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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自从邱刚敖住院以来,张崇邦一直请假留在医院照顾他。张母更是变着花样煲老火靓汤,送到医院给邱刚敖喝。不少人都以为她是邱刚敖的亲妈,得知真相后顿时赞叹,邱sir能遇到这样的婆婆真是好福气。
      “妈,这样太辛苦你了。其实我吃外卖就行……”被悉心照顾了两天之后,邱刚敖有点过意不去。且不说他并非张母真正的儿媳妇,就算他是真的,也不可能这样心安理得地麻烦对方。
      “傻仔,吃外卖不卫生,油盐放得太多了,还是自己家里做的最好。”张母示意他放宽心,“反正我都退休了,在家里也是闲着。你跟阿邦平时工作都忙,年轻人不容易,我也想多帮帮你们。”

      张母今天做了洋葱炒蛋、白切鸡和蚝油生菜,盯着两人喝完了汤,再把饭菜吃完,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医院。
      张崇邦还以为邱刚敖会像以前那样,把鸡蛋里面的洋葱全部挑出来,不料他把鸡蛋和洋葱都吃得干干净净。“我记得你以前唔食洋葱噶。(我记得你以前不吃洋葱的。)”
      “有得食就唔错了。坐过监嘅人,边度有资格拣食啊?(有得吃就不错了。坐过牢的人,哪里还有资格挑食?)”
      邱刚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朝人笑笑,像是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每次狱警送饭来,其他犯人就会抢走我嗰份,倒落地下,用鞋踩。我想食饭,只能趴低舔地板,或者抢佢哋D饭……经常抢唔到,我又唔肯受辱,唯有捱饿,胃痛又冇药食。(每次狱警送饭来,其他犯人就会抢走我那份,倒在地上,用鞋子踩。我想吃饭,只能趴下舔地板,或者抢他们的饭……经常抢不到,我又不肯受辱,只有挨饿,胃痛又没药吃。)”

      张崇邦听着他面无表情地叙述往事,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对唔住,我唔知哩D嘢……(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邱刚敖抱着胳膊看他,说了一句不太好听的实话。“就算你知,都帮唔倒我。(就算你知道,也帮不了我。)”
      “如果知道,我会申请帮你调监,唔会畀佢哋再虐待你。(如果知道,我会申请帮你调监,不会让他们再虐待你。)”
      “调监有乜用?无论去到边,都有大把犯人想我死。(调监有什么用?无论去到哪里,都有很多犯人想我死。)”
      张崇邦不说话了。作为局外人,他对邱刚敖等人在监狱中的遭遇确实无能为力,而当年在法庭上一锤定音、将他们送进监狱的人正是他自己。

      傍晚时分,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邱刚敖坐在床上,无聊地数着落在玻璃窗上的雨滴,数到第十六滴时,他隐约听见了敲门的声响。
      还没等他回应,张崇邦就走过去打开了门——病房外赫然是张崇邦与邱刚敖小队的成员们,就连姚若成也来了。
      张崇邦接过他们手里的鲜花和水果,向大家道谢。邱刚敖也笑着道了谢,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看见张德标时,他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两眼;看见姚若成时,他却下意识避开了两人四目相对的机会,没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绝不承认这是心虚的表现,只是觉得他亲手杀过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画面难免有点惊悚。
      公子是个例外,这段时间跟人待久了,他也早就习惯了。然而,他暂时还是适应不了姚若成的存在。
      司徒杰也是被他杀死的,但他并不忌讳跟司徒杰打交道——大概是因为他打心底里认为司徒杰该死,霍兆堂也该死,这些官商勾结的败类不配有好下场,所以杀得理直气壮。
      但是姚若成呢?
      他默然打量着姚若成送来的果篮,扪心自问:姚sir真的该死吗?他们几个是无辜的,姚sir就不无辜吗?

      姚若成见张崇邦忙着收拾桌上的保温桶,又瞥见旁边放着一把水果刀,于是顺手洗净了苹果,用刀削去果皮,把水果递给邱刚敖。
      “阿敖,吃个苹果吧。”
      其实邱刚敖并不喜欢吃苹果。不过,他还是接了过来,轻轻咀嚼着甜脆多汁的果肉,回了姚若成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谢谢姚sir。”

      探病的一行人离开后,张崇邦缓慢启唇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阿姚的名字会出现在那里。”
      他没有明说,但邱刚敖知道他指的地方是墓碑。
      “你为什么要针对阿姚?”
      邱刚敖撇撇嘴,表示张崇邦误会了自己的意图。“我没有针对他,我只是在针对和你有关的一切。”
      “我刚入行的时候,还是个懵懵懂懂的新人,阿姚帮过我很多。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当初也不会选择当警察。”
      张崇邦阖上双目,十几年来与姚若成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最终化为黑暗废墟中仓促扫射的手电筒光,以及一张染血的警官证。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悲痛霎时溢上心头,迫使他发出愤怒的控诉。
      “阿姚明明和你无冤无仇,你却杀了他,就因为莫名其妙的迁怒……邱刚敖,你毁了我警察生涯的灯塔!”

