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梦·小洋装 ...
-
“莉莉娅，你真的要回去吗？你的祖国那么落后，你会吃很多苦的！”
“安妮，请你不要这么说，我会很难过的。”
“哦，对不起，我亲爱的莉莉娅，我会永远思念你……”
姚婉清耸了耸肩，释然一笑，随后给了安妮一个大大的拥抱，安妮是她的同窗，她知道安妮只是过于担心她，本身并无恶意。
她安抚道：“亲爱的，别说的我们好像再也不见一样，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将东西交托给安妮，她拎着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回家的航船。
夜深，听着甲板上的喁喁私语，和着海面上的波涛涌动，姚婉清将手里捏着的一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只有三两行字，着墨不多，却字字重若泰山。
这已经是父亲这个月寄来的第六封催她回家的信了，说是家里出了变故，让她即刻赶回来。
自从五年前母亲去世，她心灰意冷，索性跟着出国留学的热潮，远渡重洋来到这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却没想到父亲突发急召。
她想不通有什么变故能让纵横商场的父亲如此失态，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就这么揣着一路惴惴，回了上海。
来接她的司机她不认识，他说自己姓刘，是四姨太的堂兄，多亏了老爷宅心仁厚许了四姨□□典，也幸好四姨太饮水思源不忘提携娘家兄弟……
刘司机激情四射地说了半天，发现姚婉清没一句回复，悻悻地住了口，心想喝过洋墨水的就是不一样，眼里哪有他们这些下人。
又想起四姨太的叮嘱，知道这个大小姐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索性不再搭话，省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刘司机不知道的是，姚婉清只是觉得讽刺。
当年母亲怀小弟时怀得辛苦，父亲却不知在哪个温柔乡逗留，后来更是让同样挺着大肚子的外室冲撞了母亲，害得母亲早产，九死一生。
可怜小弟一生下来就没有了气息，母亲正悲痛欲绝，不曾想父亲一夜之间图穷匕见，不再逢场作戏扮夫妻相敬如宾的模样，竟直接将那外室接进府纳了三姨太。
偏逢北方来信，祖父病逝。
慈父，丈夫，孩子……几番遭故，大起大落，母亲的身子一下子垮了，姚婉清侍疾在侧，眼瞅着她一日日清减下去，急得泪眼汪汪，却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母亲就与世长辞了。
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祖父更是状元及第的大儒，父亲家里世代从商，纵使战乱频发，祖父家里没落了，也决计不会同意母亲下嫁，是父亲三拜九叩求到祖父面前，发誓一辈子对母亲好，祖父才勉强应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今不过五年，府内又纳了四姨太，尚不知还有没有五姨太六姨太，刘司机在姚婉清面前大肆称赞姚父宅心仁厚，岂不是讽刺吗？
“大小姐，到家了。”一路的沉默让刘司机很不自在，好在路不算长，他将车开进院里，示意姚婉清可以下车了。
姚婉清推开车门，有丫鬟候在一旁，正准备接她的行李，被刘司机狠狠剜了一眼。
小丫鬟手一哆嗦，不敢再动，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姚婉清。
看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面黄肌瘦的，穿的衣服也不合身，明显是捡了别人剩下了的穿。
姚婉清心里叹一口气，想必是家里遭了饥荒战乱，这才不得已把她卖了换点米粮，又或是得罪了谁，被安排来干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也不在意刘司机的态度，随手提上自己的小皮箱就下车了。
走在铺了石子路的院子里，看着青砖绿瓦映红墙，姚婉清才有了一点儿回家的实感。
姚父是个讲传统的人，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行商的都在意这个，他总觉得西式建筑破坏风水，破了风水就等于破了自己的财运。
因此当年举家搬迁上海的时候，老爷子花重金买了一套传统老宅，在这个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城市显得不伦不类。
转过第一个拐角，就彻底将刘司机抛在身后了，不成想眼前突然就矮了一截。
“小翠谢大小姐帮忙。”
姚婉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小丫鬟跪下了，她赶忙伸手去拉，“没事没事，你快起来。”
好不容易把人拉起来，小翠又一定要帮她拿行李，看小丫鬟一脸较真，她无奈又好笑。
“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国外读书，我很不习惯这样，箱子不是很重，我自己拿就可以了。”眼看小翠露出越来越沮丧的神情，姚婉清赶忙找补了句，“你帮我带路就好，我几年没回家，都不认路了。”
“嗯！”小翠重重地点头，终于笑了出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大小姐跟我来！”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走了一半姚婉清觉得有些不对。
“小翠，这不是去前厅的路吧。”虽然已经五年未归，但是去前厅和去后院的路她还是分得清的，毕竟二者的方向大相径庭。
“大小姐，我们不去前厅呀。”小翠也很疑惑，她接到的命令本来就是带大小姐去后院安置下来。
“不去前厅如何找爸爸呢？”抬头看了看明日高悬的天空，姚婉清脸色有些发青，姚父再荒唐无度，这个时间总不能在后院吧。
“咦？”小翠更加不解，又想起早上听人说过的话，“老爷今天好像有事出门了。”
姚婉清感觉不可思议，他把她从国外紧急召回来，回来以后自己反而不见人影，真是荒谬。
正说着，突然察觉到一股恍如实质的视线射过来，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亭下三两株芍药，池中四五枝荷花。
空无一人。
“大小姐！”
