曲悬音发誓他真的很想冒昧地问问这无字牌位是谁的,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压下了这念头,转而问了另一个忍不住要问的问题,“湜一,我始终想不通,不过是几个叛党余孽,蚍蜉撼树罢了,你究竟在查什么?”
烛火柔和地将光倾洒在少年的脸庞、发梢,丝毫不吝啬地涂抹过他精致的轮廓,裴如晦却偏开头,重新将身子没入黑暗,低眸出神地垂下手,似是无意碰到了腰际的玉佩。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只碰到玉佩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而后紧紧攥住,揉进掌心。
“若只是蚍蜉撼树便好了。”裴如晦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