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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量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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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从城中回来后陈昀之只字未留就消失了,一连十几日都未回来。
寄月被他挑动的心弦平静了下来,她开始着手找活干,接连去了繁华的城东,那一带有食肆、酒馆、胭脂水粉铺子、成衣铺、绣坊,总是会有需要人手的,但挨个问了一圈,连日来一无所获。
在外谋生就这般难?
寄月茫然立在食肆门口飘扬的招幌下发愁,难不成重操旧业,去当丫鬟?
可她已经受不了再一次被主家拿捏摆布,在大宅门里待了十年,怎能不知道其中层层的压迫?主子盘剥下头的奴婢,家生奴婢欺凌府里长工,长工瞧不起四处捡活儿的短工。
都是骨血铸就的活人,非要分个你高我低,好从别人的苦难中尝到一点甜头。
“侄女儿!真巧,又在这见着你了。”寄月一回头,数日前见过的赵姨正同一位稍年轻些的女子,从成衣铺子中走出。
一见到寄月,就热络地过来拉着她的手,指着身旁的女子道,“这便先前提到的,你父亲的那位故交,叫她王夫人就好。”
寄月并不想见到此人,然而她习惯了待人有礼,又容易心软,不忍心让他人难堪,便福了福身。“夫人您好。”
“我哪受得起你一声夫人,你若不介意,可唤我妘娘。”那是个和善的女子,虽出身乐伶,举止得体大方。
是多情书生会喜欢的那类解语花。
寄月问候几句正欲离去,成衣铺的东家走出来了,问王夫人:“夫人,这姑娘是您的熟人?”
“是故友之子。”王夫人浅笑道。“掌柜的,怎么了么?”
那东家笑道,“没别的事,方才这位姑娘来我这找活计做,我看她虽合适,但不像能吃苦的,就不敢收,不过既是夫人的熟人,定信得过。”
寄月稀里糊涂的找到了一份活儿。
起初她不想欠王夫人的人情,但王夫人万分内疚道,“当年蒙恩公相助,才得以脱离苦海。如今恩人已逝,我无以回报,但求你不要推拒。”
寄月正好需要一份维持生计的活,就不再推脱。王夫人临走前又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一些心意,出门没多带,你先收着。”
但这回寄月没接受。“托夫人的福,寻得一份活计已足够了,您往后也不必再惦记着报恩,父亲是父亲,我是我,这钱夫人收回去吧。”
其实她是心动的,谁不爱财,她也不例外,这笔钱够她过一阵好日子了。
可若是收下了,岂不代表着她和父亲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被至亲抛弃的痛苦,她不愿原谅。
王夫人收回了钱,也看出来寄月对她有心结,匆匆告别离去了。
那日起,寄月就开始在成衣铺子做些裁剪缝制的活。
过了几日后,东家看她说话做事有条有理,指派她在外头接待前来选衣的客人。
寄月起初害怕不能胜任,东家坚持让她去试一试,便硬着头皮去了前头迎客。原以为会因为木讷而碰一鼻子灰,不料那些客人们却挺喜欢她的真诚,渐渐地每次来铺子里就让寄月帮忙挑选衣服,有时也会指名让她去府上送衣裳。
“你若是说话抹了蜜似的,无论客人选什么都说合适,确实能把人哄好,但回府一穿上,发觉上了当,反倒会怨起你。”
在东家的提点下,她这才明白,那些客人们喜欢的,是她的真诚随和。
忙碌着一个月过去了,这段日子里,寄月前所未有的充实,以至于都忘了她已有许久未见到陈昀之了。
七八月正是多雨时。
雨没完没了地下,这几日天儿不好,来做衣裳的客人也少了。铺子里冷冷清清,连勤恳的东家都回后院歇着了。寄月独自一人,正在铺子里整理摆放摊面上的衣物,有客人来了。
“客人要裁衣还是取……”
话未说完,回身看到来人,寄月诧异地微启朱唇:“你怎么回来了?”
