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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乔木 ...

  •   一夕心中一紧,也不好多问,她望了一眼朱雀,却见他神情黯然,似是在惋惜什么。

      许是陷进了故事之中,他还未回过神来,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

      “我等了几日,总也收不到她的回信,便匆匆前往莲华寺……”沈君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颤声道,“住持告诉我,她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孩童……不慎被湍流卷走,不知所踪。我派了许多人去寻她,数日过去,却没有一丝线索。她,失踪了。”

      失踪多日,乔若木大抵是出事了。

      “阿郎,先喝口茶吧。”一旁的孙伯忙不迭递来一杯茶。

      这茶有些熟悉的味道,像极了她给双双备的安神茶。

      沈君璋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转手放在了书案上,接着道:“可是,有一天,她送给我的那只信鸽突然飞了回来,我再一次收到了她写的信。信里只留了几句古诗,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内容。

      “旁人都说她已经不在了,不可能给我写信。可那就是她的字,我绝不会认错,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等着我去寻她。我将信鸽放飞,想跟着它去寻若木,怎料它飞了一圈又回到了我府上。我试了几回,回回如此。

      “我便写了封信,询问若木身处何地,看看信鸽能不能将信送去给她。这一回,我没再跟着鸽子。隔一日,它回来了,带着若木的信回来了。但是,信上仍然只有几句古诗,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与上回的诗文相接。

      “我再次写信,系在信鸽腿上,跟着它飞行的轨迹,它转了一圈又一次回到了我府上,信还是我写的那一封。此后,我便不再跟着信鸽,只是一如既往地写信给她。果然,翌日我成功收到了她的来信,第三封还是古诗,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接下来的第四封也是书接上文,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直至第六封,整首诗写毕,我以为这便是结束。可第七封不期而至,又是从 ‘南有乔木’开始,不断往复……

      “我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沈君璋闭上眼,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连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一些,“她或许已不再这世间了,我与她已是阴阳两隔。”

      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她只能以诗句加以暗示。

      第一封信上写“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是告诉他莫再挂念她,思不可求之人。第二封信写“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则是明说江水不可渡,暗指她因落水而亡。第三封信写“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是希望他别再执着于她,放她离去吧。

      一首诗循环往复,是她一遍又一遍的劝解与道别。

      “可我终究是放不下,想再次见到她,哪怕阴阳相隔,哪怕只是一面。”沈君璋苦笑着叹道,“我怕府上阳气太重,她无法现身,便遣散了家仆,只留下孙伯一人。我想,她大概只能在夜间现身,却又不敢确定,便日夜不眠,唯恐错过与她相见的可能。但是,她总也不肯现身……”

      寻怀梦草原来为了解沈舍人的相思之苦,陛下当真是爱惜这位书法大家。

      可是,这怀梦草也只是能让他梦见所思之人,却不能真真切切地再见话别,到底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真正地见过一面,他才能彻底化解心结吧。

      等等,仔细一想,乔若木是溺亡,溺亡之人其魂魄会被困于水中,无法脱身,或许她不是不肯现身,而是不能现身。

      屋内的茶香闻久了竟生出几分苦涩,而案上这杯安神茶确实香甜的,似乎是加了茉莉花。

      靠着浓茶提神,许久不曾安稳入眠,沈君璋揉着太阳穴,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孙伯忧心道:“阿郎,你几日未眠,多少休息片刻,喝口安神茶吧。”

      “沈舍人,这怀梦草你只需取一片放于怀中,入梦后便可见到心中所念之人。”一夕连忙劝道,“你可要保重身体,陛下还盼着舍人早日归朝。”

      “陛下厚恩,臣受之有愧……”沈君璋用两指捻起怀梦草,垂眸道,“但愿有用。”

      朱雀忽然开口道:“会有用的。”

      像是一句随意的安慰,却透着无法言说的坚决。一夕凝望着朱雀,他神色难辨,是喜是悲,总也看不穿,她隐约觉得他好像与山主口中那些无情无欲的上神不大一样。

      暮色渐浓,室内的光线更加昏暗,一夕起身:“药已送到,下官便不再叨扰了,舍人早些休息。”

      朱雀便也跟着拱手告辞。
      沈君璋本欲相送,奈何身子虚弱得很,在一夕劝说下,他也只好作罢,让孙伯代他送客。

      送至门口,一夕与朱雀向孙伯作揖道别,他腿脚不便,总不好辛苦他远送。

      孙伯神色犹豫,最终止步门前,目送他二人离去。

      一夕走远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哀戚的叹息,她回头看去,瞧见孙伯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

      孙伯说,乔若木就葬在南郊神禾原,过宝林寺往东走六七里便能见着她的墓。

      天色已暗,今夜云遮雾障,视物不便,若非有朱雀在旁,怕是难以这样轻松地寻到乔女之墓。一夕蹲在墓前,抬手敲了敲墓碑,“咚咚咚”三声过去,周围却无任何异动。

      朱雀环顾四周,道:“并无阴诡之气,她的魂魄不在此地。”

      奇怪,按说她的尸骨已然安葬,便不再受困于水中,迟迟未能现身,莫非是被拘魂使带走了?

