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折 ...
-
折
再次见到莱戈拉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正是埃曼最冷的时节,虽然这片有梵拉之神保护的圣地不会降下雪花,但走出门外时依然会感觉到寒气。整片森林都褪下了夏日明亮的嫩绿色外衣,换上了深色的冬装。
我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哈欠连天的捧着本厚重的典籍,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橄榄形窗户上嵌着的彩色玻璃蒙上了一层水气,将夜晚的星光隔绝在外,壁炉里燃烧着的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温暖的桔红色火光熏的我只想就这么滑入梦乡。
然而就在这时,收藏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清冷的空气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飘了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完全清醒了过来。
向门口望去,我看到自己的侍卫站在门前,脸上带着欣喜的神情对我说着:“殿下,王已经回来了!之前刚刚结束会议,你现在可以去看他了。”
我愣了一下,在两三秒内都没能明白那句话的涵义。当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书已经跌落在厚重的地毯上,而自己的身体正不受大脑控制的向门口奔去。
侍卫在后面叫我的名字,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清,我只是放任自己的双腿在长长的王宫走廊上跑着,大口的呼吸着夜晚新鲜的冷空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走廊上精巧的立柱飞快地在我身边倒退,面前弧形的拱门一扇一扇延伸到远处,仿佛永远没有穷尽,在王宫住了那么多年,我头一次觉得这地方实在是大的让人难以忍受。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终于跨上大厅门前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尽,心似乎都要跳出胸腔了。
我知道,自己只要将手轻轻一推,就能见到一直以来想念的那个人,然而但将手放到门上之后,我却无法做出下一步的行动。我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门框,感觉到那些发着硬冷银光的金属雕花都比自己手的温度要高。
真是奇怪,不是么?之前拼命的往这里赶,然而真正到达的时候,反而开始犹豫了。
见到莱戈拉斯的时候,我该说些什么?他显然不知道我已经了解了全部的故事,肯定还会用平常的态度来对待我。可是我、我还能用之前的态度来对待他么?这个问题我几乎每天都会想上很长时间,等到自己真的要见他的时候,确发现它完全没有被解决。
然而,就算是不想面对、不知道如何面对,该发生的事情依然要发生。
所以,在迟疑了很久之后,我终于决定推开那扇门。
本来想着推开门之后就能与那双海蓝色的眸子相对,然而令我诧异的是,整个大厅安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人存在。
之前聚集在一起举行会议的精灵族长老们已经全部退席,只剩下十几把长椅零乱的摆放着,在有些暗淡的灯光下,狭长的阴影交错投在雕花大理石板砖上。大厅的正中是张高脚梨花木桌子,上面几摞卷宗堆的像座小山,而那个一直令我牵挂着的身影就伏在卷宗之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沉睡过去。
我小心的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任何声音,轻轻绕过那些椅子来到莱戈拉斯面前,单膝跪下。他真的是累坏了,所以睡的很熟——不是用精灵一般采用的睁眼睡觉的方式,而是将眼睛紧闭着——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
凉飕飕的夜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中透了进来,那一头眩目的银色长发微微飞散着飘起,伏在桌上的精灵仿佛很冷,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我无奈的摇摇头,解下自己的长袍,披到莱戈拉斯的身上。
真是的,好歹也是活了三千多年的精灵了,他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就睡着了呢?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就让他在这里睡?还是……叫醒他?我注视着面前那个熟睡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开口。
深冬寒夜的空气中仿佛夹杂着细碎的冰凌,每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它们就会趁机刺到你的体内,无孔不入。站在大厅中久了,我都觉得有些无法忍受,何况是睡着的莱戈拉斯。
还是叫醒他吧……
我终于打定了主意,于是开口说道:“A……”
