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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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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夕元站在柳树下脸色阴云密布,他还没能从方才那些喧闹中缓过来。脑子里都是王公子的话,直到梁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抬头看向他。
“我送你回去吧。”梁贞问他:“这会儿没有马车,只能走回去了,要不要我…”
宋夕元打断他的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梁夫人...”
梁贞呼出一口气:“八年前,初雪那天。”
初雪那日,初雪…初雪?那岂不是八年前我被送走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吗。
宋夕元踉跄了一下,后退到树干上靠着:“梁贞。”他垂着头,看着脚边的石子,他明明小时候那么会安慰人的,此刻竟除了喊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攥紧拳头,捏红了手:“你若不拦我,我早将他砍了。”
“怎么砍?当着百姓的面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夕元小王爷不依律法私自处刑吗?”梁贞问他。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他难忍伤心吼道。“我不能让他们这么说你,也不能这样说梁夫人,还有你大哥!无论如何,我不想看到有人伤害你!我的身份算什么?我不在乎!”尾音颤抖,他眼眶湿润起来。
梁贞心中一颤,他怎么还哭起来了?
梁贞走到他面前,束发的发带飘在宋夕元的肩上。他张开双臂,迎着岸上的风,两袖被吹起。眼前这个人与从前一样,他小时候说顾清明是个小哭包,说他稚嫩,还说自己跟他不一样,他要跟太子哥哥学。
如今看来,学了个半途而废。
杨柳依依,河上漂着小舟。舟上载满了木芙蓉,馨香飘来。
梁贞低着头,也不知宋夕元的鼻子被风吹得通红还是因为哭了变得红起来。
“你抱抱我吧。”梁贞道。
耳边响起梁贞的声音,宋夕元的眼泪刚要掉下去被这话活生生倒流了回去。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他仰起头看想梁贞,见他张开怀抱等着自己。他等了好久,从回来见到他那日的第一刻起,就想告诉他我回来了。
“不是想安慰我吗?那你抱抱我,就当安慰我了。”梁贞有了笑容,盯着他小声道。
“梁贞…”他心心念念的梁贞,他心中喊了千遍万遍的梁贞此刻就在眼前。
宋夕元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上前扑在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背,把他的外袍抓了个紧。
“你明明知道,还假装不认得我,处处躲着我!我说让你等我回来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冷落你了,我那日故意疏离你,故意不跟你说话。所以你就不想再见我了对不对?”
声音传到梁贞耳朵里时,有些不清不楚,宋夕元断断续续的抽噎。
梁贞听了个七七八八,糊里糊涂。
什么生他的气?什么不见他?
“我没有假装不认得你。”梁贞拍拍他的背道。
宋夕元吸吸鼻子:“那你为何躲着我?”
“......”
“所以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宋夕元问他。
“生气?”梁贞有些疑惑。
“就是那次游湖,我…我故意对你很冷淡的事。”
梁贞想起来了,正欲开口时突然下起了小雨。他们站在树下,柳叶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干也不遮雨,他拉起宋夕元,环顾四周,下三里河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雨下大的话河水也会暴涨,这天异常冷。
“跑快些。”梁贞拉起他的手跑得很快。
天雷滚滚而来,乌云笼罩,黑云压城。
雨点变成了雨珠,暴雨最后生生砸了下来。河水中那小舟也靠岸了,舟上下来一个人。
“你慢点!我跑不动了!”宋夕元喘着粗气。“我追不上!你和哥哥吃什么长这么高,我也吃点跟你们长一样好了。”
梁贞转身道:“我背你!”
宋夕元毫无防备,被他扛在肩上。
“不是说背我吗?你怎么…”他捶着梁贞的背:“快放我下来!”
萧祈喜欢扛着他走,现在连梁贞也扛着他了。
难道自己这体型当真如此娇小柔弱吗?
远处有家门户挂着灯笼,门口竹林栓了匹马,他扛上宋夕元就跑了过去。将他放在马上,自己脱下外袍罩在了他头上,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喝了一声。
这马叫起来奔了出去,跑得极快。
屋内的人听见马叫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见马被骑走他慌里慌张道:“啊…!”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上前观望,惊道:“乖乖!那不是小公爷吗!”
雷劈下来,吓得他一缩。
“小公爷?”
“你傻了?那是你爷爷,不认得了?”
他慌忙点点头:“太快了,我那儿能看得清!我晃眼看见他身前还有个人。不认得,没见过。”
“你管你爷爷几个人,小公爷大驾光临,能跟他一起骑马的人,那也得是你爷爷知道吗?”他甩手一巴掌拍到那人的后脑上。“你个笨蛋。”
“你骂谁笨蛋?霍千尺!你敢打我?”
“哟?你怎么骂起人来了?宓欢,你是不是屁股痒了?”
宓欢抬手准备给他一拳,霍千尺偏头后退两步,抓住他的手,将他手掌反掰。
宓欢吃痛喊起来:“你大爷的霍千尺!停停停!痛啊,啊啊!”他表情狰狞:“你要把我手掰断了!”
霍千尺贱兮兮笑起来:“认错,叫我声爹。我就放过你!”
宓欢咬牙切齿:“要我喊你爹?你做梦!”
他再次用力掰手,宓欢一下子痛的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爹爹爹!爹!爹!我错了!”
霍千尺哈哈大笑,松开他道:“欸!好儿子!”
宓欢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头道:“霍千尺,等柳时夜回来你死定了!”
