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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爱的祭祀 ...

  •   沉默,死气沉沉的沉默。
      没有人开口说话,从那名叫“伊丽丝”的公主昏迷后,维德拉呆呆地望着怀里的公主,一言不发。
      这时,可可拉开口了,一反先前的友善,青灰色的雾眸冷漠地瞥过他们,然后只望着我。“走吧,铭,别再为他们耽误时间了。”
      我摇头。“不,等等,我还有话想问他。”
      这名叫维德拉的男人是吟游诗人,虽然没见他身上带着竖琴,那是吟游诗人随身必带的乐器,因此他们向来被认为是灵慧的歌者、全能的乐手。吟游诗人的生活就是随着风旅行,将听来的各种消息传播向兰提斯大陆的每个地方。
      我离开人类的世界已经有一个月了,虽然时间很短,但心里总蒙着一层莫名的阴影。不详的预感就好象块石头,总是沉沉压在我胸口。
      还未开口,维德拉却先抬起头对我问道:“善良的小姐,你能告诉我,传说中的仙境真的存在吗?”
      只见他一手怜惜地摸着公主的脸颊,另一手伸起揉了下自己的双眼,接着转头望向远方,湖泊对面的方向。那儿有一处石墙,尽管上方已不象上次我所见的黑雾笼罩,但整个天空都是阴沉的,没有一丝属于仙境的轻快氛围。
      我忍不住叹息,低声回道:“你也说了,这是‘传说’不是吗?或许真正的仙境只存在于传说中吧……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兰提斯大陆——”
      未说完,维德拉突然激动地喊道:“不!”
      蓦地,他一怔。象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歉说:“真抱歉,我失态了。但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听到‘兰提斯’这可悲的名字啊!传说中,在二千年前,东方古老的千年古国毁灭了,连同整块龙腾大陆一起消失。而现在,这可悲的命运难道又要降临在兰提斯大陆上吗……”
      耳边传来他深深的叹息,不由得让我一震。“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善良的小姐,要是您不介意,请听我慢慢道来吧。”说着,维德拉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本已经灾难重重,充满战乱、灾荒、饥民,但上天仁慈的双眼却早已闭上。自从去年的葡萄月里富饶的拉莫达王国一夕毁灭,莫名降临的厄运似乎在暗示世界最终的悲剧。”
      我皱眉,虽然很想打断他叫他直说重点,但还是忍住了。
      维德拉继续叹气着说:“上个月是果月,没有丰收的果月,而现在也没有善良伟大的圣人出现为人类祭祀了。可怜的人民在饱受饥饿中迎来月圆的夜晚,就在果月中旬,天空的月亮美极了,圆满银亮就好象贵族专用的银盘,但圆月再美也无法改变它象征灾厄的事实。是的,厄运又降临了,就是那美丽的月色带来了可怕的魔鬼!而很多被魔鬼攻击的人都变了,好象活着又好象死了,整天神情呆滞,却又突然发起狂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可诡异的是,魔鬼却相对越来越少……”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那魔鬼的样子呢?为什么魔鬼越来越少,发生异变的人却越来越多呢?”
      维德拉摇起头,眼神渐渐浮现惊恐,好象眼前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不,我也不知道,那些魔鬼都能化身黑雾,就象烟气一样窜入人们的身体,就从眼睛、鼻子、耳朵、嘴……天呐!真是太可怕了!那些人好象被魔鬼附身了,狂暴起来甚至同类相残,一见活人就攻击,连战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眉头越锁越紧,更疑惑。“上个月的果月中旬吗……现在是葡萄月,尽管已经是下旬了,但时间也不过才过了一个月啊。”
      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们整日提心吊胆,就怕下一个被魔鬼附身的人是自己。于是,城与城、国与国之间都放下武器,没人再打仗,比起战争,现在的人们正面对更可怕的灾难!人心惶惶,土地荒芜,人们都说恶魔已经降临了,世界就要毁灭了!只有撒加王国,恶魔唯一没有侵入的国土。那地处险峻、终年云雾迷茫,到处都是巍峨高山的北国,自古以来就一直信奉用可怕的‘人祭’来纪念圣人的罪恶之地。但偏偏就是这儿隔离了魔鬼的威胁。”
      维德拉瞠大眼瞳,好象极力忍受着可怕的回忆。
      “一直以来撒加王国就被视为恐怖的源泉。但现在,各国人民都一涌而入,甚至连撒加王国的人祭也不怕了。这不光是因为魔鬼附身的威胁,还有已毁灭的拉莫达王国废墟内的怪物也跑出来四处肆虐,而且好几个大城镇的人口也在一夕之间失踪了。但情形实在诡谲,城镇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城堡依旧繁华,居民的房屋也如旧不变,甚至桌上还摆着没动的小得可怜的面包与清汤。可搜遍整个城镇硬是找不出一个人来,尽管没有一滴血迹,但也不象是逃亡,反而更象是突然失踪的,就好象拉莫达王国的突然毁灭一样。”
      听到这儿,我对眼前的维德拉起疑了。“那你呢?我记得你说早在半年前你就已经身处撒加王国了吧,还得到国王的赏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待在那安逸的宫廷,反而带着王室的公主选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候出逃?就为了爱情?”
