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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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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崇邦,你好嘢。(张崇邦,你好厉害。)”
邱刚敖被张崇邦堵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将自己的中指收回去,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我不嬲都咁好嘢咯啦,你第一日识我啊?(我一向都这么厉害,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张崇邦难得有闲心开玩笑,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的说法有点暧昧,也不知道邱刚敖有没有想太多——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调情的意思,只是出于逻辑方面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罢了。
邱刚敖没再接话,回想着今天突发的这场意外,若有所思。
几个小时后,邱刚敖锁上了卧室的门。
他右手攥着一把崭新的蝴蝶刀,左手轻轻摸上自己后颈凸起的位置,眸光转沉,摇曳着危险的暗芒。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和本能抗衡,扛得住发情期的折磨,可惜他想错了。即使他的理智在拼命抗拒发情热,身体却疯狂迎合着它的到来。
这种反人类的“正常生理现象”,迟早会让他变成自己最憎恨、最鄙夷、最恐惧的模样,他受够了令人痛恨的失控感,也不想再体会任人宰割的无能为力——下次发情期就在一个月后,他逃得过今天,又能再逃几个月?
既然去医院切除腺体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至于死亡率……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没死过。这个早就该毁灭的荒诞世界,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张崇邦正在客厅里收拾茶几上的杂物,蓦然听见卧室内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那声音听起来极其痛苦,差点变为拔高的惨叫,又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随后,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卧室里再无其他动静,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死寂。
“阿敖?阿敖你没事吧?阿敖!”
张崇邦心道不妙,走过去拍了拍卧室的门,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他生怕邱刚敖有个三长两短,不敢耽误时间,立刻翻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张崇邦刚推开门,就看见邱刚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意识全无。他手边躺着一把染血的蝴蝶刀,斑驳殷红错落着绽开一朵残缺的花。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蹲下来查看情况,抬手托起邱刚敖的后颈——黏黏糊糊的,全是温热的鲜血。
眼前的情形刺得他一阵心悸,视野被铺天盖地的猩红射线覆满。他仿佛看见邱刚敖满面是血地站在钢琴上,朝他露出一个狰狞而悲哀的笑容,而后纵身往后跃下。
“阿敖!阿敖!”
张崇邦急切的呼唤依旧无人应答。邱刚敖隐藏得实在太好,进入卧室之前表现得十分平静,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
张崇邦望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手术中”这三个刺目的大字上,心想:假如他当初签了那张手术同意书,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但是,如果知道腺体受伤会导致这样的危险,他还愿意签字吗?
他两手交叠抵着下颚,闭上双眼沉思良久,始终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事关邱刚敖的性命,他不敢赌。
邱刚敖比他更大胆,行事也更狠绝,那种不顾一切押上全副身家、孤注一掷的豪赌行为,他并不认同,也永远不可能去做。
在刺伤腺体的过程中,邱刚敖因剧痛而陷入昏厥,伤口并未刺得太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经历一夜的抢救,他总算脱离了危险,代价是腺体受创导致的信息素紊乱。从今以后,他的发情期间隔可能会变得更长,大约一年只有一次。
次日下午,邱刚敖转醒后,听见了医生宣布的这个消息,不禁一阵窃喜。
医生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带着遗憾的神色继续说道:“由于腺体受创,你以后恐怕很难怀孕了。”
“还有这种好事?”
邱刚敖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他后颈的伤口被纱布包着,如今一笑就痛,但他仍在继续笑着,笑得狂妄恣睢,不可一世。
医生皱了皱眉,觉得这个Omega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疯子。他猜测邱刚敖是被网上那些激进的言论洗脑了,试图将他“扳回正轨”。
“不愿生育,逃避责任,你这样的想法是很自私的。为人父母,是每个Omega的梦想,没生过孩子的Omega是不完整的……”
张崇邦听着医生这番盛气凌人的“指点”,不住皱眉,正想反驳一句,就被邱刚敖抢了先:“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少碰瓷所有Omega!生而不养才是逃避责任,我不欠任何人一个孩子。”
他瞥了佩戴在白大褂上的工作证一眼,冷冷嗤笑。要不是看在这个医生有可能救过他的份上,他早就对着人竖起中指大骂了。
“原来是个Alpha,难怪站着说话不腰疼。Omega不需要你来指点,带着你和你廉价的梦想一起去自体繁殖吧!”
