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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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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渊鱼的手不着痕迹向后摸到楼梯的扶手,把自己靠上去。
“你怕我杀了她?”
“当代法治社会,文明用词,打呀杀呀的别挂在嘴边,不好。”谢改说:“我不觉得你会害她,但她是一个人,脆弱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您老人家下手摔打之前,稍微有点分寸可好?”
姜渊鱼:“我知道她问题出在哪了?”
谢改眉梢一挑,眼神亮了些许,静等着解惑。
姜渊鱼目光有几分淡漠的落在他身上:“想知道真相就去自己查,我不会告诉你的。”
谢改首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其次更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
谢改无奈之下点点头:“行吧,是我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他如此佛系的态度引的姜渊鱼诧异侧目。
方才曾漾说过的八个字莫名在此时回响在耳畔——奉你为神,无不顺从。
非常的出人意料。
谢改的一生,因为幼时的一场飞来横祸,过得这样支离破碎,心里就算没有怨恨,多多少少,该有点偏执的吧。
可他偏偏没有,活得随性又自我,不知是自我约束的太严格,还是本性过于良善。
谢改其实是个很善于妥协的人。
准确的说,是假装妥协。
他的迂回天赋非常强大。
他不会把自己囿于困境的原地,更不会把自己置于死路上撞得头破血流。
他性格中为数不多的固执,一滴不剩全部用在了姜渊鱼的身上。
固执地相信他仍存在于这个世上。
并固执地试图寻找。
念及此,姜渊鱼无法再硬着心肠对待他,于是一抬下巴,道:“你那位女朋友应该很希望和你多聊聊,去吧。”
谢改乌沉沉的眼睛漫不经心一瞥,较真地纠正道:“不是女朋友。”
姜渊鱼:“女性朋友。”
谢改在楼梯间,沉默着和他一起靠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
门吱呀一响,再重重地合上。
谢改一出门就换了一副复杂的神色。
姜渊鱼忽然转变态度,让他感到事情或许要比想象中的要复杂。
谢改超出常人的敏感也是与生俱来的。
他觉得,一开始,姜渊鱼既然肯跟来,就是存了帮忙的意思。
是什么让他在触碰到真相之后改变主意,选择隐瞒呢?
谢改走后,姜渊鱼望着那扇门,闭了闭眼睛,抬手抚住胸口,一低头,咽喉发甜,呕出一口粘稠黑红的血。
谢改再次折回病房,现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到曾漾倚在床头,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垂着眼,苍白的嘴唇翕动,像是在喃喃自言自语。
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她的表情时而凶狠,时而悲戚。
谢改心里渐生寒意,别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但她周身上下,既无怨念缠身,也无邪气丛生,干干净净的,不像沾了脏东西。
曾漾终于发现站在门口的谢改。
她一愣,几乎是本能反应把手中东西藏到了背后。
谢改抬手推门,不急不缓地走进去,居高临下地停在曾漾面前,冲她摊开掌心。
曾漾笑了一下,那是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生动地演绎了什么是比哭还难看。
两相对峙,谢改手擎在半空,没有退让的意思。他什么话也不用说,只那么看着你,散布着无形的压力。
曾漾最终妥协,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块小橡皮。
土黄的颜色,脏兮兮的,质感非常硬,四角都被磨圆了,表面上坑坑洼洼全是铅笔戳的坑,老旧过时的小东西,有年头了。
她随身带这么个玩意儿干什么呢?
谢改的手指摩挲到橡皮的背面有刻痕,他翻过来一看,一个用铅笔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字——“姜”。
谢改一僵。
这个字终于刺激到他的回忆了。
那要往前追溯很多很多年,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小孩子上课不爱听讲,用铅笔刀在橡皮上乱刻,刚从小芒山脱险不久的谢改,满脑子都装着那个人。心里想什么,手底下就刻什么,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狗爬似的“姜”。
同桌曾小漾好奇地问是谁。
谢改不是故意不理她,而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曾小漾同学生气了,并耿耿于怀好几天,一次体育课之后,她回到教室,发现谢改从不离身的那块无事牌放在课桌上,于是伸手拿过来,刻了一行小字,一生平安。
谢改回来的及时,刚洗完脸,还没擦干,劈手把自己的东西夺了回来。
四个字其实已经刻上了,可无事牌不留痕,就像在水面上划了一道涟漪,很快平整如镜。
两个小孩的冷战就从那天开始。
直到再后来的某一天,谢改为了追曾漾被风刮跑的帽子,从四楼栏杆上翻了下去,脸朝下结结实实摔在水泥地上,却当场爬起来,拍拍屁股,没事儿人似的,抓着帽子颠颠地跑回楼上。
青梅竹马的友谊便正式终止于此。
终止在她惊惧又厌恶的、看怪物一样的眼神里。
这块橡皮是他的东西,怎么会在曾漾手里呢?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多年后,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再重逢的这一天,曾漾对谢改道:“对不起,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谢改当着她的面,无比自然把橡皮揣回了自己的兜里,说:“不能怪你。”
曾漾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欲言又止。
谢改:“你知道我的电话,有问题随时找我。”
曾漾却摇了摇头:“我说过,不会再打扰你了。”
谢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到了这时候,打不打扰由不得她说了算,谢改打定主意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曾漾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划成重点调查对象,她看到谢改头也不回地走,真的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面,忍了又忍,抑制不住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改停下脚步,耐心地回头望着她。
曾漾:“有些话,一旦犹豫,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请原谅我的冒犯,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你就当成遗言听听也好。谢改,我很爱你。”
……
一个阔别了十余年的小学同学,忽然出现在你面前说爱你。
怎么爱的?