“呵!你怎么还拉帮结派的,他柳时夜就算回来又能如何我?我能怕他?倒是你,你每次张口闭口都是柳时夜,时夜哥…夜哥。怎么?你倾慕他啊?”他学着他的口气叫柳时夜的名字,娇嗔起来。
宓欢跳起来,一拳打在他肩上。
“倾慕个屁!老子不喜欢男的!”他吼道。
刚说完话,远处响起了车轮声。待马车停到门口,从里面下来一人。
“柳时夜回来了!”宓欢脸上的不高兴一扫而空。
霍千尺见他满脸开心,不由看向马车,余光扫过宓欢,他突然心里烦闷起来,皱起眉头。
车帘掀开,走出一个粗布麻衣的人,他个头矮小,却生的干净。
“怎么?看不见还有我吗?”他冷漠的问道。
宓欢见他下了马车,开心起来:“凄凄!你也回来啦!”
柳凄凄应声:“嗯。”
车内传出一声男子浑厚磁性的声音:“千尺,过来搭把手,把人抬进去。”
霍千尺“嗯”了一声。
柳凄凄道:“欢欢,你去拿把伞,这人吹不得风,再拿条毯子。”宓欢点点头,蹦蹦跳跳的跑了进屋,不一会儿把东西都拿来了。
霍千尺和柳时夜将马车内那人抬起来,宓欢撑着伞,雨太大,只好两手都拿着伞。他吃力的踮起脚,一手给那人撑伞,一手给霍千尺撑伞。
“凄凄,还有一把伞,你给夜哥打着吧。”宓欢对着柳凄凄道。
柳凄凄冷笑一声:“他淋点雨又死不了,管他柳时夜做甚。”
宓欢点点头,这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水火不相容,也不知小公爷怎么把他俩放一起了。
霍千尺嘴角一抽,极其不悦:“还走不走了?赶紧让开!”
宓欢小步绕开,四人进了院门。
竹林声响,雨哗哗往伞上砸。霍千尺抬眼见宓欢费力的跟着他们,垫脚的样子显得十分蠢笨。又看见他肩上被雨打湿了大半,这伞一是给这昏迷不醒的人打了,还有是为他撑的,宓欢把伞偏向了霍千尺。
霍千尺冷冷道:“行了,你垫脚不累吗?碍事得紧,我不撑伞。你给自己和这个死人打就成了,慢吞吞什么时候才能进屋?”
柳凄凄跟在一旁,见怪不怪对着宓欢道:“欢欢,你别给他撑伞了,淋死他。”
宓欢咬牙:“可是…”
柳凄凄不屑道:“他俩壮得像头牛,这点雨算什么?若是你把自己弄发烧了,到时候我就给你扎针,把最苦的药都喂给你喝!”
宓欢打了个冷颤,哼唧道:“我才不要你弄死人的针扎在我身上!”
霍千尺暗自笑了一声,柳凄凄扑捉到了,又道:“欢欢,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跟小孩一样害怕针灸喝药,以后还怎么拜我为师跟我学医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教你一辈子的针法不好吗?”
“你骗我!我不!我不跟死人打交道!你们怎么都想当我爹!”他撅嘴又气又急。
临近偏屋,四人上了廊道。
柳时夜这才说话:“扔里边去,剩下的让柳凄凄来弄。”
霍千尺点头。
宓欢看着床榻上的那人,散发蓬松,两眼乌黑,脖子手臂脸上都是淤青伤痕。
他问道:“这人是谁啊?怎么被打成这样?”
柳凄凄道:“渝州秀才。”
宓欢在一旁蹲着,手里拿着药箱。
“渝州的秀才怎么跑朝京来了?”
霍千尺甩手拍在宓欢的后颈上道:“这得问你爷爷去。”
他忽的站起来,把药箱砸到霍千尺身上,霍千尺接住药箱,见他头顶毛被气的炸起来对自己道:“你大爷的!我说了你不要随便打我!”
霍千尺把药箱还给他,笑起来学他:“我说了不要随便打我!略!”说完就跑了。
柳时夜还得回曲塘,拍拍宓欢道肩道:“欢欢,我先回去了。”
宓欢泄气:“啊!这么快!你不跟我们用完晚膳就要走了吗?”
柳凄凄拿起一根针道:“他忙着回去投胎呢。”
柳时夜不说话,对着宓欢笑笑,匆匆而去。
宓欢蹲下来,柳凄凄喊他:“帮我把他腿抬起来。”
他掀开毯子,抓起秀才的右腿,摸了摸惊道:“他的腿是断的!”
柳凄凄颔首,抬头找准穴位扎了进去。
霍千尺见柳时夜出来,问他:“这就回去了?”
“得去一趟小公爷哪儿。”
“哦。”
“看好柳凄凄,别让他把人扎死了。”
“不打紧,他有分寸。”
“嗯。”
两人在廊道站了会儿,霍千尺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你坐马车去吧。”
柳时夜问他:“为何?”
霍千尺道:“外边儿下雨,你衣裳都湿了。”他咳了咳又道:“你…你那匹马被小公爷劫走了。”
柳时夜抬头看他:“小公爷来过了?”
“没有,就在门口,好似带了个人,骑马走了。”
柳时夜点点头。
沉默了会,他对着霍千尺道:“别太欺负欢欢了,他还小,不懂事。”
霍千尺从腰间掏出烟斗,吸了一口,雨像一串珠帘,挂在廊道的屋檐之上。
“我没欺负他,是他笨。”
柳时夜笑笑,穿起鞋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