      “是的,我爱伊丽丝公主!”维德拉重重点头,深情渐渐取代了眼中的恐惧。“正因为我爱她,我才要带她走!国王听信巫师谗言,竟要把公主作为‘人祭’的供品奉献给神,说惟有这样才能平息上天的怒气与灾难。”
      闻言,我一惊。“拿公主做人祭?”
      虽然早已听闻撒加王国可怕的人祭风俗,那是为了纪念十二圣人为人类的幸福做出的牺牲而设置的,因此撒加王国每年都会选择在葡萄月里做人祭,用活人的牺牲来祭谢圣人的恩典。但那些牺牲品向来都是战败的俘虏与奴隶,或是犯了罪的罪人。可从未听说过有贵族牺牲,更别提拿王室的公主来做献祭了!
      “是的,那是国王最倚重的巫师说的。她说只有让王事纯洁美丽的公主成为上天的祭品才能平息神的怒气,牺牲公主一人,就能让所有人获救。”说到这儿,维德拉开始忿忿不平。“就是那名叫薇拉的女巫师,撒加王国的巫师向来都是由男祭司担任的,从未出现过女人担任‘神圣巫师’一职的情形。更何况,鬼知道这女巫师说的话是真是假,她整天黑纱蒙面,连脸都不让人看见,总是一副鬼祟神秘的样子。虽说女巫师的出现使撒加王国受到保护,魔鬼无法入侵,但纯洁美丽的女孩那么多,她怎么偏偏就挑中可怜的公主做人祭呢!我看她分明是妒忌公主的美貌与地位!”
      薇拉?
      这名字让我震惊!
      但很快又平复下来。或许只是同名呢?就象眼前的伊丽丝公主与妈妈同名一样。薇拉这名字也不算少见。
      尽管这么想,但心里还是疑窦丛生。我开口问道:“你说巫师的名字叫薇拉?”
      维德拉点头,语气中犹带怒意。“是啊,这个女巫师也是突然出现的,就在果月里。我在撒加王国的宫廷也待了半年了,就是上个月,月圆夜前一晚,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获得国王信任的,当天晚上的王室夜宴中,国王就挽着她的手出现了,还冷落了向来宠爱的爱蜜丽夫人与玛利亚夫人。再过了半个月,就在葡萄月的月初,尊敬的国王陛下就宣布德鲁卡大祭司有罪,说是勾结卡尔那王国与奥科第王国企图颠覆国王陛下的神圣统治,要把德鲁卡大祭司作为人祭。而紧接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接任‘巫师’一职,这真是太荒唐了!”
      听后,我低头沉思。
      已经明白大概情况了。
      这一个月,人类的世界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变化。魔鬼降临,怪兽出没,惊恐的人们都纷纷逃往撒加王国寻求庇护。而以往由于撒加王国可怕的人祭风俗,别国人民向来是避之惟恐不及。
      神秘女巫的出现,使王室的公主竟被选为祭品,即将在葡萄月的尾声与那个倒霉的德鲁卡大祭司一起献祭给神。于是,爱上公主的吟游诗人不忍见公主牺牲,就与宫廷骑士一起偷偷带公主逃跑了吧。
      “唉,我答应过公主,要带她去美丽的仙境,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维德拉感叹,低头凝视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公主,充满怜惜的眼神。
      “看那儿,在前方的石墙更前方,那座黑色的大山。”我拍拍他肩膀,然后指向远方的黑拉姆山。“所谓的仙境,其实就在恶魔身边。你是吟游诗人,应该也知道世界被分成两半的传说,而翻过那座山就是魔鬼的世界。”
      古老的传说,埃里伯斯本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但因为善良之神的死,魔鬼从地下逃了出来,占据了左半个世界。从此,人类只能生存在右半个世界中。
      在世界极西与世界极东交汇之处就是黑拉姆山,传说是封印恶魔的“禁地”。魔鬼,一直都住在人类身旁!
