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说爱他》戚拾酒

3、第 3 章

　　林尘垚到家的时候，阮奶奶并不在家。
　　他开门换好鞋，刚转过玄关，就迎面撞上了自家爷爷的目光，老头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
　　一老一小，目光无声交汇，互相看了一会后，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林尘垚不敢立刻回房间，也不敢离老头太近——这两种选择，无疑都会被骂，只是由头会略有不同。
　　于是，他只好挑了个离爷爷最远的地方坐下，两个人一同沉默。

　　好在没多久，奶奶便回来了。
　　隐隐嗅到沉默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她笑眯眯地招呼林尘垚：“垚垚啊，今天跟同学们一起学习了一天累坏了吧？来厨房，奶奶在冰箱里给你冰了可乐。”
　　林尘垚眼力见十足地接话：“啊好好好！奶奶，我渴死了，我帮您摘菜啊。”
　　林爷爷冷眼瞧着俩人一唱一和，轻轻冷哼了一声。

　　林尘垚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厨房里摘菜。
　　阮奶奶探头看了看外面，见老伴打开了电视，等他开始微微晃着脑袋，跟着电视上的戏曲节目一起哼唱后，这才凑到林尘垚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你今天去哪了？”
　　林尘垚眉目不动，厚着脸皮说：“跟同学学习去了啊。”
　　阮奶奶拿了把豇豆，轻轻打了下宝贝孙子的头，语气严肃了些：“你带着时缱出院子了？”

　　林尘垚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奶奶，这院子里是不是都是你的眼线啊？”
　　阮奶奶没好气：“你奶奶没那么大能耐！我刚买菜回来，看见你带着那个小丫头走进院子里的，你带她出去玩了？”
　　林尘垚点头：“我们去游乐场玩了。”
　　“真的是去游乐场了？”
　　这话怀疑的意味太浓，林尘垚委屈又憋屈，但也没忘记压低声音，愤怒道：“那不然呢！奶奶！你孙子是个正人君子！是光荣的共青团员！”

　　见状，阮奶奶笑眯眯地拍了拍林尘垚的肩膀以示安抚，她当然知道自家孙子不是混账，但也还是得问问清楚。
　　在确认孙子是带着人家小姑娘出去玩了之后，老太太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昨天被老头赶出家门……”
　　阮奶奶 ‘嘶’了一声，又敲了敲林尘垚的头。
　　林尘垚轻咳一声，自我纠正：“昨天被祖父大人赶出门，我在院里那个亭子坐着的时候，看见她被一群小孩戏弄……”

　　林尘垚停顿了下，皱了皱眉，接下来要怎么说？难不成说自己鬼迷心窍答应要跟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作朋友？
　　他抬眼瞧了瞧正盯着自己的祖母大人，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场面，预感如果说出自己答应跟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作朋友，她老人家很可能会把身后的酱油瓶扔到他身上。
　　他话锋一转，含糊道：“我看她哭得厉害，随口答应带她去游乐园玩……”
　　阮奶奶听完，竟然没有疑问，只是点点头，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地说：“做得好。”
　　然后便转身去淘米了。

　　林尘垚感到有些奇怪，老太太刚刚，说的竟然是‘做得好’？

　　“奶奶，你咋不骂我啊？”
　　“好好的，我骂你做什么？”阮奶奶淘着米，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是，您今天早上不是还警告我离院里的小孩们远一点吗？我这都带了一个出院子玩了，你怎么还说我做的好？”
　　阮奶奶扔出一粒被虫咬过的米，叹了口气：“那孩子生活过得艰难。”

　　林尘垚一愣，想起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和那双澄澈的眼睛，有些意外。

　　“她一出生就被她妈妈扔在了姥姥家，她姥姥也不太喜欢她。”
　　“为什么啊？”
　　“我只知道当年是她妈妈未婚先育生下了她，具体的，也就不太清楚了。”

　　林尘垚垂下眼皮，开始仔细回想那孩子今天在游乐场里的表现。

　　她似乎……
　　总是会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明明下了海盗船之后吓得脸都白了，还是坚持要和自己去玩过山车。
　　当时，他觉得这小孩可能只是生理不适，但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些刺激项目的。
　　现在想想，可能是玩旋转木马时，她注意到了自己那一脸四大皆空的表情——他当时满脸写着：我对这玩意，丝毫没有兴趣。

　　“院里的小孩们也不太爱和她一起玩……你有空可以带她再去游乐场玩几次，或者吃那个你们小孩子喜欢吃的汉堡包也行，奶奶给你们出钱——也别天天待在家里打游戏了，省得你爷爷又要训你。”
　　林尘垚答应下来，却也只是想着有空给她辅导下暑假作业、买买零食，以后寒暑假期再带她去游乐场、动物园之类的玩一玩。
　　毕竟纵然他再怜悯这个小姑娘，一个顶着朋友头衔的本质陌生人，甚至还是个未成年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两周后。
　　林尘垚第二次被赶出家门。

