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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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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改从一开始就觉得姜渊鱼的身体需要休养。
没错,就是单凭感觉。
死一次再重新活过,说起来轻巧,神魂撕裂再融合的痛楚不啻于修罗地狱的十八酷刑。
谢改明显能感觉到姜渊鱼身上那种神魂不稳的状态一直存在,而且从医院回来之后更严重了。
他在厨房叮叮当当瞎捣鼓。
锅碗瓢盆都是新添置的,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开始有点吵,但姜渊鱼习惯得很快。
傍晚日光呈现出金色的高饱和温柔。
谢改是个不会下厨的人,自己平时的伙食都是外卖应付了事。
他知道基本常识,伤员吃外卖是没有营养的。
一锅红糖枸杞大枣血糯米粥端出锅,屋子里溢满了甜腻腻的味道。
谢改找了个钢勺,盛一点,吹凉,自己尝了一口。
下一秒。
谢改趴在水池边,无声地呕了。
拧开水龙头,两口清水灌下去,果断打开黄色的外卖软件,点了两份看上去比较健康的养生瓦罐汤。
姜渊鱼休养期间对食物没有要求,甚至可以不吃。
大学城四通八达,商铺众多。
谢改一锅失败品还未来得及处理,外卖已经送上门了。谢改在餐厅的小方桌上摆好碗筷,正打算喊姜渊鱼下楼吃东西。
一回身,餐厅里无声地多了个人,姜渊鱼正捏着他用过的钢勺,准备尝他煮的那一锅黑暗料理。
谢改:“别……”
阻拦不及,姜渊鱼喉结滑动,第一口已经抿了进去。
他居然能咽得下去?!
但他的表情不怎么轻松,简直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谢改单手捂住眼。
——“何必呢,吐出来我不怪你,真的。”
钢勺被抛回锅里,姜渊鱼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到底能难吃到何种程度……果然,超越了我对人间食物的正常理解。”
谢改:“……”
只是有点好奇吗?怕不是一般的好奇吧?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姜渊鱼绝对看到了他刚才趴在水池边的窘态。
这就有点无聊了。
谢改掰开一次性筷子:“吃饭,我需要再回去拜访一下那位缚地灵兄弟。”
姜渊鱼:“你要抓紧了,等到入夜之后,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餐厅的小餐桌非常拥挤,像中学教室里的双人课桌。
谢改忽然很想听故事,问:“你们是旧相识?他是冤死的么?”
谢改心里疑惑,那人看上去干干净净文质彬彬,怎么也不像传说中不得解脱的缚地恶灵。
姜渊鱼看天色还早,距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便讲述了一段久远之前的事。
那位被困密室的缚地灵本家姓孟,生于民国初,是个读书人,在一显赫人家里当先生,给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启蒙,教他读书识字。
那一日夜里,家里遭了劫。
小少爷懵懵懂懂,听到动静跑出来正好迎面撞见了几个搜刮钱财的歹徒。
穷凶极恶的劫匪见财眼开,面对府上琳琅满目的财宝,眼珠子都红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想把小孩子灭口。
是孟先生及时赶到给拦了一道。
小少爷逃了。
孟先生自己身中数刀,不治身亡。
孟先生弥留之际,家主曾向他承诺将会好好安顿他一家老小。
于是,孟先生放心地合眼了。
杀人的劫匪也在不久后伏法。
故事如果到此为止,应是个忠仆良主的佳话。
但后续发展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烂事。
孟先生的夫人知书达理,温柔小意,是留过洋读过书的人,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孟先生去时,孩子还不满三岁。
家主怀着对孟先生的歉意和感激,亲自关照孟夫人和孩子的生活。
可是,渐渐的,这份关照变了味。
说道这里,姜渊鱼停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谢改耳朵听着故事,嘴巴也不忘了吃,瓦罐汤才下了一半,一碗米饭已经见底了。他追问:“后来呢?怎么样了?”
姜渊鱼说:“那位家主强纳了孟夫人为妾,把还未成年的女孩卖了,毁了她半生。”
谢改:“真不是东西!”
筷子被大力拍在桌子上,谢改大约是饱了。
姜渊鱼没动几口,甚至餐具还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食指微曲,托着一次性竹筷,削去了皮的竹木白净无暇,而他的手指也白得不相上下。
他那一双手的骨节并不分明,是偏纤细的那一挂。
他的骨架也很小,重逢才几天的时间,谢改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一圈,肩膀都快挂不住衣服了。
谢改的眼好像不受控制。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别看了,不礼貌。
而眼睛不服管教,还牢牢地粘着撕不下。
简直邪了门子。
他心里所谓的不礼貌,姜渊鱼丝毫没有察觉。
姜渊鱼对谢改道:“子时之前必须离开那间密室,知道吗?”