      “铭,过来!”突然,可可拉朝我喝道,还猛地伸出手将我一把拉过。
      我疑惑。“怎么了?可可拉?”
      “你看他的右手手指!”可可拉神色凝重地瞪着跪坐在地上渐渐僵硬起身形的维德拉。而他的右胳臂突然颤抖起来,好象强自压抑着力道,而右手手指的指甲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就好象晶莹的黑水晶,却美得让人直觉离奇恐怖。
      “现在已经是葡萄月的下旬了,天气正在转冷,今天的太阳也很冷。”可可拉突然抬起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接着,她转头盯着我,郑重说道:“铭,魔鬼没有影子!”
      经她一说,我下意识看向地上。但今天的天色阴霾,地上的影子很浅,只有在阳光照耀时影子才明显。而维德拉身下浅浅的影子正诡异地消失中。
      “不……不……”耳边传来他颤抖的声音,听得出充满惊慌。
      可可拉冷漠地看着他,漠不关心地说道:“铭,离他远点儿,这个男人早就被魇魔附身了。”
      “那刚才的维德拉呢?”我更不解。
      “刚才的他不过是体内的魇魔不屑露面罢了。这是独属于魇魔族的能力,只有他们能自由地侵入人类的梦境与身体,穿越虚幻与现实。没有人能解释魇魔族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成功躲藏于人类体内的,但被附身的人类却从此陷入魇魔的控制,这就好象一个人的身体内寄住着两个主人,一人一魔,但人的意志往往被魔掌控。”说完,可可拉双手揽过我的左臂,忽然甜美一笑。“走吧,我们该上路了,天黑以前还得翻过雪山呢。”
      我还未答上话,维德拉的嘶吼先声传来:“不——等等——求求你们,善良的小姐,在我伤害伊丽丝之前杀了我吧!”
      听后,我心下一震,轻轻推开可可拉靠过来的身体。“可可拉,等等。”
      维德拉的右手剧烈颤动,晶莹剔透的黑色指甲突然变形,指尖尖锐如刃,正刺向公主柔嫩的脸颊。这一刻,他瞠大眼瞳,又一声怒吼:“不——”
      他指尖剧颤,只差一点就能刺破公主白皙美丽的脸了,黑与白交相辉映在我眼前,充满对抗性的色彩。而公主仍毫无知觉,不知危险迫近。
      “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维德拉痛苦地悲鸣,神色扭曲、冷汗直淌,猛地一下握紧掌心,骤然疯长的黑色指尖刺透了自己的手掌,霎时,鲜血汩汩。
      我右手握紧剑,突然觉得很沉。
      虽然我的剑已杀了不少人,成长的道路上充满血腥,为了生存无法避免。可我无法面对生命麻木,但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只能踩着尸骨不断前进。
      “铭,杀了他吧,被魇魔族附身的人早晚会变成无知觉的活死人,那才是真正可悲的命运。”可可拉握起我的右手腕,那只拿剑的手,剑端指向维德拉的胸口,倏地僵住。
      “铭?”
      “我……不,可可拉,难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可可拉摇了下头。“没有,一旦被魇魔附身,除了死亡,别无他法!”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手下更僵硬,剑抵着维德拉的胸口久久无法动弹。
      眼前的维德拉让我想起山姆,怎么也无法下手杀了他!
