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AL]多少年》疏影居士

3、转

　　转

　　加冕仪式结束之后，我跟在莱戈拉斯身边，向被邀请前来典礼的其他精灵王们致敬。在与仪态万方的盖拉德丽尔夫人愉快的交谈了几句之后，我见到了那个精灵——他有着与我一样的黑色长发，深红色的长袍安静的垂在百色石阶上，冷静而严肃的面容如同一座精致的大理石像。
　　莱戈拉斯走上前去，弯下腰，深深向那个黑发的精灵行礼，并说道：“欢迎您的到来，我尊敬的埃尔隆德大师。”
　　黑发的精灵王肃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莱戈拉斯的肩膀，回答道：“莱戈拉斯，祝贺你。”
　　原来他就是埃尔隆德，林谷的统治者，诺尔多最后的贵族之一。在林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却一直无缘见到他。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位黑发的精灵会不会与我一样，身体中流淌着些许人类的血统，现在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如果真的是半精灵的话，他如何能成为贵族，与我的养父，以及盖拉德丽尔夫人并列站在这王宫的高台上呢？（注１）
　　就在我这样自嘲的时候，埃尔隆德将目光转向了我，他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诧异。而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年轻的金发精灵更是用惊讶的口吻对我说：“阿拉贡——，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愣了一下。阿拉贡、阿拉贡，这个名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是现在就是想破头脑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他把我当成阿拉贡，难道我长的很像他么？
　　我被这句话问的有点不知所措。之前跟着养父所学的礼节仿佛全抛在脑后了，只是呆呆的望着精灵王身边那双充满疑问的褐色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忘记了向埃尔隆德行礼。
　　还好，埃尔隆德马上恢复了镇静，对身边的金发精灵说：“格洛芬德尔，注意一下你的礼节。我想你认错人了。”
　　莱戈拉斯在一边接过埃尔隆德的话说了下去：“这位就是我时常向两位提起的，我离开中洲之前收养的那个孩子，斐尔德。”
　　听到莱戈拉斯这么说，对面的两位精灵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我的脸，然后眼中的疑惑渐渐消失了。埃尔隆德微微向我点了点头，说道：“斐尔德，请原谅我们之前失礼。不过你的确是与我那个养子阿拉贡非常相像。”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了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到的这个名字。
　　从莱戈拉斯收养我之后，我就总是缠着他要他把当年护戒远征队的事情讲给我听。其实养父是不太愿意把这些事情向别人提起的，不过在拗不过我的时候，也会对我讲一些，其中就提起过阿拉贡这个人，他是埃尔隆德的养子，也是现在中洲刚铎王国的统治者。记得在第一次说起他的时候，养父就告诉我，阿拉贡是他在中洲最亲密的朋友。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知为什么有种浸在夜晚雾气中的感觉。虽然身处在阳光明媚的王宫大殿前面，却觉得周围又湿又冷。我极力的想把自己的思想理出个头绪，却什么都无法考虑清楚。
　　但是，有两句话却不断的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你的确是与我那个养子阿拉贡非常相像。
　　——阿拉贡是我在中洲最亲密的朋友。
　　战友……相像……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句话之间有着什么联系，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于不能让我接受，于是我下意识的回避他们。

　　夜幕降临之后，王宫外面开始了盛大的宴会。广场周围摆满了铺着流苏桌布的宴会桌，一直延伸到宫殿的后花园，几千支悬挂在树枝间的长明灯让天上星晨也失去了光彩。（注２）酒席间觥筹交错，喧哗声不断，艳红地葡萄酒与亮银餐具相衬，照亮了埃曼的精灵们快乐的脸庞。
　　我举着一杯白葡萄酒，目光却四下里寻找着莱戈拉斯墨绿的身影，却发现这位原本应该是主角的人似乎并不在宴会的现场。于是我对身边的朋友们道了声歉，站起身向相对僻静的王宫花园中走去。
　　走在花园石板小径上，夏日凉爽的夜风将花园池塘中的睡莲清香送了过来，也吹散了几分白天的燥热。果不其然，转过一个弯之后，我便看到莱戈拉斯坐在花园深处的一张小圆桌前。他身边的一株橡树上悬着一枚白色的长明灯，柔和的光晕洒下，照在他的身上。隔了那么远，我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半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他洁白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然而，就在我想快步走过去向自己养父打招呼的时候，却看到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精灵，正拿着一枚棋子，敲到圆桌上的棋盘上，笑着说：“Checkmate。莱戈拉斯，你输了。”他骄阳一般颜色的金发随着笑声而摆动，卷起一层细细的波浪。听到这个声音，我马上认了出来，他就是在仪式上把我错认成阿拉贡的格洛芬德尔。