再回过头来，就见一老妇人快步向她走过来，脸上尽是欢欣和思念。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妇人站在姚婉清面前，忍不住的泪眼婆娑，虽然五年没见，但她依然记得她，姚母的陪嫁丫鬟，姚婉清和大哥姚牧池的乳母。
看着明显现出老态的女人，她也忍不住眼眶发烫，嗓子一阵发紧。
“张妈。”
姚婉清走之前把张妈的卖身契给了她，没想到五年过去，姚父竟然又把她请回来了。
“哎！”张妈把扑过来的姚婉清抱了个满怀，她像小时候哄他们兄妹二人睡觉时一样，轻柔地抚拍着姚婉清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妈和姚母自小一起长大，姐妹情谊深厚，因此出嫁的时候，随着姚母去了姚府。
等到了年纪，姚母便做主给她许了一户人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胜在人老实本分，夫妻婚后感情和睦，生下一女。
哪成想那人竟经不住同乡的撺掇，沾了赌瘾，天天往花会跑，白天赌，夜里也赌，不着家不说，渐渐地把辛苦劳作几年的积蓄都搭了进去。
一开始张妈还被蒙在鼓里，发现时已经为时太晚，赌红了眼的人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好言相告。张妈只得每日抱着女儿以泪洗面，那人输光了家产，竟将主意打到了妻女头上。
那人借钱买了药，撒在帕子上，也幸亏张妈自小对这类药物没什么反应，半路上提前醒过来，偷偷跑了。
张妈没办法，求到了姚母面前，姚母出面给他们家平了账，可那女儿却不知卖到了哪户人家，再也找不回来了。
姚母心疼她的遭遇，又把她接了回来，恰逢刚刚生了一对龙凤胎，顾不过来，张妈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姚婉清和姚牧池的乳母。
见到张妈是意外之喜，姚婉清把箱子递给小翠，示意小翠先帮她把箱子拿到屋里去，然后也不急着走了，挽着张妈漫步起来。
张妈也紧紧攥着姚婉清的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生怕漏过一点细节。
姚母本就是方圆几里有名的美人，不然姚父这样不安分的人也不会看上她。
女孩很好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是很大气的长相，又在国外读了几年书，眉眼间透着自信和灵动。
一袭白色的小洋装套裙，配上同色的蕾丝罩衫，薄如蝉翼的宽檐礼帽下是精致的妆容，再点缀上简单的珍珠耳坠，使整个人看上去明艳动人，落落大方。
高了，也瘦了，阔别五载，长大了，真的是大姑娘了。
“奇怪。”姚婉清望了望四周，这院子环境还不错，她纳罕，“这不是我的屋子吧？”
小翠正迎上来，刚巧听到这句问话，解释道：“您的屋子被四太太占了，老爷让给您这间更好的。”
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连“四太太”三个字都不敢说的大声。
“胡闹！”张妈也想到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四姨太，脸色铁青，手都在哆嗦，“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大小姐虽然五年没回家，但她永远都是大小姐！”
“大小姐别怕，我这就去……”
“算了，张妈。”姚婉清安抚地拍拍张妈的手背，“我看这个院子挺好的，原来的院子住久了，换一换，也能换换心情。”
张妈本来还怒气高涨，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时间偃旗息鼓了，她看着姚婉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想的，姚婉清大体都能猜到，多半是以为姚婉清怕住旧院子睹物思人，触情伤情之类。
其实姚婉清只是留洋归来，向来看不惯这些晚清做派，强占就强占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屑跟这些落后女子争辩。
三两步走进卧房，没一会儿就看了个通透。
比她之前的屋子采光好，通风也不错，甚至还翻新过，除了位置稍微偏了点，其他都挑不出错处，也不知道那个四姨太看上了旧屋子的哪一点。
看张妈依然忿忿，姚婉清只好扯开话题。
“张妈，我的房间是不是换熏香了，这个味道好独特啊。”
张妈果然被吸引过来，她露出点笑意：“老爷说大小姐从小就不喜欢那些胭脂俗粉，出去一趟肯定更瞧不上了，这是老爷特意给大小姐淘的，只有大小姐有呢。”
“嗯，爸爸有心了。”
听到是姚父的安排，姚婉清反倒没了探究的心思。
她觉得索然无味，连张妈和小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等下人来叫她去前厅吃饭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掩上房门，跟着领路的丫鬟往前厅走，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羁绊，于是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五六月的芍药正开得热闹，微风袭过，枝条摇曳，送来淡淡芬芳。月光瞅准树叶间的缝隙，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撒了一地光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任风吹花动，光影交织，她自宠辱不惊。
她穿着天青色的袄裙，眉目间精致得像洋娃娃，姚婉清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庭上明月如水，亭下美人如画。
再仔细看，那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你看见了吗？”
“什么？”丫鬟顿住脚，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刚刚那有个人。”姚婉清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用手指给她看，“就那里，你没看见吗？”
丫鬟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梦·小洋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