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说爱他》戚拾酒

2、第 2 章

　　都怪那双葡萄一般的眼睛。
　　一定是它太过明亮纯真蛊惑了自己！

　　究竟是出于正义感还是怜悯，林尘垚实在分辨不清自己当时的想法。
　　总之，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直到临睡前躺在床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下了一桩什么事情。

　　一个明知‘朋友’是在戏弄自己，却眨着一双澄澈双眼、装作不知道般全盘照收的小姑娘。
　　因为，只有她们会带上自己一起玩。
　　所以就算是戏弄，也笑眯眯的接受。

　　这样的小姑娘。
　　他答应了要当她的朋友。

　　嘶……
　　有些棘手。

　　而且，他能带着她玩啥？
　　……过家家吗？

　　林尘垚越想越头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必然要好好履行承诺——最起码在这个假期结束之前。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林尘垚拿着筷子，一边拨弄碗里的榨菜丝，一边用一种不在意的语气，随口问道：“奶奶，七八岁的小姑娘喜欢玩啥啊？”
　　阮奶奶一听，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严肃道：“你爷爷虽然因为你沉迷游戏把你赶出门了，但你要是敢带着院里的小姑娘们一起猴，你爷爷一定会把你吊起来打。”
　　林尘垚：“……”

　　林尘垚小的时候算是院子里的娃娃头。
　　有一年不知道怎么的，孩子们之间忽然流行起了养蚕。
　　那年，他带着群院子里的同龄孩子们，差点把家属院门口那两棵桑树薅秃了，气得林爷爷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这场面还历历在目，阮奶奶思及此，将软硬兼施里的那个‘软’字也补了上去：“再说了，你都大了七八岁的小孩快一轮了，哪玩得到一起去啊？找些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啊，听话啊。”

　　林尘垚张口欲辩，但看着自家老太太这一副‘你要敢解释那你就是真的想祸害人家小姑娘’的表情，他含糊地应下，然后闭紧了嘴，选择继续吃包子。

　　他要出门时，阮奶奶还十分不放心地多看了他几眼，甚至在听到林尘垚要去跟朋友去网吧打游戏时，还悄悄松了口气。

　　林尘垚气结，老太太这态度就仿佛他是要去拐卖儿童！

　　刚下楼，还没出单元门，林尘垚就看见了时缱。
　　她今天穿着条黄白格棉布裙，正蹲在自家这栋楼的路边，正拿了枝小木棍在地上划拉，时不时还会张望两眼，像是在等自己。

　　林尘垚吹了声中二气息颇浓的口哨，尾调拐了好几个弯。

　　时缱立刻回头，在看清是他之后，十分雀跃地弹起，果断地将木棍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便向他跑了过来。

　　小姑娘仰着头，笑得一脸期待，大声喊：“林尘垚！你是要带我去玩吗？”

　　林尘垚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小萝卜丁喊得这样气势汹汹的，他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问道：“小姑娘，今年几岁啊？”
　　时缱脆生生地答：“8岁。”
　　“我今年15岁，我比你大了七岁，”林尘垚尽可能委婉地说着，“也就是说，我都会玩泥巴了，你才呱呱落地。”

　　时缱眨眨眼，开始揣摩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不是后悔了？
　　是不是嫌弃自己年纪太小了，不想跟自己做朋友了？

　　时缱开始有些着急，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于是只好僵硬地辩解：“但我现在也会玩泥巴了！”

　　林尘垚：“……”
　　什么玩意？

　　他在心里将自己刚刚那段话连同时缱的回答拼在一起做了一套完整的阅读理解，然后终于咂摸出了一点味道。
　　小姑娘恐怕是以为自己嫌她小，不想跟她一起玩。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这孩子，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

　　“我的意思是，你直呼我的大名不太好。”林尘垚努力地放轻自己的语调，生怕吓到她的样子。
　　“为什么？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叫名字吗？”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比你大这么多，你想想，要是以后在大街上碰到，你喊不喊我？你这么小点个子，到时候那么大声喊我的名字，”林尘垚比划了下时缱的身高，又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我这么高一男的，我不要面子啊？”
　　时缱接受了这个理由，眨了眨眼，又有些迷惑：“那……叫什么呢？”
　　“叫哥哥啊。”林尘垚一脸的理所当然。

　　哥……哥？

　　时缱脚步一顿。
　　她几乎没有朋友，更没有年纪比自己大的朋友。
　　所以，在她心里，哥哥姐姐这两个称谓，就如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样，只是代表着家人，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也仅仅是一种模糊的概念。
　　因为，这种哥哥或是姐姐，她也没有。

　　时缱有些犹豫。
　　她没有哥哥，自然也没喊出过‘哥哥’这两个字。

　　纠结了一小会，她尝试着张了张嘴，轻轻地发出了一个音：“哥……”

　　林尘垚没察觉到她复杂的心理变化，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叫自己哥哥。
　　他登时感到有些罪恶，觉得自己像是春节时，以逼迫小孩们叫人为乐的那些讨人厌的大人。
　　于是，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随手揉了一把时缱的脑袋，率先迈开了步伐，说：“走，哥带你去游乐场玩。”

　　时缱瞬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小小的世界忽然静止了。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亲昵地回应她的呼唤。

　　虽然，只是，被并不温柔地揉了一把脑袋。

　　林尘垚走了两步，见时缱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她还愣愣地待在原地，疑惑地问道：“磨叽什么呢？”
　　“噢噢……”时缱如梦初醒，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来了来了。”

　　*

　　游乐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多是一个或者两个大人带着小孩的。
　　像时缱和林尘垚这样，一个半大小孩带着个小孩的，着实罕见。