      一夕掏出传讯符,打算问一问叁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眉头一皱,决定先去乔若木落水之地探查一番。

      她转过身,随手抓了一把坟头黄土,对朱雀道:“走吧,去静河看看。”

      静河流经南山,绕山而过,虽名为“静河”,它却并不是一条安分的河,每年汛期湍急的水流都会带走几条无辜人命。汛期未过,平静的春夜里,水流声清晰可闻。

      一夕望着静河,不禁轻叹一声,也不知这河底困着多少亡魂。

      一夕将手中的黄土抛入河中,不一会儿,一抔黃土转瞬消逝在水中。朱雀将手中的火焰送到河面上方,红火之光转眼幻化为幽蓝的鬼火,明明灭灭地倒映在水中。

      意外溺死的人,若不能及时归于幽冥,其死魂受河水阴气滋养,很有可能化为水鬼。

      若成了水鬼,再想入幽冥投胎转世,就必须将一名活人拉落水底将其淹死,让他充当自己的替身,即“替死鬼”,否则就只能囚于水中,不得轮回。

      这抔黄土取自她的坟头,若她仍困于水底,循着泥土的气味儿,她或许会现身。

      朱雀倒是细心,知晓水鬼惧火,便换成了于鬼无害的鬼火。

      一夕注视着水面,既盼着乔若木早点现身,又希望她不要出现,毕竟她是为救人而落水,不该沦为害人的水鬼。

      寂静的山中,偶尔惊起一声鸟鸣,衬得山间愈发空寂。

      少时,水面上现出一圈水泡,继而冒出半截湿漉漉的脑袋,能瞧见她白净的额头以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

      她谨慎地抬头,望了望头顶的一团鬼火,又看了看河岸上这两位陌生人,有些戒备地缩回了水中。

      “乔若木!”一夕当机立断道,“你是乔若木,对吗?”

      水鬼闻声,突然“嗖”地窜出水面,一张脸苍白却清丽,她错愕道:“你怎会认得我?你是何人?”

      见这二人气宇不凡,她防备地游往对岸,拉远了一些距离,委屈地说:“我没有害人,不要抓我……”

      “我不是来抓你的。”一夕蹲下身,柔声解释道,“我是司天监的监正,受人所托,来救你的。”

      司天监之名煌城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闻来人是司天监监正,若木微微一惊,却也不敢冒然相信,她镇定道:“你说你是监正,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一夕给了朱雀一个眼神,他立即了然,帮她换回了一身朝服。她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立在河岸边,朗声道:“本官与沈舍人同朝为官,受舍人之托,前来解救乔家娘子,你可是乔若木?”

      朱雀忍不住轻笑,这么一看,她还挺威风的。

      “沈舍人……”若木恍然大悟,忙不迭游过来,担忧地问,“他可安好?”

      美娘子衣衫湿透,这般忧心的模样瞧着楚楚可怜的,一夕蹲下来,告诉若木:“他不碍事,只是思念过度,恐怕得见你一面才会好转。”

      “啊……”若木垂眸,哀哀道,“我是想见他的,可我困在这水中,连上岸都不能。”

      “所以我来了。”一夕向若木伸出手,“我拉你上岸。”

      眼前这位毕竟是司天监监正,又是受沈公子之托,应当值得信赖。若木握住一夕的手,忽觉身子轻飘飘的,缠绕在双腿上的水草一一解封,她竟直接被一夕拎上了岸,如此轻而易举。

      再次踏上地面,惊喜极了,连连道谢。可高兴了一小会儿,若木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怎么了?”一夕连忙扶住若木,却发现她抖得更加厉害了,像是害怕极了,连话都数不清。

      “她太虚弱了。”朱雀手一挥,卸下一夕身上的朝服,换上寻常的衣袍,“你身着朝服,一身正气,她受不了的。”

      果然,若木的状态好转了许多,她搀着一夕的胳膊,慢慢地站了起来,弯身行礼道:“多谢公子,多谢监正。”

      看来乔若木确实很虚弱,从前还没遇见过害怕官服的鬼魂。一夕从锦囊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在若木手中,道:“先把这固本培元的丹药吃了,否则等会儿入城,人气太旺,你恐怕会承受不了。”

      若木依言服下丹药,不一会儿,她便感觉有了些气力,连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你这身装扮,可不好去见心上人。”

      朱雀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片红色的羽毛,雀羽无风而起,悠悠飘向若木,甫一附上身,雀羽便迅速化为一身红衣裹住若木,顷刻间,她便由浑身湿透的水鬼变为了明艳动人的美娇娘,由是可见当初一朝入眼的风华。

      他完全可以大手一挥,帮若木换身干爽的衣裳,却舍得用雀羽为她做一身新衣。

      若木低头打量了一番,欣喜地笑道:“多谢公子!”转眼间笑容渐渐隐去,怅惋之意爬上心头。

      一夕温柔地打断她的愁绪,道:“走吧,去见他。”

      “好。”若木重展笑颜,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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