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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祁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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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月艴然不悦。拉下下脸不再搭理他,同时开始疑心他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有意捉弄她?
量完之后,陈昀之就借故离去。
傍晚寄月回到家中再见到他时,他仿佛喝了孟婆汤,对早先戏弄她的事只字不提,仍是把“夫人您”、“晚辈”挂在嘴边。
虽已对这人如今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但最近同她相处时,他的言行举止已无法用脾性古怪来解释。
倒是故意使坏,叫她“夫人”的。
他若仅仅是暧昧撩拨也还好,她还能当他是对她旧情不忘;若仍旧进退有度,也能当个故友,彼此相安无事。
但她无法接受这若即若离的态度。
是进是退,分寸全由他拿捏,他手中握着缰绳,自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这不成。
得尽快搬出去,离他越远越好。
*
“寄月姑娘,衣服做好后能否由你亲自送到府上?”说这话的是城南常来这做衣裳的李夫人,李家是泾城叫得出名的富户,平时乐善好施,名望颇高。
“成,一裁好就给您送过去。”寄月笑着将李夫人送到了店外停着的马车前。
轿帘掀开的瞬间,无意间瞥见马车内躺了位虚弱的青年,之所以会留意,是因他的面色实在白得过分,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就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寄月只在阿娘脸上看到过这样惨白的面色,自打阿娘生病后,脸色一直都是这样可怖的白。便是陈老爷中毒昏睡了两年,去世前,嘴唇也仍是有血色的。
看到眼前青年蜡白的面色,不禁想起旧事,眼眶鼻尖都在泛酸。
她甚至连阿娘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彼时他们穷得几乎揭不开锅,更别说请大夫。
因为没钱,硬生生把人耗走了。
马车上的青年看到寄月因见了他而哀伤,惊讶地多打量了她几眼。
轿帘拉上后,车内的李夫人小心地给儿子端过来方才在食肆里买的甜汤,拿着银汤匙正要亲自喂他,青年亲自接了过去。
“不劳烦母亲,我能自己来。”
喝了两口后放到一边,随口问起,“方才那位姑娘真是古怪,见着我这幅模样,眼睛都泛红了。”
“那是在铺子里做工的寄月姑娘。”
李夫人见儿子难得有闲聊的兴致,亦是高兴,“这是铺子里新来的,虽然不会夸人,但给的建议都很中肯,原先那位太会说话了,每次不论挑什么样的,都能把我夸成瑶池王母,但每次做完衣裳再穿上总感觉奇怪,还是这姑娘实在。”
“听着是个品行端方的。”青年笑道。
不日后。
寄月带着做好的新衣裳,去了李府。
此前她也来过,不过每次都直接交给府里接应的大丫鬟,从未进过府,然而这回那丫鬟却招呼她进去喝口茶水。
“我们夫人说了,要让寄月姑娘给府里的九小姐量一量,再做几身新衣裳。”
寄月跟着丫鬟进了府。
都是富户,李家同她熟悉的陈家却不同,陈宅里是什么摆件时兴就往府里摆什么,堆积在一起显得富丽堂皇;而李家宅院里尽是游廊亭台,颇有意趣。
李夫人和九小姐正在亭子中乘凉,寄月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夫人小姐安康。”
落落大方地打完招呼,才留意到那日轿中的青年也在,寄月不知如何称呼,便微微一笑,欠身致意。
“这是家中长子,祈愈。”李夫人笑道。
“李公子。”寄月重新问候了青年。
李祈愈笑着同她颔首,“九妹妹的新衣裳,就拜托姑娘了。”
寄月拿出衣工尺,细致地替李家九姑娘量着尺寸,李夫人在一旁说起笑来。“都是同一个人的尺寸,怎么经寄月姑娘的手一量,裁出来的衣裳穿着这般合适,简直跟照着身量长出来似的。”
“真正厉害的是铺子里的裁缝,我只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寄月笑吟吟道。
她干活麻利,很快就量好了,李夫人本来还想拉着寄月闲聊,但她以铺子里忙不过来为由,先行告辞了。
“真是个实诚人,也不趋炎附势。”李夫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对李愈说道。
李祈愈哪能不明白母亲心底又在盘算什么,无奈地笑一笑,并未接话。
他将目光移向院中的树上,波澜不惊地,冷眼旁观枝头飘落下枯黄的树叶,落到堆满腐叶的泥土中。
李夫人去铺子里的次数更多了。每次都会定做几件衣裳,让寄月给送去府里,一来二去,连李府的管家都认识她了。
后来寄月才知道,李家的大公子是少年时突患怪病,才会常年面色如白纸。
此事还是李祁愈亲口同她说起的。
那日李夫人临时有事离开,亭中只有李祁愈在,将衣服交给府里的大丫鬟后,寄月同他颔首欠身就要离去。
“寄月姑娘。”李祁愈一反常态,叫住了她。“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吩咐身边的婢女先行退下,指了指边上的藤椅,示意寄月坐下来。
在此之前,他们见过很多次,但仅限于点头之交,从未说过除礼貌问候之外的话。
寄月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能同自己说,但仍坐了下来,他白纸一样的脸色总让她想到阿娘,不由心生怜悯。
“寄月姑娘可知,为何家母总指名让姑娘上门来送衣裳?”李祁愈和声问道,同时给她递了杯茶。
寄月摇摇头,“许是因为夫人同铺子里其他人不算熟络?”