      “吼……”一声模糊的咕哝从维德拉口中溢出,象是野兽压抑的低吼。而他的眼神也正由清明逐渐变得呆滞起来。
      这时,他举起手,左手上的指甲赫然已是黑色晶莹片片。指尖正不断暴长,比起野兽的利爪更为骇人,眼见他的动作正欲袭击怀中的公主,我终于狠下心——
      “哧”地一声,眼前洒开一片鲜红。
      血的颜色,我一直那么熟悉,还有迅速僵冷失去生气的死亡。
      过去,我曾经很喜欢新鲜的血色,因为跟我的瞳孔颜色一样。而杀戮往往能刺激起人类更疯狂嗜血的欲望。
      但拉莫达王国的毁灭,那场恐怖的祭祀让我体认到生命竟是那么脆弱,不用一刀一剑,只在一眨眼,就有无数人殒命于怪物贪婪的口中。
      然后是那红眼睛的魔鬼出现,一切都变了。我甚至害怕看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难道真是恶魔之子……
      似乎从懂事起,我就一直做着噩梦,被人遗弃、被人嫌恶,梦中围绕我的总是深深的落寞。没有双亲也没有朋友的童年,总是一个人,一个人……
      又一场梦,漫长猩红,我亲眼证实妈妈的死。对于噩梦,我几乎已熟悉到麻木,于是我终于从噩梦中找到别的东西……好象有一道无声的声音在一遍遍告诉我——生命的脆弱与可贵。
      想活着,想守护心爱的人,想获得幸福。可是那么难,那么难。
      人该学会珍惜,别等到失去才懊悔。生命是那么宝贵,却因为上位者的命令而变得如杂草般贫贱,战士们一个个横死疆场,贫民们一个个饿死街头,身后不知破碎了多少颗爱人的心,又毁去了多少家庭。
      幸福,真的这么难吗……
      “权势、地位、野心,这些东西的存在剥夺了多少人的幸福。”我不禁喃喃自语,然后猛地一抽剑,又有鲜血洒落公主身上,一身残破的红稠礼服因为鲜血的浸润而显得越发鲜艳起来。
      此刻,维德拉伏倒在地,面色死灰,一动不动。我呆呆望着他的尸体,双手只觉得越来越冰冷,仿佛随着他的尸体一起失却温度。
      “铭……”
      我听见可可拉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就没了声音。
      “嗯……”一声细微的呻吟引起我的注意,是那名叫伊丽丝的公主醒了。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明媚的蓝眸。但下一刻,眸中迷惘的神色尽被惊恐取代。“维德拉?不——维德拉——”
      见状,我半跪下身体,放下剑,双手握紧她肩膀狠狠摇晃了两下。“冷静点!”
      我知道在这样残忍的时刻要求她冷静很难,但我也担心这娇贵的公主一时受不住刺激而崩溃,不能让维德拉白白牺牲。我相信,他一定希望公主能好好地活下去。
      “铭,我来吧。”可可拉走近我身边,额头的青金色宝石又发出光来,如同太阳般柔柔照射在公主周身。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察觉到一股温暖,有如阳光般射入心底最深处,躁乱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可可拉?”我抬起头,迷惑地望向可可拉。这究竟是怎样的魔力?
      “圣字贝叶书中记载的‘生命之歌’,我们的光明来自神,白色的阳光是神的面孔,青春的月光是神的心灵,清朗的黎明是神的衣袖,疾风来自神的呼吸,我们强壮的骨骼来自石头,我们的身体来自湿润的泥土。”可可拉没有回答我,反而说出让我更疑惑的话。而印象最深的是这句——
      青春的月光是神的心灵。
      这是指月亮与心的对应吗?
      我知道在创世神话中,善良之神被残忍的魔鬼肢解成两半,天空上的太阳与月亮为了他的死悲伤过度而在瞬间失去活力,从天陨落。而大地震动,开始崩裂。人类陷入黑暗的世界,没有阳光、没有温暖,不少人被冻死,或是陷入大地的裂缝被夹死。
      于是,为了生存,魔鬼又肢解起善良之神的尸体,分成了好几块。
      月来从他的心灵里生出来,太阳从他的眼睛里长出来。他的肚脐里生出了大气,头壳与脑髓形成天空与云朵,脚下生出了土,耳朵里生出了四极。就这样,新的世界诞生,魔鬼与人类共存的世界。
      “维德拉,可怜的维德拉……”
      公主在神气魔力的作用下镇静下来,她抱起一旁维德拉伏倒在地的尸体,眼中水气氤氲,昂起头面对我时泪珠滚落眼眶。“请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为了你。他被魔鬼附身了,他宁可死亡也不愿伤害你。”我松手,放开公主的肩膀,拾起一旁的剑站起身来。
      “维德拉……”公主怔然,低头凝望怀中冰冷的维德拉,眼泪掉得更凶。“对不起,维德拉,我之前还一直责怪你……在奥科第王国的边境溪谷,那黑色的魔鬼要你和斯达克作出选择,只有一人将身体奉献给魔鬼,他才肯放过剩下的两个。那时你退却了,斯达克却勇敢地站在我身前,毅然答应魔鬼……之后的旅途,眼看着斯达克苦苦压抑体内的魔性,还一路安慰着我说一定会送我去仙境,让我和你过上幸福的生活。那时,我被斯达克打动了,他的爱是那么深沉又那么无私,他一直都是最好的骑士,拼命守护着我。好不容易穿越了风雪,魔鬼眼见斯达克坚强的意志无法动摇,就转而附身在你身上,于是你攻击了我,将我推上危险的冰原,那一刻我心都碎了……又是斯达克跳下来救我,他毫不犹豫地埋首冰下,一直将我的身体往上顶……噢,斯达克,在这艰辛的旅途中我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斯达克,可是过去的十六年,斯达克一直在皇宫中保护我,我却一直忽视他的爱。维德拉,你多情浪漫如风,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可最后我才发现——我真正爱的人是斯达克!但现在斯达克死了,你也死了,这是惩罚——上天给我的惩罚……”
      耳边抽泣的声音不断,公主对着紧闭双眼的维德拉滔滔不绝,仿佛发泄般诉说不停。她一手抱着维德拉,伸出另一手掩面悲泣。
      我看着,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当初会爱上维德拉?”
