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与野兽》圈叉勾

54、效仿者

　　“你是不是对我的身份有什么误解啊大哥？”
　　“我只是个微富的小喽啰，不是有钱有势到能占领整个基地的大地主。这里不是我家，我想留下来也得向伊索提出申请，上交电子设备、接受全身检查，这都基本操作，现在上哪儿去给你弄相机？说你做梦你还发脾气，有你这样任性的人吗？！”

　　被艾瑞克甩在屁股后面，工具人迪尚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道理，朝艾瑞克边追边压着声音咆哮。

　　“再说你要相机干什么，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弗罗多在你的默许下拍过多少见不得人的视频特写。怎么，现在没人给你拍了，还打算自拍？拍着以后想给谁看？不是我说——羞不羞呐你，心里打的那点小算盘震天响，我在海角都听到了——你给我跑慢点！”

　　艾瑞克不。
　　迪尚亲手喂他喝下的葡萄糖现在发挥了很大作用，艾瑞克气冲冲地背着亚历山大往仓库狂奔，压根不给迪尚碰到他衣角的机会。

　　还好意思说呢，他在心里嘀咕，人弗罗多都可以把电子设备带进基地，你怎么就不能想想办法？
　　臭弟弟，只知道找借口推卸责任。

　　就这样你追我赶，三个人避开基地里的电路检修工，很快回到了仓库。

　　迪尚前脚跟着踏进仓库，艾瑞克后脚就合拢大门。
　　现在去实验室太过冒险，艾瑞克准备将亚历山大藏匿在库房中应付一晚，等明早运输车到来，找机会把他送出去之后再另做打算。
　　让迪尚找相机的出发点也不是要自拍，而是想在动物死尸被运出仓库前留下些图证。

　　可惜在场没人会读心术，迪尚不清楚艾瑞克的想法，这么顺嘴胡乱一点拨，恰好戳中艾瑞克的心窝，成功让他的出发点从蓝色冰窟歪到了黄色沙漠。

　　此时艾瑞克的思维打着旋儿，旋儿里卷着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一个个陆续被抛到沙漠高空：
　　弗罗多当初到底拍了几个G啊？
　　再多一点的话，爱丽丝存满素材的文件夹还装得下吗？
　　如果真的要自拍，运镜会有诸多限制，他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才能绽放出彩青春、讨得爱丽丝更多喜爱呢？……

　　进入黑猩猩库房深处，迪尚仍在骂骂咧咧，艾瑞克没理他，越过这人，精神头十足走在前面，等恍惚劲儿过去，头脑缩回冰窟，便率先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库房里的冷气完全散了，低温不再。
　　这里的制冷设备基本全天候不间断运行，加上空间密闭性很好，就算暂时停电，温度也不会上升得如此之快。

　　仔细感受片刻，艾瑞克才发现升温的主要原因正是在于很严实的密闭空间被打破了。
　　有一阵来自外部、与冷库相比起来称得上湿热的风正在呼呼往库房里灌。

　　艾瑞克突然站定，迪尚自然也很快意识到库房里的异常。
　　暂时停下嘴炮输出，他冲原地发愣的艾瑞克看去：“怎么回事？”

　　艾瑞克木着一张脸。
　　他刚刚想起来，最开始他似乎是为了通风，给库房后门开过一条缝，那条缝直到迪尚制造停电、他们离开仓库都没有再被关上。

　　但屋里的尸体还没发臭，这不是什么大纰漏，艾瑞克不想解释。
　　不然再让迪尚抓住把柄造谣他年纪大健忘，就很烦。

　　于是艾瑞克答：“不知——”

　　通风本身是没什么问题，可有人堵在通风口上就出大问题。
　　就在艾瑞克决定将装傻充愣总方针贯彻到底的下一秒，两人听见前方有话语声响起，遂不约而同噤声贴墙，朝防护门望去——

　　迪尚看到门口的人影时还一头雾水摸不清事态方向，但等听完他们的谈话内容，就开始急了。
　　他挨到艾瑞克身边。
　　在其耳畔一半焦虑一半不可思议地小声质问：“是发现电闸被人为破坏所以找到这里来的真警察，还是你提前预约的cosplay摄影师？”

　　“……”

　　艾瑞克这次是真回答不上来。
　　他内心同样打鼓，高深莫测地摇摇头，示意迪尚把他背上的伊索接过去，然后关掉手电筒，独自抬脚慢慢往前探去。

　　——

　　爱丽丝终止了和某家杂志社的合作。
　　在最近一次对方催她改稿并发来前阵子的满意样图以后。

　　那些被艾瑞克删除、杂志方截图留证的聊天记录，爱丽丝反复点开放大过很多次。

　　由己方头像发出的照片，照片中出镜的带血水果刀、尖头折断的钢笔、伤痕累累的小臂……

　　爱丽丝将之前有意无意忽略的线索细节梳理串联起来，再回忆到艾瑞克避重就轻、遮掩闪躲的莫名态度，对事情经过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什么贴身藏物，什么天真迟钝，都是她想象出来的缱绻旖旎和下意识的自我安慰。