那声“Adar”只发了半个音节,我就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它们说完整,与这个称谓相比,我更希望自己能够平等的叫面前这个精灵的真实名字。在我心里,莱戈拉斯早就不再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了。或许应该这么说——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没有真正的将他当作父亲。
我一直很爱莱戈拉斯,在小的时候,他一直给我年长哥哥的感觉,能够让我倾佩和依赖。而当我成年之后,他就更像是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但是现在呢?现在……我自己都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然而就算是再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情,有一件事我也很清楚:无论多么留恋,过去的日子也永远不能再追回。莱戈拉斯他一直没有变,变化的是我自己。
这时,莱戈拉斯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醒过来,急忙站起身,向后倒退一步。谁知道他只是换了个姿势,那张优雅而精致的面孔从枕在桌上的臂弯中露了出来,由于长时间受到手臂的压迫,他的脸颊泛起浅浅的嫣红,另外还有几缕被风吹乱的银发贴在额头上。
于是我重新跪在他身边,怔怔的望着那张绝世的面容,手下意识的抬起,轻轻拂开他脸上的那几丝长发。
这一次莱戈拉斯是真的醒了。他长长的睫毛翕动了几下,眼睛缓缓张开,脸上的神情很茫然,似乎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种可爱的样子几乎让我笑出声来。之后他抬起头,看到了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他刚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但我却在他那双明亮的海蓝色眼睛中清楚的看到了惊奇、以及喜悦的光芒。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眼中并没有我的存在,我很清楚,他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对着那个叫做阿拉贡的人类说话。
“Adar!真高兴您回来了。”我刻意提高音量,用明朗的声音说道,“我正想要把您叫起来,结果您自己就醒了。”
听到那声“Adar”,莱戈拉斯完全清醒过来,他脸上绽开一个小小的微笑,对我说:“斐尔德,原来是你。”
他是那么柔和的笑着,可是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由惊喜转化成失望的全部过程。
“不然您以为是谁?”我追问着。
“没有什么,我刚刚只是睡糊涂了。”莱戈拉斯伸出手,抚过我黑色的齐肩长发,“斐尔德,我差不多有两个月没见到你了。”
我猛的向后退了几步,说道:“您很失望不是么?我并不是那个您真正想见的人,对吧?”
天哪……我的舌头一定是被毒蛇咬过了,所以他们才会变的那么恶毒、失控。我听着自己的嘴里发出陌生的声音,要知道这些话根本就不是我真正想说的。(小BT你承认吧,这些才是你真正想问的)
“你想说什么?”莱戈拉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件原本披在他身上的外袍顺着他的背滑到地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缓缓下沉。
“殿下,您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来见你么?”既然已经问出来了,那么就让我把所有事情都挑明了吧,“因为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一直在思索自己在您心目中处在怎样的位置上——你收养我只是因为我长的像那个叫阿拉贡的刚铎国王吧?!”
莱戈拉斯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再放开的时候,下唇已经被牙齿咬成几乎要渗出血的殷红色,与平常相比之下有些低沉的语声响了起来:“斐尔德,你错了。你长的的确非常像阿拉贡,可是这跟我收养你没有任何关系。”
“对啊,我知道!”我粗暴的打断他,“但您不能否认,在我成为您的养子之后,您一直在通过我来怀念那个人!可您必需清楚,我不是他!那个人只是个人类,他短暂的生命带给您的只有痛苦和离别,可我不同,我是个拥有永恒生命的精灵,可以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
郁积在胸口的话全部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可是我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我的心像是被敲出了一个缺口,痛苦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声音稍稍低了下来,我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说出下面的话:“请您忘记那个人吧。我、还有埃曼所有的精灵们都是那么爱戴着您,为什么您心里就只有那一个人呢?”