　　起因是林老爷子昨天晚饭吃咸了，夜里十二点起来倒水喝的时候，赫然发现本该睡着了的林尘垚正在客厅里眉飞色舞地打游戏。
　　林老爷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他耳朵把他揪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林尘垚就听见他给西门保安大爷打了电话，同那边嘱咐着自家孙子这个月会去自行车棚帮忙看自行车。

　　当天吃过午饭，林尘垚就搬了个马扎，出现在了西门旁的自行车棚里。

　　林尘垚叉着腿大咧咧地坐在自行车棚里，眯着眼睛盯着外面毒辣的阳光，长长叹了一口气——昨夜真是时运不济，老头睡觉其实很少醒的，一般都是半夜一点会起来起一次夜，他每次十二点半就收拾好东西悄悄回房了。
　　半个月了，从未失手过。
　　谁想到昨晚这么倒霉。

　　林尘垚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胳膊刚伸展到一半，人却忽然愣住了。

　　对面那栋楼的楼顶有个小小的身影。

　　林尘垚眯了眯眼，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熟悉。

　　老式居民楼，最高只有五层，楼上的人影还是大致看的清楚的。
　　最关键的是，整个院里，也就只有时缱还会穿那种用按米买的布找裁缝简单缝制的老式连衣裙了。

　　林尘垚整个人一僵，接着，撒腿就往那栋楼的方向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楼，看见时缱还在最高的那个顶层上。
　　小姑娘也真是不怕晒，顶着烈日不知道在那翻着什么东西，从林尘垚这个角度只能看清一个左摇右摆的小脑袋。

　　怕自己冒然爬上去会吓到她，林尘垚只好仰着头，用尽量平稳的声线地喊她：“时缱。”

　　时缱还是被吓得一抖，她探头往下看。
　　一眼便看见了林尘垚正叉着腰，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

　　“哥哥？”
　　声音怯生生的。

　　“你。”林尘垚点了点她，又点了点自己身前的位置，冷声说，“下来，站这儿来。”

　　时缱‘哦’了一声，接着缩回脑袋，不知道又鼓捣了一会啥，才从梯子往下爬。

　　林尘垚看得心惊胆战，那梯子完全垂直于地面，只有下半部分有顶层的墙体挡着，上半截完全没有遮挡，稍一失手就会摔下楼去。
　　他上前两步，踮起脚尽力伸长着手臂，虚虚地护住时缱，深怕她手滑或者脚滑一下。

　　直到时缱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后，林尘垚才松了口气。
　　他捏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到阴凉处，然后便板着脸开始教训她：“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多危险啊！”

　　时缱端端正正地站着，垂着小脑袋，一句也不争辩，乖巧认错：“我错了。”

　　这乖巧的态度让林尘垚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直直地瞪了那个圆圆的头顶半晌，最终还是泄了气，软下声音：“下次不许爬上去了。”

　　时缱闻言，咬了咬嘴唇，犹豫着点点头。

　　林尘垚瞪大了眼，他可太熟悉这个犹豫了——自己每次阳奉阴违的时候就会这样。

　　想了想，他蹲下身，平视着时缱，缓声询问：“为什么一定要上去？”
　　时缱委屈地撇了撇嘴，小声说：“上面有我的宝贝盒子。”
　　“为什么不放在家里？”
　　“姥姥看见会不高兴的。”

　　林尘垚沉默着思考，试探问道：“我替你收着？放我奶奶家，你想要的时候，可以去找阮奶奶拿。”
　　时缱眨眨眼，有些犹豫。
　　“没事儿，我奶奶可喜欢你了，不会生气的。再说了，放楼顶，这风吹日晒的，箱子迟早会坏的。”
　　时缱被最后这个理由说服，点头答应下来，扭头又要往梯子那边跑。

　　林尘垚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往哪儿跑？”
　　“我去把它拿下来呀。”
　　“老实待着，哥去拿，你以后不许再往上爬。”林尘垚想了想，怕这话力道太轻，不够约束她，于是又补充道，“不然揍你。”
　　时缱闻言登时站直身体、瞪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

　　林尘垚三两下爬了上去。
　　一眼便看见角落里那个旧旧的不透明塑料小箱子。
　　箱子两边的把手上还缠着线，想必她之前就是这么把箱子拉上来的。
　　林尘垚看着箱子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姑娘看着乖巧，其实真是胆大包天。
　　他将箱子上的石头挪开，拎着箱子两遍的线，缓缓将箱子放了下去，而后自己三两下才爬下来。

　　林尘垚俯身捡起箱子，看着时缱黏在箱子上的眼神，顿了顿，又蹲下去，郑重承诺道：“时缱，我保证只替你收着，绝对不打开看。”
　　从来没有人跟她保证过什么，时缱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林尘垚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他挠了挠额头，然后试探着伸出手：“拉钩？”
　　见时缱还是怔怔的，林尘垚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强制拉完了一个勾，总结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骗你我是小狗，到时候围着院子学狗叫着跑一圈。”
　　时缱想象了下那个场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尘垚看着时缱回了家，然后才回到了自行车棚里坚守岗位。
　　他看着手边这个已然老化的塑料盒，又去马路对面的小超市里买了个稍微大一些的新的储物盒。
　　并没打开旧盒子，林尘垚将它一整个放进了刚买的新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