医生从没见过这样粗鄙无礼的Omega,翻了个白眼,不再劝说邱刚敖,只给了张崇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病房门被离开的医生顺手关上,屋内再度归于寂静。
张崇邦转身看向邱刚敖,眼瞳中凝起沉肃的冷光。“伤害自己的身体,你很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
邱刚敖躺在病床上仰视着他,心情十分愉悦。“四舍五入,我的目的也算差不多达到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简直是胡闹!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张崇邦低喝道,“要不是抢救及时,你早就死了!”
邱刚敖冷笑一声,以咄咄逼人的口吻反问:“我说了,难道你就会同意?况且我死了,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三天三夜的事吗?”
张崇邦拧起眉,坚决否认了邱刚敖的说法。
“不,即使是敌对关系,我也从没想过要你死。打开门时,看见你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我真的很难受。我怕你……”
“你难受?那不是很好吗?”
邱刚敖神经质地抽动着嘴角,眸中阴鸷厉光一闪而逝。“张崇邦,你越难过,我越快乐。”
既然不能杀死张崇邦,那他不介意换一种方式报复。
“你……啧,真是疯得无可救药。”
张崇邦头疼不已,感觉现在的邱刚敖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无法和他正常交流。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审讯室,各执一词,激烈争吵,双方都不肯退让分毫。
他不想继续无谓的争执,打算去外面的走廊上走走,让彼此冷静一下。
“我累了,出去静一静。”
张崇邦本不想让父母知道邱刚敖住院的事,偏偏母亲打电话来,说家里煲了西洋菜猪骨汤,还做了丰盛的晚餐,叫他们等会过去吃饭。
张崇邦犹豫少顷,还是如实将一切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匆匆赶到了邱刚敖的病房,还带了两个保温桶过来。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邱刚敖抬起眼皮往门边看去,应答一声:“请进。”
他还以为是同事收到消息前来探病,没想到竟是张崇邦的父母,对此颇觉意外。
张家父母一进门,就见邱刚敖倚坐在病床上,颈间包裹着层层纱布,面色灰败憔悴,忍不住责备他。“阿敖,你怎么这么傻!要是你爸妈看见了,该有多心疼啊。”
“没事,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了。”
邱刚敖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没有家人的牵挂,他可以尽情为所欲为。
他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心下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转头看了张崇邦一眼。
“邦主,我有点事想跟……爸妈谈一下,你能回避一阵吗?”
张崇邦微微颔首,决定为三人留出一点交流的空间。他并不担心父母会有危险,毕竟邱刚敖对着自己本人都没下杀手,更没必要为难他们。
张崇邦是个很传统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能培养出张崇邦这样的性格,他所在的家庭多半也属于传统型。
老一辈的思想很容易琢磨,十有八九都是:催孩子相亲,然后催婚,催生,催二胎——最好能够儿女双全。
既然没死,不如利用这个机会玩一波大的。
邱刚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只要他说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并主动提出离婚,张家父母应该会同意。张崇邦不和他离婚,无非是顾忌父母,到时过了这一关,他们两个就彻底自由了,再也不用假扮恩爱伴侣。
他低垂着头,作出一副懂事又识大体的模样。“爸,妈,我的腺体受了伤,以后很可能无法生育了。我想跟邦主离婚,又怕他不同意,你们能不能帮忙劝劝他?总不能让你们家绝后吧……”
他自认演得毫无破绽,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失败。
“我不同意!阿敖,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们家娶儿媳妇又不是为了生孙子。你好好养伤才是正经,就算不能生也没关系,大不了领养一个孩子。‘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婚礼上的那些誓词,难道都是儿戏吗?你要相信阿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爱你的。”张父严词拒绝,那张与张崇邦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流露出他熟悉的肃重神情。
“是啊,我们都知道,你和阿邦是真心相爱的。看着你们这么多年一步步走来,患难与共,情比金坚,做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拆散你们?”