　　见到这个身影，我刚想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格洛芬德尔，有些日子不见，你的棋艺有长进啊。这是你头一次赢我吧？”莱戈拉斯淡淡的说。
　　格洛芬德尔将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望着莱戈拉斯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我进步了，而是你今天晚上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怎么会。”莱戈拉斯不动声色地将目光错开，修长的手指握住棋子，将它们整齐的放到棋匣里。
　　“你不得不承认——”格洛芬德尔抬高声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我问出那句话、提起那个名字之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了！”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太恶劣了些，于是声音降低了一点，继续说道：“莱戈拉斯，真的，忘记那个让你痛苦的人吧。”
　　莱戈拉斯终于将眼睛抬了起来，慢慢的问：“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你是个精灵，而阿拉贡不过是个人类。他可能甚至在你离开他那么多年之后，还没有意识到你一直爱着他。”格洛芬德尔的语声在这一刻显的有些悲伤。
　　听到这里时候，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僵住了。“阿拉贡”，这三个字仿佛重锤一样，狠狠的击中了我的心。从早上就开始盘旋的阴影现在渐渐在心中扩大，就算是我自己拼命的否认这个事实，但是亲耳听到的难道也会错么？的确，一切都像我想象的那样——我的养父，一直爱着那个叫阿拉贡的人类，但是身为人类的他却不可能跟着精灵一起西渡到埃曼。
　　同时，一个更令我恐惧的念头摄住了我的心神，它几乎让我无法站直身子——
　　原来养父从来就不曾关心过、爱过我这个养子，他的微笑、他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他们全部都属于那个该死的人类。
　　就是因为我长的像那个阿拉贡，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了那个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我忽然从内心涌起一种对自己外表的极度憎恶。我恨它们，就是因为它们与养父心中的那个人太过于相象了，所以他的眼中看不到真正的我。可是我是斐尔德，我不是那个阿拉贡！我不能永远只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被我的养父像爱一个傀儡一样的爱着。
　　我慢慢的靠着茂密的花丛跪了下来，耳边再一次传来格洛芬德尔的声音：
　　“你知道从你离开灰港之后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么？整整一百三十年。对于我们这些拥有永恒生命的精灵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人类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足以让他们从一个青年变成一个老人……”
　　“格洛芬德尔，”莱戈拉斯平静的打断正在试图说服自己的朋友，“你说的我全明白，我知道我也许永远都不能再见到阿拉贡，甚至有可能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我不可能忘记他，相反的，我能在这世上生存多少年，这份记忆就会保留多少年，他会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可是这样的话，你会活的很痛苦……”格洛芬德尔坐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撑住了前额。
　　莱戈拉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微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格洛芬德尔的肩膀，说道：“我亲爱的朋友，请你不要担心。”
　　格洛芬德尔抓住莱戈拉斯的手腕，双眼定定的瞧着他，说道：“莱戈拉斯，你知道的，我们大家都非常爱你。这世上带给你幸福的人并不只有阿拉贡，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我……可以……”说到这里，他踌躇着不知道该把话如何接下去才好。
　　然而莱戈拉斯只是把手缓缓抽了回去，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谢谢你，格洛芬德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将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到这句话，格洛芬德尔垂下头，长长的金发顺着肩膀散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一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微风轻轻地吹着，被树影分割成细碎小块的月光在两个人之间寂寞地摇曳着。
　　最后还是格洛芬德尔先打破了沉默。他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自信的表情。
　　“莱戈拉斯，我想我明白了。请你忘记我之前说的话吧，我向梵拉之神保证，之前是我最后一次向你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微笑着站直了身子，举起放在圆桌上的酒杯，继续说道，“我差不多有一百年没来过这里了，陪我逛逛怎么样？”