　　林尘垚之前倒是来过这里几次，但都是直奔云霄飞车、大摆锤、海盗船这种刺激项目去的。
　　他低头看了眼身边这个纤细的小姑娘，感觉她这小身板，说不定安全带根本绑不紧，着实有些危险。
　　于是，林尘垚翻开了游客手册，开始仔细研究着这里都有些什么项目适合小女孩玩。

　　犹豫了一会之后，林尘垚试探着开口：“咱们去玩……旋转木马吗？”
　　时缱第一次来游乐场，被周围新奇又欢乐的氛围感染，整张小脸都洋溢着兴奋。
　　她雀跃着点头，小脸红扑扑的。

　　游乐场里人实在太多了，在被汹涌的人潮挤散了两次之后，林尘垚抓住了时缱的手腕，说：“你离我那么远干嘛？走近点，别一会丢了。”
　　时缱怯生生地试探着靠近了些，努力保持着一个比较近，但又不会触碰到林尘垚的距离，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的。

　　身侧的小女孩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不似刚刚进来的时候，一路兴奋地四处张望。
　　林尘垚感到有些奇怪，低头看了眼才到他胸口的小人，这才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奇怪怪的。
　　不明白忽然之间是怎么回事，林尘垚抬头瞧了瞧周围，发现其他小孩不是头上戴着毛绒绒的动物头箍，就是手上拿着气球、小吃，再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牵着手腕的小姑娘，他忽然明白了——这丫头一定是很羡慕别的小孩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又不好意思开口找自己要，羡慕得心情有些低落。

　　他忽然转了方向，带着她去了游乐场里的商店。

　　在脑袋上忽然多出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兔耳朵头箍之后，时缱才回神，疑惑着开口：“这是干嘛呀？”
　　“给你买头箍啊。”

　　太过受宠若惊，时缱慌忙着摆手，挣扎着就要把头箍取下来：“不不不……不用了！”
　　林尘垚只当是小姑娘懂事又害羞，又给她换成一个棕色的小熊耳朵：“别乱动！”
　　时缱立刻噤声，保持着立正姿势站好，一动也不敢动。

　　林尘垚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有些吓到她了。
　　他轻咳一声，用自己最柔软的语气问道：“你喜欢哪一个？”

　　这声音太过温柔。
　　这个人在认真地询问自己的意见。
　　一切都是时缱从未体会过的待遇，嘴巴像是被诱惑了一般，自动说出了心底的真实声音：“那个绿色的。”

　　白嫩嫩的小手直直地指向最上面那排。
　　林尘垚回头看了看，是个小恐龙张着大嘴的造型。

　　林尘垚有些惊讶。
　　她看着就像是从小在堆满蕾丝的粉色洋房里长大的洋娃娃。
　　他还以为，她一定会喜欢那些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发箍。

　　但他没多问，只是替她将最上面的那个小恐龙摘下，递给了她。
　　时缱接过，小心翼翼地带上。
　　绿色的小恐龙张开了大嘴，咬着小女孩的头，而这个被咬着的小女孩却笑弯了眼。

　　*

　　一整天，时缱戴着小恐龙发箍，去吃了冰激凌、第一次尝到了热狗的味道、玩了旋转木马、坐了摩天轮、也尝试了过山车和海盗船。

　　直到傍晚才和林尘垚一起回到家属院。

　　林尘垚将她送到了楼下，时缱踏着西下的日光，走进背阴的楼道里。
　　在周围金灿灿的阳光消失在身后的那一瞬间，时缱心里那股子兴高采烈，也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湮灭。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个小恐龙发圈，怔怔地看了好一会，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天台跑去。

　　老式的家属楼，除了晒被子的露台顶层，还有一层更小的真正的顶层。
　　通往那里的路，没有楼梯，只有一架嵌在墙上的90度的铁架梯子。
　　时缱很熟练地往上爬，没有丝毫胆怯。

　　这个顶层上，只围着一圈大概只有时缱小腿一半高的栏杆。
　　在左边的那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箱。
　　时缱径直走过去，白嫩的小手挪开箱子上压着的两块石头，打开箱子，小心地将发箍放了进去。

　　*

　　站在家门口，时缱深吸一口气，弯腰从门前的地毯下摸出钥匙。
　　打开门后，又将钥匙放回了原处，这才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虽然一整天都没看见人影，但好像也并没有人找过自己的样子。

　　整个家里只有电视剧的声音。
　　时缱抿抿唇，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姥姥抱着臂，面无表情地回头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回应。

　　时缱飞快看了一眼姥姥的脸色，并没有嗅到她会发火的味道，于是轻手轻脚地换了鞋子，准备回自己房间。

　　“哟，我以为你晚饭也不回来吃呢。”
　　姥姥说这话的语气虽然有些让人难受，但语调算不上十分阴阳怪气。

　　但时缱却仍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刻停下了步伐，低着头原地站定。

　　瞧着她这副看起来乖巧极了的样子，姥姥翻了个白眼，懒得说她，只厌烦地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回你房间去。”
　　时缱这才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轻悄又飞快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时缱的房间，是储物间改的，只放得下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和一张小小的桌子，也没有正经的窗户，只有一个小气窗。
　　她轻轻关上了门，尽可能不弄出声响，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合照。
　　这照片同她的手掌一般大。
　　是今天在游乐场照的。照片里，她拿着一个蛋筒冰激凌笑得一脸兴奋，旁边的林尘垚一脸酷拽地单手插兜，表情随意地盯着镜头。

　　时缱将这张照片看了又看，然后，珍而重之地放进了书桌抽屉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