莱戈拉斯微微摇了摇头,他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的有些缥缈,“我也同样爱着你们,可这种爱与我对阿拉贡的感情不能够等同。”
“那么,是不是我永远不能成为您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剧烈的颤动着,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全身力量吼出来的。
莱戈拉斯望着我,眼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哀伤。在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我听到他安静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厅中:“非常抱歉,但的确是这样。”
我低下头,那种长时间咬啮着我心的刺痛因为这句话而成倍的放大,几乎要让我窒息。从见到莱戈拉斯之后就开始下沉的心更是沉到了黑暗的谷底,周围只有一片绝望的灰烬。我转过身,飞快地向门外走去,零乱摆放着的椅子拌到了我的腿,物体倒在大理石板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我没有扶起它,只是一个劲的向外冲去。
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也许是莱戈拉斯在叫我,也许只是寒风呜咽的声音——管它呢!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王宫,离开埃曼,离开这个带给我痛苦的地方。
我一口气跑到港口,将绑住一艘精灵白船的麻绳解开,跳上船扬起风帆。这艘曾经被海洋之神祝福过的船不需要靠人驾驶,便平稳的行驶在夜晚的大海上,周围带着咸味的海风仿佛有了质感,将我包裹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我将自己整个身子扔在甲板上,仰头望着一片迷离的星空,倾听浪花翻飞时发出哭泣的声音。
船在海中漂浮,我的整个人也空荡荡的,一颗心随着海浪上上下下,居无定所。擅自离开圣地埃曼的我已经成为了神所抛弃的子民,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回去。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的心早就没办法回去了,而且这种流放将会是永远的。
六天之后,这艘白船将我带到了灰港。在下船的一刹那,我几乎无法认出这就是当年的中洲,码头上人群熙攘,装卸货物的工人们提着行李从我身边走过,咸腥的海水与他们身上汗渍的味道混起来,在加上刨花的清香,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味道。岸边浩缈的森林也早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建筑群,摇着扇子的盛装妇人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矮胖店主将早晨刚出炉的面包放到架子上……这一切,都让我觉得那么陌生。
几万年以来,精灵的生活方式都没有过太大的改变,然而就在梵拉将中洲留给他人类的子民之后,在这短短一百多年间,这片土地却经历了最大的变革。人类是那么不可思议,明明只是寿命短暂而脆弱的生物,却能在一回首间让一切都沧海桑田。
我将黑色的长发放下来遮住尖尖的精灵耳朵,茫然的走在街道边的绿荫下,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或许我应该去一趟刚铎白城,见一见那位传奇的阿拉贡陛下?
好吧,就这样。我打定了主意,便叫住了身边正好经过的一位老人,问他白城的怎么去。
那位老人一提起刚铎便眉飞色舞,先是告诉我要一直往东走,后来就开始啰唆着说起人王伊力萨的伟大功绩。我实在没有耐心听下去,道了声歉就离开了——要知道,关于阿拉贡和刚铎的事情,精灵族实在是比人类知道的详细多了。
我用袍角上缝的三粒珍珠换了一匹白色俊马,开始了向东的旅程。钉了掌的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走在这曾经是一片茂密森林的土地上,我再一次想起与莱戈拉斯相遇那个明媚的下午,可是这往事最后也将如尘烟一般散去,物事皆非,不留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刚铎的首都白城耸立在险峻的群山之前。厚重的白色石墙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辉,整座城笼罩在庄严而典雅的气息之下。一路走来,满眼见到的都是繁荣的景象,而这座城更是将整个国度的富饶体现到了极至。作为一名君主,阿拉贡无疑是英明而称职的,就算是对他怀着怨忿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顺着螺旋形阶梯而上,山城顶端的王宫已近在眼前,我甚至能看的清庭院中那株白树,白花层层叠叠盛开在枝桠间,宛若朵朵白云。
树下摆放着一张躺椅,一个身影半靠在椅子上,那是一位老人,他半长的头发与树间盛开的花一样雪白,流逝的时光在他曾经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当我注视着他一双烟蓝色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它们依旧神采飞扬,于是我在那一刹那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因为这犀利的目光在整个中洲只属于一个人,那就是人王阿拉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