      我能理解维德拉为什么会爱上公主,每一个吟游诗人都梦想着能得到一个美丽的公主——财富与权贵的化身。但象她这样美貌的公主,身边一定不乏有权有势的追求者,我想如果人祭的恐怖命运从未降临在公主头上,或许她也不会对维德拉动心吧。
      “我不想死,我想结婚,好好爱一个男人,为他生一个孩子。每个早晨,都能在他怀中醒来;每个夜晚,他的胸膛都只属于我……父王有很多爱人,过去的米莉雅夫人、仙朵拉夫人,后来又有爱蜜丽夫人与玛利亚夫人,父王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好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可怜的母后却总是孤零零的被排斥着,我不想象母后那样埋葬自己的人生……皇后的地位看似尊贵,但皇后总是外国的公主,得到国王与臣民爱戴的却总是本国的贵妇人,甚至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也能通过父王的爱而一跃成为贵妇……我不想当别国的皇后,国王的婚姻从来都是一种外交手段,选择皇后只取决于国家利益,而不是取决于爱心。维德拉爱我,他说永远只爱我,还说要带我去仙境过永远幸福的生活……”公主的声音模糊地从指缝中传出,低埋着头,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唉,原来如此啊。
      原本天之娇女的公主,却看腻了宫廷的污秽,一夕之间又因为国王宠爱的女巫师而断送了未来,居心叵测的女巫指定公主是人祭的祭品。而这时,多情浪漫的吟游诗人许诺了公主一个幸福的未来,从而打动了公主的芳心。
      而默默守护在公主身边的骑士,我想他一直都很痛苦吧,眼见亲手守护长大的小公主爱上别人。骑士依然选择沉默,继续守护公主前行,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
      斯达克,这名字的涵义是“星光之子”。可公主耀眼如太阳,微弱的星光从来都被掩盖……
      讽刺的命运啊,开了一个冷酷的玩笑。最后公主终于爱上了骑士,骑士却死了。
      维德拉也是深爱公主的,可他两次懦弱的退缩冷却了公主的爱。而在最后一刻,维德拉终于能向公主证明自己的爱了,只是死亡的代价未免太惨痛。
      “不,你谁也不爱。你爱的其实只有你自己。”一直沉默的可可拉突然收回额头的青金色光芒,霎时,我感觉心底那股舒适的暖意瞬间消失了。
      突然,一阵黑雾腾腾升起,从维德拉的脸上直窜向公主的脸。我心下一惊,一把扯过公主,险险避过。
      “铭,没用的。我是魔族,魇魔无法附身,而你身上带着达库拉的黑色锁链,没有魇魔敢动你。”可可拉摇着头,神色冷漠地瞥了眼公主。“只有她是魇魔的目标。当魇魔化身黑雾时,弥散无形,你是没法对付的。”
      我皱眉,将公主护在身后,一刻不敢松懈地瞪着眼前一团黑雾。
      雾气渐渐变成一张扭曲奇怪的脸,传出粗哑的声音:“见过可可拉大人,已经二百年不见了,您依然美貌如昔啊。”
      可可拉一笑,眼色讥讽:“你是想说我的身体依然是个孩子吧。”
      “嘿嘿,我怎么敢呢。”一阵粗哑的笑声响起,只见眼前黑雾凝成的脸夸张地抖散了。
      可可拉不再搭理,转头往前走。“铭,别浪费时间了。夜晚可是魇魔族的天下,只有白天他们的力量薄弱多了才很少出来活动。”
      “魇魔族白天的力量薄弱多了?”我听进去的是这一句。
      可可拉一顿,转过头。“不,铭,别傻了,当魇魔化身黑雾时,你怎么攻击他呢?”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铭,快跟上。”
      望着可可拉的背影,再看向身后瑟缩的公主,她双手紧扯住我后背的衣服瑟瑟发抖,面色惨白。我不禁犹豫起来。
