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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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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瓣紧抿,牙齿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下唇,留下近乎淤血的痕迹。左臂自然下垂,右臂紧紧地环着自己,手搭在左臂上方,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但她仍说不用。
谢翎轻叹一声:“是害怕吗?”
“不是。”江颦立刻否认,但是说话卡了壳,又轻轻说:“是。”
“怕名声不好?”
“不是!”
她的反应激烈,谢翎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不过什么也没说。
如果没有江婷,江颦觉得刚才她就能给李老板一酒瓶,把他砸得头破血流,甚至来不及送医院。要她承担后果,她愿意。但是江婷还等着她救命,她还需要荃星会所这份高薪工作,就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
然后退一次就能退第二次,总会走到把她吃得骨头渣也不剩的结局。
各种念头翻江倒海,他误会她胆小怕事也好,觉得她没勇气站出来也好,她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说明白。但是心里那股劲,逼着她张嘴:“我的妹妹,有病,现在躺在医院。”
短短一句话就说清了事情原委。
“来这特意看病的?”
“嗯。”
谢翎却问:“你多大了?”
“十八。”江颦回答。
这个年纪真是说不出的好,少一岁容易让客户心有顾虑,多一岁又不够新鲜活泼,缺了竞争力。十八岁,正好是可以吃人的年龄。
“你害怕得罪他,丢了工作就没法赚钱养妹妹。但是只要你还在这工作,他就能找到你,你怎么办?”
“……”
会所里头的肮脏污秽谢翎闭眼都能看明白,心里跟明镜儿一般。她这样的小女孩,足够漂亮,足够干净,能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被当成商品交易早已屡见不鲜。流程都固定了。
况且她们就算是告,没钱没人脉,公安局大门都不知道朝哪开,能告赢谁呢?
如今他成了这套完整流程里唯一一个意外。
她不响,当然是没有应对的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下次便没有这次的运气了。
谢翎拍拍她头,像对待一只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可怜小猫咪。他玩笑道:“带你打他一顿,敢不敢?”
“怎么打?他周围都是保镖。”
江颦非常能认清现实,自我调节能力也很出色,短短几分钟过去,只看她镇定的眼神,丝毫猜不出刚才还会大声否认。
还有一件事。她抬头看着谢翎:“我听到他们追过来了,请问您是怎样引开他们的?”
谢翎眨眼:“他们看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走了。”
他摆明了不想说。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处处都是破绽。
连领班都忌惮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好敷衍,面前这个人态度温和却冷漠外显,有种说不出来的绮丽诡异,哪怕江颦不懂,她也清楚这种人绝非自己惹得起的。
他跟李老板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李老板不是好人,他也不一定是。
江颦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警惕性不错。谢翎看在眼里,却笑:“刚才还管我要联系方式,现在就害怕了?”
这时候露怯就是找死,江颦张嘴想说不怕,谢翎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密密实实压着她。
“你只要选择,去,还是不去。”
他黑漆漆的眼眸紧盯着她。
当时只有风,剧烈的吹拂着她的头发。
江颦点了头。
江颦没有问他要怎么走、怎么行事。把眼泪擦干,她听到谢翎笑,然后姿态优雅的站起来,一马当先走了。
江颦跟在他后头。
一种奇怪又兴奋的感觉不断刺激她的大脑。理智明知不该这么做,可她就是跟上了,跟的很开心,甚至是激动。她迫切的想要报复那个人。
一个年轻,但报复心很重的女孩子。
谢翎看的出来。
他没有回头,半敛着双眼,长长的睫毛投出一扇浓密黑影。走到暗处便更暗,走到亮处愈发显得肤色苍白,他的剪影是一种近乎冷感的锋利。
拐出消防通道,有保镖和助理等候。
谢翎回头问:“哪个包厢?”
“307”江颦记得很清楚。
“唔。”谢翎赞许的看了看她,表示她在那种混乱不堪的情况下还能记得住包厢号,很不错。
“去307,李老板的包厢。”
“是,先生。”
所有人的表现都像没看到江颦,对于谢翎突然要去别人包厢也毫不惊奇。
似乎这么浩浩荡荡,一看就是去砸场子的行为很普遍。
307门口。
李老板的保镖和服务员一个照面就被按住。
谢翎问:“你来还是我来?”
江颦看向他乌黑的瞳孔,她读到他讯息,说:“我来!”
谢翎点头,眼中的赞许挡也挡不住。
江颦咬咬牙,想一脚踹开门,又想到这种特制门她八成踹不开,顿了一下。
谢翎走到她身侧,抬腿,狠狠一声巨响后大门应声而开。江颦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谢翎已经收腿走到一旁。
“现在是你的主场,小姐。”
江颦从保镖腰间抽出棍子冲了进去。
包厢里监控早掐了,李老板上半身光着,露着大肚腩,趴在最里头的沙发上一起一耸,身下压着个女人。两人的动作不堪入目,眼神迷离,茶几上摆着歪七扭八一堆洋酒。
他们喝的烂醉,连刚才的巨响都不能引起注意。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难以言喻的腥臭。
谢翎没有进来,倚在门口。
第一棍砸在李老板后背,棍子接触皮肉,先凹了进去,随后嚎叫声骤然乍开,像活猪待宰那样凄惨,惨叫声宛如尖刀扎进人耳朵里。
“很不错!”谢翎说。
江颦面不改色,头也不回地说:“来个人,把这女的拖出来。”
她笃定他一定会帮她,这样的小事而已。
李老板身下的女人被拖出来时还是眯着眼笑,丝毫不在意自己□□,两条白腿像两条绞人脖子的面条,还软榻榻的夹在一起。
她被扔在一旁,江颦看看她,环顾四周,先去扯了装饰桌帘盖在她身上。
门口的谢翎看起来还是在笑,不过眼中的笑意至少要削减一半。刚说过很欣赏她的报复心,转头就打了他的脸。
她应该一棍接着一棍敲断李老板的腿、敲烂他的肉,而不是照顾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在这当菩萨。
谢翎从不会让别人觉察出他的不满,慢慢踱步近前,看着李老板不停翻滚的白肉。躯体觉得疼,可意识却因为酒精的麻痹迟迟不醒,他现在只是出于本能的哀嚎喊痛。
“继续。”谢翎说。
江颦抬起手,谢翎握住她手肘压低了角度:“这样打人更疼一些。”
果然,李老板这次的叫声比之前惨烈了很多。
江颦一下接着一下,在谢翎时不时的指点下打烂肉似的打李老板。血溅到她和他身上,然而无人在意。
谢翎饶有兴趣的教导她该如何挥臂打人更疼,打哪里能让人瞬间失禁。
江颦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下,她仿佛一台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机械而冷漠的击打沙包,李老板从一开始的尖叫变成现在进气多出气少的嗬嗬呻.吟。
她快意极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如果不是她逃了出去,躺在地上的女人就会是她,如果不是跑进了消防通道,现在躺在地上的女人还会是她……
越想内心越愤怒,直到谢翎握住她的手,江颦才停止动作。
“出气了吗?”