外头的雨下得紧,他肩上被淋湿了一大片,额前鬓边散落下来几缕湿发,连浓密的长睫上似乎也沾染了水雾。整个人看上去迷离脆弱。
“我还以为您忘了我这个人。”陈昀之说这话时,一双眸子尽显无辜。
看得寄月心里软,无比自然地拿出身上的帕子,替他擦去面颊上的水珠,擦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此举“于礼不合”。
拿着帕子的手顿在半空,进退两难。
陈昀之怎不知道她心思?嘴角惯有的那一抹戏谑的笑又回来了,他握住寄月的手,掌心将她的手背覆住,将自己面上水珠拭去。
寄月思绪凌乱,僵硬地任由他牵引着做完这一切。
“来都来了,给我量身裁件衣裳吧。”
他随口说道。
方才他撑伞立在铺子外,远远地望了好一会,看到她在铺子里来来回回地忙活,干活时不紧不慢,神态娴静满足,同一个多月前因谋生无路而发愁的样子叛逆若两人。
他倒挺怀念此前她每日闲来无事,除了做饭烧菜、就是苦等他回来的日子。
寄月领他去了里头待客的雅间,专负责量尺寸的婶子不在,她只好自己上阵。
虽早知他高挑,此刻量衣时,才更体会到二人身形的悬殊。
青年虽劲瘦,但肩膀还是比她宽出不少,他背着窗,昂首挺胸立于寄月身前,投下的阴影恰好将她整个人全部笼罩起来。
“平日也给其他客人量?”
青年冷不丁问一句。
寄月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答道:“有时量身的婶婶忙不过来,我会去帮忙。”
“也常给男客量?”陈昀之又问。
闻言她猛一抬头。
因离得太近,动作又太快,一下磕到他的下巴,二人都毫无防备。
陈昀之皱眉“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寄月也好不到哪儿去。
女子的皮肤本就娇嫩,男子下巴又棱角分明,一经磕碰,额角当即起了一块红印,痛得她忍不住两眼泛泪,瞧上去颇为可怜。
“对、对不起。”
明明自己嗑得更疼,寄月却老老实实地承担起了“罪魁祸首”的责任。
“不碍事。”陈昀之亦毫不愧疚地照单全收,“我也只是好奇,那些男客身量可及我高,是否也是宽肩窄腰,身高腿长。”
寄月不可思议地听他说完这一番话,纳罕蹙眉,一想他明年才及冠,也还年轻,多少有些相互攀比的少年心思。她像大姐姐哄孩子般,边将手圈到他身后替他量腰,边道:“自是不及。”
都说听了好话耳根子软,到了陈昀之这就不一样了,他幽幽道:“替他们量身时,也是这般亲密?”
说着双手顺势绕到身后,抓住寄月合围在他腰后的俩手。
寄月讶然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脑子一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大少爷去外地治病救人了?”
救人?
青年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嘲讽掠过,虽因生母曾是医女,他耳濡目染,也略通医术,天分比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没有仁心。
号不了脉,只能拿剑。
“若说我是去杀人,你可害怕?”
他低下头,一眼不错地观察她的神情,等着她回应。
寄月无可奈何地笑笑,“得看杀的人是谁,若是要杀我,那必定是怕的。”
若杀的是兄长呢,她可会觉得自己残忍无情?青年在心里无声问了句,随即忍不住发笑,他何时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陈昀之沉默时,寄月更不自然了,试图挣开他的手。可他巍然不动,仍旧摁住她放在他身后的手不放,“您还没回答。”
寄月从未知道陈昀之竟能这般无赖,便是从前情意浓时,彼此也是客气又生涩的,除去少有的情难自已的几次,多数时候,他连亲吻都要过问她的意见。
如今二人离得这般近,从远处看,她环着陈昀之的腰,像一对相拥的爱侣。
她试图强行把手从他掌心挣出,最终徒劳。只得急急敷衍一句,“没有,就给你一人量过,旁人也不及你高大。”
陈昀之这才松开,一本正经道:“冒犯了,您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