　　艾瑞克说要上门来求蹂/躏，那就真是实打实的蹂/躏，别人动手，他欣然接受，别人不动手，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往死里造。
　　简直是全自动SM一体机的人型化身。
　　如果不是保密程序出了漏洞，别说抗议权，爱丽丝连知情权都无法获得。

　　也对，“一体机”认为在这场游戏中，爱丽丝是受益方，受益方没有什么知情的必要。

　　然而受益方不太理解，让自己受伤的游戏就那么好玩吗？
　　他们明明可以使用其他方式解决问题。

　　爱丽丝脸上挂着冷笑——这位小同志的行为，不仅剥夺了她的参与快感，还显得她非常蠢钝且没用啊。
　　讽刺来讽刺去，爱丽丝最后在心底讽刺出一股怨气和后悔。

　　这次她再不能像曾经观看弗罗多发来的小视频那样置身事外，因为艾瑞克干的这些事明显与她密切相关。
　　至于到底如何密切相关，爱丽丝处在气头上，没顾上仔细思考。

　　处在气头上的她只管打退堂鼓——早知道再见面能生出这么多幺蛾子，还庆幸什么重逢，更别谈什么喜欢。
　　喜欢在生命财产安全面前连个屁都不算。

　　爱丽丝不缺爱，她从小到大都被各种各样的爱环绕，即便那些爱会随人事变迁压缩成一小块存放进回忆里、不再满满当当，她也不需要拿这种费尽心机、投怀送抱、充满隐瞒的爱来填补完整。

　　她不需要。
　　怀着这种念头，爱丽丝动作迅速地将与艾瑞克有关的东西全部上传电脑拖进私密文件夹，清空大脑，很快在平台的对接下投入新的工作。

　　……

　　工作使人冷静，在外上蹿下跳一整天，爱丽丝拍了蚯蚓钻土，拍了鹦鹉啄屎，拍了猫飞狗逐……效率出奇之高。
　　从头到尾大致翻看一遍劳动成果，她走累了，停在原地删减那些构图差点意思的素材。

　　须臾过后，她盯着屏幕角落的照片序号，翻片的动作慢了下来。

　　原本存在于相机里的某些照片都快被爱丽丝盘包浆了，虽然现在看不到，但她能清楚记得哪个序号对应哪张照片。
　　哪张照片拍的是正面，哪张照片拍的是侧面，哪张是在模仿漫画勾引人，哪张是弯着眼睛真情流露……

　　爱丽丝抬手捏鼻梁，又开始良心作祟，想东想西。

　　——她已经承认对艾瑞克的爱意、答应艾瑞克会尽快去接他，老院长拜托研究院解决艾瑞克身体隐患的事也有了些眉目。
　　就算不谈喜欢，出于道义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因为发现一些隐秘的真相，便单方面决定和艾瑞克一刀两断……
　　那么话说回来——

　　艾瑞克当时自残拍下照片上传的动因到底是什么？
　　是单纯的恶趣味吗，补偿吗？还是爱？

　　因为拿刀被所爱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当做嫌犯时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后悔吗？

　　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无序扩张，爱丽丝脑子要炸开，她跺跺脚，忍不住张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心底那股怨气早已消散，不由自主想得更多更深。

　　不缺爱、不需要爱、但满脑子都是爱的爱丽丝坐在路边硬邦邦的石墩上咬破了硬邦邦的嘴，在过路人的侧目下，忍住了欲要发出的第二声喊叫。
　　她脚踝发软，心脏发软，甚至连肩颈都开始叫嚣着酸软非常。

　　在家人惨遭杀害之后，她第一次清晰地觉得自己目标明确勇往直前的这段人生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变得三心二意、犹犹豫豫起来。

　　那东西是一种“老娘不是在玩感情游戏，也不是出于怜悯心收养了一只宠物，而是真的彻底要栽在一个人身上了”的危机感，还掺杂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要专心栽下去躺平，自己任重而道远”的焦灼和无力。

　　也可能以前就被绊住了，只不过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而已。

　　抬头望向天，爱丽丝按住曾经受过枪伤的肩膀使劲揉捏，半晌后松开牙齿，深深吐出一口气，千思万绪开始回笼。

　　艾瑞克真是让人昏头，爱丽丝神经质地想，真的。
　　但先让人昏头的未必是他。

　　因为自作主张舍己为人这种恶劣行径，先河其实是她开的。

　　她保持强势姿态，无论是要求艾瑞克离开、还是要求艾瑞克留下，实际都是在无意识地撒网下套，制造两人之间更深的羁绊。
　　艾瑞克没有获得过选择的机会，没有放开爱丽丝的可能。

　　但羁绊实际上是相互的，对于本身就善学好问的艾瑞克来说，角色调换，这一切很可能皆是经验效仿。

　　经验效仿，而且更上一层楼。

　　爱丽丝抓着相机起身，她眼睛里有了红血丝，破天荒地在自己随遇而安的淡漠感情观中加入浓重偏执，将之前的想法统统收回。

　　后悔什么？她从来都没为推开艾瑞克替他中枪而后悔过，现在又有什么值得后悔。
　　而作为她的效仿者，艾瑞克就更不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