      “人类,把那女孩给我吧。”黑雾又凝聚起一张奇怪的人脸,说话间扭曲的嘴部一张一合,雾气散了又聚。“象她这样娇贵的小公主失去了守护者是活不下去的,尤其在这荒凉的地方,前有雪山、后有阴阳湖,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了。把她给我,至少被我附身后,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魔鬼在我耳边诱惑,尽管厌恶他说的,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斯达克与维德拉死了,而前方的村子也早已杳无人烟,不能将这娇贵的公主一人丢在这里。可是带她上路又无法送回撒加王国,“人祭”的可怕命运正等待着她。
      但我一直带她在身边又合适吗?我无法提供给公主安定的生活,我要翻过雪山,回去人类的世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魔族的野心必须阻止,当整个世界都被魔族侵吞,我的处境必会更艰难。我要活着,我要杀了达库拉!也为了魑魅,达库拉一直觊觎着妖剑!
      还有薇拉……莫名的,我现在很想去撒加王国看看那神秘的女巫师。只是路途艰险,而可可拉也很明显表露出讨厌公主,我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将她丢下任其自生自灭?
      “看,你也在犹豫。别烦恼了,还是把小公主给我吧。”魔鬼又笑了起来,雾气一抖一抖,愈加狰狞。
      这时,身后紧张的力道消失了,公主的手好象放开了。我疑惑,更想转头察看,我右手的剑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后扯,只听得“哧”一声,又是剑刺穿□□的声音,鲜血溅上我右手,滚烫如火。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斯达克死了,维德拉也死了,我也该死,不,本来我就是该死的……是我违背了上天的旨意才受这样的惩罚。还连累了斯达克与维德拉……我不想再连累你……”
      公主颤抖着说,眼泪簌簌滚落,唇角溢出一条血痕。浑身笼罩在死亡阴郁中的公主,满身鲜红好象一朵盛开在地狱中的火玫瑰,因为哀伤绝望而愈发显得美艳惊人。
      只见公主倒在我剑下,在我眼中却象慢动作一样缓缓发生,时间好象渐渐凝固了,还是我的错觉呢……
      “有勇气寻死,为什么就不能坚强地活下去?”可可拉的声音传来,她就站在不远处,一身浅紫在冰雪中随风荡漾,宛若一个朦胧飘忽的梦。“铭,抽出你的剑。虽然魇魔化身黑雾后什么武器都伤不到他,但妖剑不同!”
      我忍不住闭了下眼,又是“哧”地一声,剑抽出□□的声音,带出一片血色飞扬。右手背上的血迹越发滚烫,仿佛融进皮肤沿着血脉直烧到我心头!
      “你……可可拉大人,同是魔族,您竟然与人类勾结在一起,我——啊——”
      还未说完,剑已落下,虽然他躲得很快,但一片青金色的光远远射来,好象封印般固定了雾气,魔鬼无法逃逸。我又一剑劈向黑雾,刹那间,红色的火光燃起,黑雾好象水气般渐渐消失了。
      “妖剑能轻易杀死魔族。可可拉,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火光缩小消失于空中,我怔怔看着。然后一低头,又看见公主冰冷的尸体,方才那朵娇艳盛开的玫瑰已然凋零于地。
      “这还需要说么?虽然魑魅仍在沉睡,但妖剑削铁如泥的锋利,身为主人的你向来都知道不是吗?”可可拉言不及意,我抬头看向她,捕捉住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呵呵,难道是为了公主的死,你在怪我吗?别忘了,我是魔族,没有救助人类的义务。”
      我听着,心下更是复杂难辨的感受。
      “那我呢?”
      “铭呵,难道你忘了吗?你体内流着一半魔族的血。而且我和你有约定不是吗?杀了达库拉,揭开人类灵魂的秘密,作为报偿——让薇拉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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