什么时候爱的?
爱这个字儿是该这么用的么?
谢改在她殷切又饱含悲伤的目光中,脚步略微虚浮地走出病房,一头扎进步梯间里,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姜渊鱼走了,没等他。
谢改恢复了一点清醒。
人呢?
在姜渊鱼站过的地方,楼梯扶手曲折的那一出,理石地砖上有一小滩猩红新鲜的血迹。
他受伤了。
谢改自己也没想到,他潜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慌乱。信息时代,他们彼此却连个电话号码都没留,这么大一中国,到处密密麻麻都是人,姜渊鱼若是再消失一次,他可没有耐性再等十五年了。
除了流沙,他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谢改身影瞬间移动到一层,假装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在医院门口开车扬长而去,直奔大学城。
他刚刚腾出来的停车位,正好被一辆SUV顶上。
车里出来一男一女,年纪都不算年轻。
那男人说:“咱家老爷子的感应不会有错,方才时空扭曲的源头就是医院。”
那女人抬头望着二十几层楼高的住院部,道:“我的乖乖,市级三甲综合医院,每天人流量几百万不止,在这找人那真是大海捞针。”
男人也发愁:“先看看吧,无论找得到找不到,都先不要惊动。”
医院一楼大厅里,曾漾的妈妈左右张望,刚还和小谢那孩子聊着呢,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她半天没找着人,只好先拿着单子去打印报告。
拿到已出的检查结果,正准备挤电梯上楼,倏地听到有人在身后喊——“魏从梦!”
这是一个从她生命中消失了半辈子的名字。
但本能携刻在她骨子里,她下意识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后,隔着人潮看到了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好久不见。
流沙店门紧闭,却没有落锁。
谢改两步跨上台阶,门一推就开。
一楼没有人,奔上二楼,视野能稍微宽阔一点。床铺整整齐齐,只有那小猫卧在枕上,见有人上来,伸了伸爪子,娇滴滴喵一声。
猫叫完了。
姜渊鱼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在这。”
谢改豁然回头。
二楼其实有个小阳台,不怎么显眼,一张沙发床挤满了全部的空间,窗台边缘上零星摆着几盆多肉。
姜渊鱼就窝在那张沙发床里,左手边是窗户,白色纱帘垂着,右手边是一扇木质屏风,高度直顶天花板,切割了内外的空间,难怪他刚进门时,没发现人。
姜渊鱼往这角落里一窝,若是一直不出声,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谢改:“你受伤了?”
姜渊鱼:“你查到有用的东西了?”
同时开口,对视片刻,又同时沉默。
谢改歪着身子往屏风上一靠,下午西斜的日光正好从侧面切过来,打在他的眉眼上。他生理性微微皱起眉,问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与我有关的东西?”
姜渊鱼懒散地翻着一本书:“哦?为什么这么说?”
谢改:“你二话不说跟我一起查,结果查到什么又不和我说……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此事与我关系匪浅。”
如此,就说得通了,姜渊鱼抽手旁观其实是出于尊重。
——此事应该让当事人自己解决。
姜渊鱼听着这头头是道的分析,问了不相干的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变聪明的?”
谢改:“嗯?”
姜渊鱼扔掉那本打发时间的闲书,抬手比量了一下:“你小时候看着脑子发育的不太好,还以为你一辈子要痴痴呆呆的,没想到长大以后脱胎换骨……”
听了前半句话,谢改毛炸了一半。
后四个字轻飘飘落下来,他又奇迹地安静了。
脱胎换骨。
从某种意义上,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