江颦迟钝地点头,眼神已经有些迷茫。谢翎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不自觉的轻微痉挛。
很多人都见证过暴力,但是没有亲身参与进来。参与进来以后会发现,暴力也会成瘾。
谢翎握住她的手,她手里握着棍。江颦每一刻的情绪变化似乎都能传递给他,谢翎从她身上体会到久违的血腥和失控,疯狂地刺激着感官。
他在等她冷静下来。
学会暴力,但是不能被暴力驱使。谢翎是个好老师,当然要教她一张一弛。
谢翎松手,她手中的短棍也掉在地上,掉在地上哐当一声闷响。
江颦的手因为长时间保持握东西的姿势已经很难伸直,谢翎强行打开她手心,发现短棍将她硌得一片血红,有些地方破皮出血,正缓缓地从淤痕处渗出。
他不急不缓地掏出一方手帕,摁在伤口处。
江颦眨了眨眼,手上传来的疼痛不足以把她从混乱漩涡里拽出来,只是低头看着他攥住自己的手。
“疼吗?”
“疼,不过还好,也不是很疼。”更多的是钝痛,手心像拎了很久的重物,被勒得发胀的那种感觉。
谢翎顿了两秒问:“清醒了吗?”
江颦一口咬定说“清醒”。她虹膜都有些发红,清醒了才有鬼。
谢翎闷声笑,手指来到她额尖摸摸她头发,然后轻拍她后脑。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做的很好,很棒。”
说话时缓慢坚定,有安抚人心的功能。江颦瞬间放松下来。
李老板趴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嗬嗬的声音愈来愈重,突然断很久,然后从嗓子眼里猛地冲出来。
江颦看向谢翎,抿了抿快掉完口红的唇:“我要坐牢吗?”
谢翎扑哧笑出声,不过还是认真回答她:“嗯,会坐牢。”
故意伤害罪,是吧?还是把人往死了打。
“如果他告你的话。”谢翎事不关己般地补充道。
这一晚过得格外惊心动魄。从上台、被领班叫过去、李老板动手动脚、她想办法逃出来……一幕幕走马观花闪过眼前。在会所工作把客人打了,怎么都算吃饭砸碗,领班、经理,没人会放过她。
好多处粉底液斑驳后,肤色深一块浅一块,江颦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花了妆,不代表损耗她的容貌,还是靓得扎眼。
谢翎一直注视着她,希望在她脸上看出些后悔的神情。毕竟整件事里说是替她报复,倒不如说他对死水一样的生活厌恶至极,特意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他很爱做些玩笑般的事情。
希望她后悔,今晚的一切就是无用功,一腔好意喂了狗,证明眼前这个十八岁女孩也就只有十八岁,做不出超越眼界的事,无知浅薄跟以前见过的人没有丝毫区别。
如果江颦这样做,谢翎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因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而愉悦那么一小会。人都是烂的、贱的,谁跟谁都一样,都热血上头顾前不顾后,最终指向一个结果——后悔。
谢翎甚至提前勾起唇:“后悔么?”
“不后悔。”她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谢翎指着还剩一口气的李老板:“天元连锁酒店的老板,有权有势的很,他不会放过你!”
“十年?二十年?他能关你一辈子!”
“该坐牢的是他!他算个什么东西!强.奸犯!烂人!混蛋!全家杀千刀的东西!”
江颦毫不示弱:“你跟我讲后悔,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什么也不怕了,之前还犹豫,现在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
江颦反而坦然极了。
她抹了把脸,看着手里的湿痕讽刺地笑,她为什么要哭?那头死猪都不哭凭什么要她哭!江颦边笑边擦眼泪,把眼睛擦得干干净净。
她一时冲动进去了,江婷只能在外面等死。她不怕坐牢,就是对不起江婷。
闹成这样肯定有人汇报给荃星的经理,江颦说:“等他们报警,该抓就抓。”
然而谢翎只说:“哭什么,眼泪不是这么用的。”他对着远处的助理一扬下巴:“手表给我。”
助理赶紧跑过来,解开表带递给他,金属表在灯光下泛起一道银色光芒。
谢翎四指合拢,将表套在手指上。坚硬的金属给手上了一层盔甲。他边走近李老板边说:“看着点,小姐,打人是这么打的。”
一拳砸在李老板颧骨。
霎时间鲜血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谢翎转过身对她微笑:“喏,现在他该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