他这句话莫名像长辈出于关心,对晚辈的叮嘱。
深度剖析一下,似乎类似于一种“早点回家别贪玩”的情感。姜渊鱼是在提醒他,在那里贪玩可能会引到大麻烦。
谢改本能地免疫了这种长辈唠叨,不走心地“哦”了一声。
直到看着姜渊鱼把手收回桌面下,半藏进袖子里。谢改像触电一样,猛然起身,手脚麻利收拾桌面上的垃圾,低着头,额前飘下几撮软趴趴的头发,恰到好处隔开了他的视线。
神智回笼,谢改:“我只问几句话而已,用不了多久。”
姜渊鱼:“晚上就不给你留门了,我这尊庙小,不便留客长住。”
谢改忽然停下了动作,定定地看着他。
姜渊鱼对上他的目光:“别这样看我。”
他魂裂的这十五年,少与人打交道,人情有所生疏,而他生命延续了几代人,记忆体系十分复杂,一时半会想不起这种眼神蕴含的丰沛情感,但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感觉不是很舒服。
谢改开口:“留个联系方式,万一有事找不到你怎么办?”
姜渊鱼起身,在柜台前翻捯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手机。
还是市面上的刚上市不久的新款。
他言简意赅:“号码。”
谢改报出自己的手机号。
姜渊鱼拨过去,谢改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
谢改把号码存了,备注仅一个姜,回头再一看,姜渊鱼随手把手机又扔到抽屉里,哪来的送回哪去,抽屉一关,密不透风。
谢改:……
他无语片刻,觉得自己多半是存了个寂寞。
这电话就算打估计也没人接的。
姜渊鱼:“伸手。”
谢改动作比脑子快,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摊开了手,递到姜渊鱼面前。
姜渊鱼也抬手,掌心朝下,虚覆在他的手心上,谢改看到,自姜渊鱼的掌心里落下一朵白色的小花,隐入他的皮下,融进他的血脉,莹润的光芒一闪,不见了。
谢改合拢手心,身体各处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他问:“这是什么?”
姜渊鱼:“明天开始,流沙正门我封了,找我可以走老槐花巷478号门。”
谢改一点就通。
姜渊鱼这是给他开了个权限。
他以后就能自由出入那道门了。
谢改却皱眉:“封门?干什么?闭关?你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姜渊鱼目光认真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道:“你怎么又知道了?”他语气中倒像是带了些无奈。
谢改这人实在是擅察人心,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心意相通的错觉。
有些小姑娘很吃这一套,在她们看来,是体贴,温柔永远是细水长流最能打动人的品质。
其实说白了,所谓体贴,不过是真心实意地把对方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而已。只要愿意,人人都能做到。
偏偏这份愿意最难得。
姜渊鱼手里攥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愿意,却嫌烫手一般。
他有点烦了,按捺着情绪,不想再多废口舌,道:“放心,既答应了你,便不会放你鸽子,至少十月朝之前,我不会离开此地。”
说完,姜渊鱼转身回了二楼。
谢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又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
谢改按照自己的习惯,把剩饭剩菜打包,糊上保鲜膜,搁进冰箱里。
末了把垃圾打包,走至门前时,回了下头:“我关心你,并不是因为有求于你。”
他声音不大,未必能传上二楼,更像在自言自语。
但他知道,姜渊鱼能听得到。
天色擦黑,屋里没亮灯。
谢改打开门走出去,天外黯淡的余光把他模糊的影子拉长投在屋内地板上。
谢改顺着台阶,一层一层走下来。
身后的双扇木门,吱呀一下,自动关上。
谢改在楼下回首停留了片刻,屋里自始至终都未亮起灯。
就仿佛无人居住一样。
*
曾漾的母亲偶遇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医院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转移到了不远处的一家高档咖啡厅。
——“时间可真快啊,一晃二十几年,我们几个也老了。”
曾漾的母亲年轻时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魏从心。
她是魏家从字辈的。
面前这两位朋友与她是平辈人,女的叫魏从曼,男的叫魏从纳。
从字辈的,基本都是魏家不受重视的旁支。
但魏从心和面前这二位还不大一样。
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魏氏血脉。
而魏从心是祖上投靠魏氏,所以冠了魏家的姓。她这一脉,与魏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魏从心恍惚道:“……我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见到你们的第一面,我居然还能毫不犹豫得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