张母轻拍着邱刚敖瘦削的肩头,深感痛心。“傻仔,你不想要孩子可以直说,没人规定结了婚必须要孩子。现在有那么多避孕措施,你何苦伤害自己?”
“……”
这个走向,似乎跟他预设的不太一样。
邱刚敖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手揩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装作被感动得说不出话。
离婚的提议被否决了,他觉得有点可惜,也感慨张家父母虽然传统保守,但心肠很好,难怪能教出张崇邦这样的好人。
在这个世界如此糟糕的大环境下,他们身为老一辈居然没有坚持那种“传宗接代”的迂腐思想。邱刚敖初时有些惊讶,认真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叫阿邦进来吃饭吧。我给你们带了晚餐,还有西洋菜猪骨汤,多吃点。”
邱刚敖看着张崇邦被父母叫回病房,坐在旁边打开保温桶吃饭,一时百感交集。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冲动,想直接告诉张家父母:张崇邦根本不是你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媳妇,我们都是假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之间不仅没有爱情,还隔着血海深仇,天天打得你死我活。
“阿敖,你也喝点汤吧。我还做了你爱吃的芙蓉蛋和姜葱鸡,你等会再尝尝。”
张母说罢,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将汤端到邱刚敖面前,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西洋菜猪骨汤飘着诱人清香,汤汁鲜美,猪骨软烂入味,看得出来是用心煲了很久的。
大概是因为吃人嘴软的缘故,邱刚敖始终没能在两个长辈面前说出那些话。他一边喝汤吃饭,一边听他们絮絮叨叨地关心他和张崇邦,感受着久违的父母关怀,忽然希望时间短暂停滞,留住这一刻温馨的假象。
——他自问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对这段关系也没有多少依恋。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或许只是因为很多年没喝过妈妈煲的汤了。
张母看邱刚敖欲言又止,温声问道:“阿敖,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邱刚敖摇摇头,默默咽下那句“其实张崇邦不是你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媳妇”,回了张母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什么。汤很好喝,谢谢妈。”
尽管不想承认,但邱刚敖其实很羡慕张崇邦的家庭。
邱刚敖出身警察世家,说得好听是满门忠烈,说得不好听是家破人亡。他家里早就没人了,所以出狱半年始终没回过家,复仇的心也被污血浸得乌黑,再也无人能够阻止。
等张崇邦的父母离开后,邱刚敖低声问了一句:“张崇邦,你是不是曾经羡慕过‘明日之星’?”
“当然。”
张崇邦想起那时前途无量、春风得意的邱sir,不胜唏嘘。“明日之星,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聪明能干,又有威信,升职比很多人都快,谁不羡慕?”
“我也很羡慕你。”邱刚敖苦笑道,“你父母双全,有妻有子,家庭幸福……这些是我求也求不来的。”
也许,人们都会习惯性仰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张崇邦沉默片晌,无意去揭他的伤疤,正想说点别的什么转移话题,又听见对方说道:“在大陆,警察一旦因公殉职,他们的警号就会被永久封存。想要重新激活这些警号,只有一种方法:当英烈的子女也成为警察,就可以申请使用他们当年的警号,传承这份荣光。”
张崇邦明白了邱刚敖的言外之意,发出一声叹息。“如果香港也有这样的规定……”
“邦主,你说——我只有一个人,怎么能同时使用两个警号?”
张崇邦望见他眼底冷诮的笑意,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闷闷地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