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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所学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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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绾听她这么说,果真开始仔细观察,面前花鸟,不知是不是人云亦云,盯着久了,当真觉得比王侯画的好些。
林兮换身浅绯宫装,从猗猗院外慢步而来,周身漾着湿雾,眉梢晕着妃色,柔媚似水。
见知绾携一小婢,仰头鉴自己旧时之画,难免羞燥,轻咳着打断
“绾儿久等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知绾,拜见娘娘。”
主仆两纷纷见礼。
“免礼。”
两人简单几句,屏退侍人,便开始今日课业。
“之前的《诫论》背了么?”林兮拿出旧卷回阅。
“背了。天健,地势坤,道有阴阳…”知绾流畅的背到,方才在舆上,还让谢崧给自己复了遍。
“今日还想学什么?”林兮问。
“学棋。”娇花不敢有瞒。
“那所学为何?”林兮扶盏再问。人说笃志而好学,学而不倦。她既有苦学之心,当要言明志向。
“在博弈国筵上重挫殿下,让他对我刮目相看,还有归宁!”
自昨日后,她便改了志向,就受不得王夫这般看轻她,说几句都要被拉来数落。
“若你是学棋只是为了赌赛置气,这弈术,本宫教不得。”
她本就不喜后闱里的勾心斗角,此番虽是受老祖宗所托,倘若眼前之人学弈只是为了在人前拜高踩低,于王夫身上曲意逢迎,这棋,她亦不能授。
这也是为何初见时,她搪塞授弈的根源所在。
书香簪缨,靡奢公府,本就背道而驰的两人,而今却被太后胡乱牵搭作一起,难免有些许不适。
“绾绾,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文人最重风骨,她虽是学有满腹经纶,却因广平侯府庸名所累,却不能免俗,将娇柔看低。
不愿授她棋术,用以旁门左道。
娇花被她几句说得面色煞白,攥紧手中毫笔,一时间竟默不下去,豆粒大的晶泪化进卷里,瑟瑟得无声呜咽。
林兮背对着她,并不知道美人委屈成那般,只当她是争强好胜的小女儿心性来玩玩,嘴里含着话,想着要如何说,才能让她打消了学的念头。
思及什么,知绾以指揩泪,清嗓
“若我非要赌赛置气呢?娘娘,不是说圣贤有教无类么?何以学弈要分高度。”
“弈术之高,在于修性养德,怎可用作俗雅,若我随意教了你,有悖论理。”
母后让她来太宸学艺,分明是谋私利以抄近道,若当真让她学了去,在会上用以嘲诮他人,倒是她的不是。
骊韵亦是爹爹旧徒,论私心情份,这棋她不能授。
“娘娘,输过么?”
“……”
“娘娘,从小到大,输过么?”知绾眉眼弯弯,含了几分不忿问她。
“输…得少…”爹爹从小都将最好的给她,既是学弈,也会私花比他人更多的时间,训导她,
纵是国器帝师,也是屡屡藏私的凡夫俗子。
“那娘娘怎么知道输的滋味,何以冠冕堂皇的说,弈术之高在于修性,一个在世人眼里,佼佼得犹如云上星尘的人,要修何性?
对弈,于娘娘来说,不过是辅衬自身优越的技艺,所以方才,才这般言语轻贱绾绾。”
她和谢崧下了一夜,被杀磨得毫无生意,每落一子便恼自己愚笨迟钝,而谢崧则以逗趣她为乐。
见她不说话,娇花又言
“赌赛有何不对,置气又如何?娘娘满腹经纶,字句珠玑,纵是庙堂翰林,亦需倾拜娘娘高才,又怎知被人嘲愚暗讽的苦涩滋味。
难道只因绾绾无人训导,就该一直任人嘲讥么?任人看轻,自甘伏低,才算风骨气节么?”
幼时,爹爹靡乐不止,广平侯府亦无人为她筹学,后母更有意将她训坏。对知苑,她四处求慕贤才用以授学,对她,却视若无睹,只让府里的教引嬷嬷给她通些简单笔墨。
让她玩耍,教她嗔娇,更有甚者,明知技舞为大郢下艺,为了打发爹爹,便随意搪塞了老师来,有意训她承迎之色,引她做无用之功。
幼时不懂,好胜心强,想留有一技,故日夜苦练舞艺。哪知而今更缄口难言。为怕王夫誉名受累,不敢露半点风声。
“娘娘,学棋取媚殿下有何不对?若没有殿下,知绾还在被人轻贱。”
王侯是她命中,可遇不可求的变数,自她高嫁,侯里众人再无将她看低,后母亦不敢拿女儿与她相比,更没有人要她作配。
淮南王妃,躬亲盛世,天下间,除了眼前凰后,又有谁敢越她为尊。那人本就带着万丈荣华,于千里外,为她遮阳避雨而来。
她为何,不能为他逢迎,讨他欢喜。
“绾绾不知错在哪里?”美人几句话将明珠堵得哑口无言,心下酸涩心疼。
她虽愚笨娇橫,久居公侯后闱,也知为妻者,若不得夫君欢喜,再没个子嗣,纵使万般显赫矜贵,也要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故她要趁年轻,赴学苦读,为自个某个后路有何不对。
“绾绾仰慕娘娘大才,娘娘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并不敢有所挑拣。今日这么说,也不是为了顶撞您,谢谢您那日教我做蓉糕,绾绾依旧要行拜师礼的。”
话毕就屈膝朝她稽首跪拜。
她们之间不过差了二岁,何至于要行如此大礼。
林兮急得弯腰去搀,这一搀不要紧,却发现知绾倔得晕了满脸的妆。
吓得几欲闪了舌头,自责不已,磕磕绊绊
“是我失言,妹妹何至如此?”