李祁愈笑了,“此为其一,其二……祁愈虽知可能会冒犯姑娘,但不得不坦诚。”
“李公子直说无妨。”寄月淡道。
“那日在成衣铺前,因见姑娘对在下湿了眼眶,便同母亲多问了几句。”
寄月正要解释原由,李祁愈先行伸手制止,用温和带着请求的眼神看她,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
“祁愈知道姑娘是因心地善良,对我心生同情罢了,我幼时突患怪病后,面色便一直这般死白,家中多次苦寻名医,甚至请来道人做法,都无计可施。”
“虽身体不算虚弱,但观之诡异可怖,连我自己也猜不准,今日还在和姑娘说话,明日是否已躺在棺椁之中。”
寄月忍不住出声,“李公子切莫说丧气话,定会有办法的。”
李祁愈谢过她的安慰,又说回那一日,“我病后一直心绪低沉,不理俗事,至今二十有三也未成家,母亲一直在给我张罗,但我朝不虑夕之人,岂敢耽误人家姑娘?”
“那日因我好奇多问了两句,母亲误以为在下对姑娘有意,才多次邀姑娘来家中。”
寄月明白了,“公子是担心我误会,届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李祁愈低头苦笑。“姑娘的确误会在下了,祁愈连常人都不能算,又何来的颜面怕姑娘赖上,只是不忍看姑娘被蒙在鼓里,遂坦诚相告。”
“公子坦诚,寄月感激不尽。”寄月轻声道,“只是公子也不必自轻,天下之大,总有名医见过此病,况且,公子这样的症状不算罕见,我也曾见过。”
“是么?我以为此病如此怪异,定是罕见。”李祁愈的眼中泛起一丝希冀,微微直起身来,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寄月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家母曾得过此病,亦是同样的症状,虽体格还算强健,但面色异常惨白。”
“那令堂如今可是治愈了?”李祁愈急急坐直身子,不错眼地看着她。
寄月哽住了,将才犹豫就是怕他问起,伤了他的心。
李祁愈心思细腻,怎会猜不到?
他黯然坐回躺椅中,苦笑一声,“抱歉,我不该问及此事的。”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寄月急切地看向他,“家母去世并非因为得了这病,是因常年积劳成疾,心中郁结。”
“加上彼时家徒四壁,连请大夫的钱也拿不出,就那样硬生生拖着,还要带病做工养家,便是小病小灾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公子同我母亲不同,公子家中可以遍寻名医,总有一个见多识广能解此症的。”
她顺势安慰李祁愈,“我这些年一直后悔自责,见到公子后尤其难过,当年母亲本有机会治愈,可却因没钱耽误了。”
“故而寄月能体会夫人的心情,哪怕仅存一丝希望,再渺茫也愿一试,夫人叫我过来,虽是误解了公子心意,但她也只是想让公子高兴些,希望你重拾信心。”
“你的意思我明白。”李祁愈垂着头,“我的确不应自暴自弃,哪怕无法治愈,也能让阿娘欣慰。”
至少,日后他若真不治而亡,母亲也不至于因为自责懊悔陷入更大的悲痛。
相比失去本身,本可挽救却未能尽全力的懊悔才最是杀人。
“今日多谢姑娘开解。”李祁愈平复心神,再抬头时笑容温和。
时候不早了,寄月起身要告辞。
李祁愈叫住她,“不知可否再问一句,若姑娘不想答就算了。”
“但说无妨。”寄月回头笑了,“若我不想答,再敷衍公子。”
“看不出来,姑娘端方娴雅的人,也如此风趣。”李祁愈莞尔,“不知姑娘可有婚约在身,或是有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