      “是你毁了我的灯塔!”
      邱刚敖纵声厉喝,漆黑瞳仁间映出偏执的疯狂。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标哥的名字会出现在那里……而你会为了维护一个贼,不肯保护你的兄弟!”
      邱刚敖杀姚若成,仅仅是为了让张崇邦痛苦吗?
      答案是否定的。
      倘若说姚若成是张崇邦的灯塔,那么张崇邦就是邱刚敖的灯塔。在邱刚敖眼里,张崇邦的一句“有”彻底摧毁了他的灯塔,害死了标哥,也毁了他和兄弟们的后半生——为了复仇,他当然也要毁掉张崇邦的灯塔。

      “打扰一下,我忘记拿雨伞了……”
      去而复返的姚若成打开房门,看着正在争吵的两人,一头雾水地问道:“灯塔?什么灯塔?”
      “……”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开始装傻,企图蒙混过关。
      “没事没事,是你刚才听错了。”
      姚若成第一次见邱刚敖表现得如此歇斯底里,对此惊愕不已——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八面玲珑的年轻人实在相差甚远。
      他和邱刚敖毕竟没那么熟,也不好打扰病人休息,只能单独把张崇邦叫出去谈话,询问两人吵架的事由。

      “阿邦,你老实说,你和阿敖到底怎么了?”
      面对“灯塔”的质问,张崇邦不想说谎,也不能说实话,只能含糊其辞。
      姚若成看出他有难言之隐,也没再追问,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敖的性格有时是比较偏激,但本性还是善良的。既然已经结婚了,如果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你就尽量多让着他。之前听一些同事谣传你家暴,我是不信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可事实是,我们确实打过架。
      张崇邦听得有点心虚,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听姚若成继续叮嘱。

      姚若成不厌其烦地说了很多,包括他和老婆吵架时是怎么和好的,又将一些夫妻之间的相处经验传授给张崇邦,满心都是对后辈和朋友的关怀。
      张崇邦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姚若成说这么多话了。他无比珍惜地聆听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声音,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感动和怀念,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只能尽量低头掩饰。

      姚若成走后,张崇邦独自在外面的走廊上待了一会,才推开病房的门。
      邱刚敖抬眸望去,敏锐地察觉张崇邦的眼角有点泛红。他从没见过张崇邦这副模样,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索性佯装毫无所觉。
      在监狱里遭受非人的凌辱时,邱刚敖曾暗自发誓,必须要让张崇邦血债血偿,最好是打得他痛哭流涕,供自己嘲笑取乐。
      后来,他成功杀死了王焜和姚若成等人,在审讯室里目睹张崇邦失控发怒,笑得恣肆张狂。如今真正看到张崇邦发红的眼眸,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快乐。
      或许是出于感同身受的心理,他难得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打算给这个难得脆弱的死敌留点面子——标哥坠楼身亡的时候,他同样伤心欲绝,还要被人押着去坐牢,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他想来想去,干脆闭上双眼装睡,假装自己不存在。这样一来,就算张崇邦忍不住落泪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邱刚敖在床上躺了一会,装着装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爆炸过后的荃湾广场,在一片狼藉中抓住了负伤的姚若成,冷眼看着下属们将他扔下楼。
      没想到姚若成不仅没摔死,还从半空中飘了上来,满脸是血地对着他笑。邱刚敖一惊,连忙后退,却已防备不及,被姚若成抓住手臂,一把拽了下去——
      他失重似的蹬直双腿,猛然惊醒,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
      “做噩梦了?”张崇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向他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
      “不是。”邱刚敖矢口否认,苍白脸庞上犹自带着惊魂不定的容色。

      张崇邦想起他刚才躲躲闪闪的眼光,笃定道:“你不敢看阿姚的眼睛。你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因为他是无辜的。”
      邱刚敖翻了个白眼。“我没有。”
      “你有。”
      “痴线。”
      邱刚敖以一句气急败坏的粗口终结了这段无聊的对话。
      张崇邦也没再跟他争辩。到底有还是没有,邱刚敖自己心里最清楚,口头上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

      邱刚敖慢慢调整好情绪,忽而想到了一件事。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懒洋洋地倚着靠垫,眸中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张崇邦,如果四年前的我们是已婚关系,彼此相爱,我失手打死了可乐,你还会在法庭上说‘有’吗?”
      张崇邦静默半晌,答道:“我还是会说有。无论如何,打死人就是打死人,我不可能作伪证。”
      “那……”
      邱刚敖眼珠一转,开始肆无忌惮地试探张崇邦的底线,想知道他究竟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他一直认为,张崇邦身上有种理智得不似常人的“神性”。每当心里的阴暗面占据上风,他就想用恶劣的方式激发出张崇邦习惯性压抑的“人性”,看看两者之间谁能主导张崇邦的抉择。
      “如果我们结了婚,我还怀了你的孩子,然后我打死了可乐,你也会说‘有’吗?”

      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
      张崇邦拧紧眉头,苦思冥想,试图得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论——显而易见,他失败了,这个结果恐怕只会让双方都失望。
      “……抱歉。我可能会很为难,很痛苦,但我……还是没办法说谎。”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邱刚敖觉得有点自讨没趣。
      他正想摆摆手说“我开玩笑的,你不必这么认真”,就听见张崇邦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我应该不放心让你去。我会选择自己去逮捕可乐,或者和你一起去,想尽办法阻止这场悲剧。”
      “如果我在场,却没能阻止你们打死可乐,那么我也有责任,我会和你一起去坐牢。你在监狱里受过的苦,我也不会逃避——全部都还给你,一点也不能少。”

      陪邱刚敖坐牢,是张崇邦所能作出的最大妥协。他会选择这样做,除了责任心的缘故,也是因为希望保护邱刚敖不受欺凌。
      邱刚敖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认真一想,又感觉这确实很符合张sir的作风。
      他知道这已经是张崇邦目前能为他做到的极限了,也称得上是“神性”与“人性”的绝对平衡,公义与私心兼顾,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这个答案是比较满意的——对于很多东西,他都不愿承认得太过直白,仿佛那样就显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没有表态,只将双手撑在身后坐着,沉冷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张崇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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