“姐姐你听我说。”为了赴学,她早将气节尽弃。
“我学棋虽是为了赌赛,却不是置气,也未曾想过要拿它害谁,
殿下乃绾绾此生的和隋之珍,妹妹心里眼里都是他,更不想他因为娶我,受尽外人耻笑诽议,心有不甘,才决心赴学。”
她很努力的想抓住这道光。骊韵也好,清歌也罢,此生她不允他后悔自己前生所择。
林兮满是心疼的揽住她,抚道“你先莫哭,我帮你便是。”
知绾哪收着住,委屈巴巴地在明珠怀里啜泣了小半时辰,将幼时翻沟倒土的事都拿出来细说,惹的林兮频频惜怜,两个推心置腹的搂抱作团,说得她口都干了,到后来,竟是既拜了姐妹,又得了师傅。
挨到用过午膳缓了些,林兮拿起谱考她功课问
“如今下得如何?”
她前日还在华清殿输得,找不着北。更别提妄想在国宴上大放异彩。
“只算入门。”知绾据实以告。垂首落寞,
林兮胜劵在握,呷茶温言抚她道。“这便足够了。”
既是把人给吓了,又得她三叩九拜的行了师礼,这棋,若是教不出花样,倒当真是她不是。
“娘娘,可是,可是前日,我还输了谢崧二十几目…”
王侯还让着她,又是悔棋,又是定子,分明没有作真。依她水准确实只算入门,不要说再学半个月,纵是不眠不休地再下个三年五载,能否赢男人一子半目都未可知。
“博弈国筵上,你想赢谁?”既是斗棋,亦需有对手。
“归宁…”知绾垂首,扭怩不安的绞帕。
林兮见娇花羞得不愿说,再徐诱道
“没了么?”
“嗯……骊韵……”话毕,美人面红耳赤、一股作气道
“谢崧!”她急得都直呼其名。
这种妄自尊大的话,若当真被王侯听到,恐要横眉将她再训斥一番。棋没学几天,弈品,却迟迟未上。
昨日她在榻上被欺的哪得半分尊荣,拿捏的万不如礼教齐全的商贾小姐,不就是厌她品学低下,王夫才以此相欺。
“若你勤勉学弈、不算难事。”林兮宠溺道,既然应了要帮她,自当全力以赴。
知绾闻之瞠目结舌,当真速成。
“不信本宫?”
“信!”
话毕林兮由觅儿搀着,出了太宸主殿,知绾乖顺跟在其后,不敢言语,沿着绿荫檐廊,漫步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抬头远瞭前方座落一巍峨御殿。
门外早立十数宫婢手奉百十卷册,翘首以待。
“那里是文渊阁,是大郢府藏百万前朝古籍,专贮旧史经册之所。
你运气好,近几月陛下少有修缮古籍,编著前史之举,若是往常这里由秘书监辖管督察,来往得亦是文史大臣,后闱女子近不得分毫。”
林兮笑言,继而将她引了进去。
“娘娘,特为我去请旨了么?”
皇家重地,若无圣上御令,哪能随意出路。那她早间里,说不教,是假的…
“嗯。”林兮羞着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娇花当真有运道,若是过去,就算她有心也请不来,只那日后,想必这文渊阁里的百万典籍翰墨,亦可任凭她借用。
“娘娘,知绾何德何能得您如此厚待,不过是愚笨的想学些博弈巧技,哪里配看那些棋谱真迹。”
对弈对她来说,不过入门。
那些封尘百年的残卷棋谱,是古往今来先贤圣哲呕心之作,此间黄卷青迹更难以留存,每次翻阅,对古物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她怎么敢,为一己之私随意毁践。
“你不必心有不安,本宫请旨,也不是非要翻什么名师大拿的棋本残卷,那些东西,坊间皆有誊本,算不得稀奇。
故动不到翰墨籍典,我要拿的,是原来太傅府的东西,也是先父遗物。”
“太傅府?”知绾不解。
“爹爹崇文,从我记事起,便喜欢在坊间四下探访书画,典藏了千百本古籍真迹,用以翻录,之后再拿副本批注填补。
自他离世起,这些书册在旧府就无人过问,为避免受些虫蚁噬咬,我将它暂收文渊阁偏殿,亦是前年陛下特下旨意,由秘书监将其正式编录造册,这才入了国库。成了皇家之物。”
林兮向她细细解释。她既入主中宫,先父之物自当留作嫁妆,尽收大郢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