　　“当然可以了——只要你别像之前在中洲一样，要我陪着你到处去找炎魔来杀就行。埃曼可没有那种生物。”说到这里，莱戈拉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位精灵并排向花园深处走去，发着淡淡柔和光线的身躯渐渐被花木隐没。隐约还能听到格洛芬德尔不满的声音：“啊～埃曼这个地方太清静，简直无聊的要死，哪天我还是回中洲好了……”
　　确信那两个精灵已经听不到我的脚步声了之后，我才举起因为长时间保持跪姿而僵硬的双腿，向花园的出口走去。夜风轻轻的吹过，池塘中的睡莲清香比之前更加浓郁，我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自膝盖以下都彻骨的寒冷。伸手一摸，才发现裤脚和鞋子全被草地上的夜露浸湿了。
　　宴会肯定是没心思再参加了，这么早回自己的住处一定会被多嘴的佣人们问来问去，整个埃曼虽然大，可现在的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是机械的中走着。从第一纪的中古时代就开始生长的树木枝桠将夜空中的星光遮住了，黑暗的丛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莺在婉转的浅吟低唱。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没有枝条横斜舒展的空地，月光仿佛有了质感，就那样直直的一泻而下，假如光线也可以触摸的话，那么它一定是绸缎一般顺滑的手感。
　　忽然之间觉得异常的疲劳，于是我叹了口气，放任自己躺在了空地柔软的草地上。整个头脑仿佛被掏空了一样，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不想思考。
　　环顾四周，我见到几枝箭牢牢的钉在空地周围的树干上，葱绿色的箭羽被光线照成了银灰色，看到他们，我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走回了经常与养父一起练习剑术的训练场，这里还是我头一次在夜晚来临之后光顾。
　　直到昨天，我和养父还在这片空地上纵马驰骋，尽情的笑着。然而到了今天晚上，一切就全都改变了。
　　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被善意的欺骗着。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在自欺欺人。其实我早就该明白了不是么？在第一次踏上埃曼的时候，在我看到莱戈拉斯用那样的眼神望着我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了。
　　他当年救了我、收养我、教会我一切东西，是我这一生最敬重和爱戴的人，也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
　　可是一直到最后，在他心中，我依然只是个影子般的存在。我以为只是属于我的东西，他却完全不被我所拥有。
　　难道在这整个世界上，还有任何人比我更加的爱他么？
　　但他为什么就是忘不了那样一个人呢？生命短暂的人类们值得精灵如此的想念么？
　　为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疑问一直在我的心中盘旋着，沉重的压在我的心上。我想冲到养父的面前，把它吼叫出来，但最终，我也只是安静的躺在树林深处的空地上，沉默着仰望星空。
　　我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下去，不知道自己再见到莱戈拉斯的时候，还能否与他保持像以前一样亲密的态度。但就算是保持了又能怎样呢？我们的心早就不复从前了。
　　有些事情应该明白，然而有的事情却应该永远的尘封起来，比如说现在这件。假如可以的话，我真的想企求梵拉之神，让时间回到开始仪式的早晨，这一次我会什么都不去听，永远都不怀疑。
　　可是就是最伟大的神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发生过的事情永远印在心上，裂开的伤口就算是补上也依然能看的见痕迹。
　　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过，滴到身下的草地上，我举起手臂放在脸上，挡住了眼前的月光，沉沉睡了过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之内，我一直在王宫的藏书室里阅读精灵族最古老的辛达语书籍，没有与任何人见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收藏室中，摆放着一排排有我两三倍身高的乌木镶银书柜。因为总是需要爬到梯子上去取资料，所以我经常就坐在梯子上消磨一整个下午。浩瀚的书海将我整个淹没，只有完全沉浸在书籍中的时候，我才可以将所有的事情忘记。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莱戈拉斯了，成为精灵王之后的他比以前繁忙了许多，从侍卫的口中听说，他现在正起程前往埃曼南部的威特尔镇。
　　我无法控制思念在心中疯长，闲暇的时候，就会一直望着王宫下面的白色石阶，让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我是如此的期待看到那个修长的墨绿色身影。哪怕是不当面见他，只要是能远远的望一眼也好。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莱戈拉斯，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见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想，也许我们就这样一直不再相见了，直到埃达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