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AL]多少年》疏影居士

2、承

　　承
　　我的养父莱戈拉斯是个看起来有活力的人，这是我与他接触一段时间之后的直接感受。他的宫殿中每天都有不同的朋友来拜访，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保持着轻快的笑容，有的时候甚至会和他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这丝毫不影响到他高贵的身份——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将生动活泼与优雅高贵如此完美的结合起来。
　　然而当他一来到射击训练场上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时候他的全身上下都仿佛变成了一柄脱鞘而出的剑，散发出锐利的气势。他跨坐在马背上，修长而有力的手臂拉开弯月一般的箩林长弓，箭如流星一般射出，准确无误地钉入远处靶子的红心正中。
　　真是不愧为护戒远征队中最强劲的弓箭手——这是笨拙的我在头一次看到他射箭后，唯一盘旋在脑中的句子。当然，现在的我一定会用比当时优美贴切一万倍的句子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可我依然认为，无论是任何赞美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出他那一刻的英姿。
　　于是，在那天养父训练结束之后，我就追上他，对他说：“Adar，教我射箭吧。”
　　“好啊。”莱戈拉斯的头稍微歪了歪，蓝色的眼眸中闪着愉快的光芒，“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差不多也开始学箭了。”
　　他翻身下马，向我做了个示范的动作，又讲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递给我一副小了几号的轻弓，让我自己试着拉弓。
　　我顿时有点不服气：“Adar，为什么你可以上马射箭，却让我站在地下？”当下也不等他同意，一个翻身就骑上了养父那匹高大的白色俊马。
　　莱戈拉斯一个呛笑，说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想上马射箭就尽管试吧。”
　　听到他这句话，我便有些得意的拉开了那张看起来很轻的弓——
　　然而不幸的事情总是在人最疏忽的时候发生。我座下的那匹马，也许是感觉到了背上的主人不同，受惊一样举起前蹄，然后猛然向前一冲，飞快地绕着训练场跑了起来。
　　我的箭刚刚离弦，双手都没有拉住马缰，再加上精神上的放松，便被马很轻松的甩了下来，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双腿也被突出的尖石狠狠的划伤了。
　　坠地的那一刹那，我的头脑被摔的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站在一边的养父，什么都说不出来。
　　莱戈拉斯的脸上没有一丝平时的笑容。
　　“站起来，把弓捡起来！然后上马。”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我违背。
　　于是我忍着后脑和双腿的疼痛，勉强站起来。当低头俯身捡起弓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腿全被石头划破了，鲜血正顺着腿滴到草地上，于是我又一次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养父。但这次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是紧盯着远处的箭靶。
　　我只好再次跨上了马。
　　那一个下午，我不知道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少次。当最后一线夕阳也消失在丛林之间的时候，我终于能平稳的骑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做出各种射箭的姿势。
　　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我的全身已经酸痛的不能动了，几乎是滚着摔下来的。但我没有摔到冰凉的草地上，养父用他修长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透过几重衣服，我清晰的感觉到那双手臂的温暖，身边又隐约飘过一阵木叶的清香。于是，在我心中因为养父冷漠的态度而积攒了一整个下午的怨气，全部在那一刻散去无影了。
　　“斐尔德，你做的非常好。”走在训练场通向王宫的那一小段路程中，莱戈拉斯一直这样说着，“想当年我第一天学射箭的时候，都不能做到像你这么好。”
　　我想笑，但是身子一动伤口就一跳一跳的疼，只好忍住。
　　见到我没什么反应，莱戈拉斯将目光投向我，问道：“你——你该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澄澈的没有一丝渣滓，望着他那有些困惑的神情，我不禁觉得，这位被我称之为“Adar”的绿叶王子，其实比我根本大不了多少岁。
　　爱尔贝蕾斯啊！我又怎么会真的对这位最值得我敬爱的人生气呢？
　　回到王宫之后，莱戈拉斯没有请宫廷的医师为我治疗，而是亲自为我包扎。
　　精灵的伤口愈合能力非常强，但我血液里混合着的人类血统将这种力量削弱了不少，以至于当我坐在卧室中松软的靠椅上的时候，腿上被划开的伤还没有完全止住血。
　　我的养父坐在我的身前，附下身，擦去我伤口上的血污，上过药之后，再用洁白的纱布一圈一圈将伤口缠好。他的动作小心而轻柔，仿佛是生怕弄痛了我一样——事实上，在他的妥善处理下，我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
　　远远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那是能歌善舞的森林精灵在举行歌舞盛会。莱戈拉斯一头锻子似的银色长发顺着深绿色的丝质外袍垂下来，轻轻挨在我的膝盖上，摩擦着我的肌肤，有点发痒。我沉浸在这片祥和的氛围中，不想开口，生怕一发出声音，就破坏了这微妙而平衡的气氛。
　　那一晚，养父只对我说了这样几句话——
　　“斐尔德，当你摔下马的时候，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有些事情，你必须要自己学会去面对。你是个很出色的男孩子，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
　　现在想起来，我真正开始成长，就是在听到这段话之后。

　　自从我开始要求学习射箭之后，每一天莱戈拉斯都会带我到训练场。在我基本上掌握了所有射箭的技巧之后，训练的项目中便开始增加了剑术和刀法的练习。
　　在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免不了受伤。而养父对我相当爱护，每一次的伤口都是他亲自替我处理。看着他洁白而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卷动纱布，我总是会很困惑——究竟是怎样的一双手，才可以让他既能轻柔的处理伤口，又能拨动竖琴的琴弦奏出整个埃曼最美妙的曲子，甚至还可以在战场上拉开沉重的硬弓一举歼灭敌人啊。
　　虽然我一直认为射箭才是精灵族最重要的技能，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在剑术上的天份要比射箭高出很多。而我的养父似乎也更喜欢看我练剑，因为只要我一拿起长剑，他就会将目光转向我。
　　那时候的他总是露出温和的笑，但偶尔他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就会忽然沉寂下来，海蓝的眼睛仿佛没有了聚焦，整个人仿佛都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那种哀伤、思念、同时又带着茫然的眼神总会揪的我心发疼，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才可以让这个看上去永远都没有烦恼的绿叶王子怀念到这种地步。
　　每当莱戈拉斯露出这样的神情的时候，我就有一种被他从精神世界里隔绝出来的感觉，似乎我永远是个局外人，就算是身为他最爱的养子，也只能从最浅层的角度了解这个人。
　　有的时候我想问他为什么，但总是在开口之前就打消了念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何况是至少比我大了两千岁的莱戈拉斯。他在中洲经历的事情远远比我这个孩子多的多，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可就算是这么想，我心里依然有个地方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疼。

　　宁静祥和的生活很容易就让我们这些永生的精灵忘记时光的流逝。埃曼圣地里的树木由翠绿转向枯黄、又由枯黄转到翠绿了不知道多少次，就连当年我亲自在养父的王宫前栽下的那棵小小的橡树苗，也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渐渐的，我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当年需要我抬头仰望的养父的身高，并肩与他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起来更像他的朋友而不是养子。因为从外表上看，我已经与一般成年的精灵没有任何区别。
　　稍微有点不同的是，我并不像这里任何一位精灵一样，无休止的让头发生长，我的头发总是在够到肩的时候就被剪短。因为我的养父有的时候会对我说，他还是喜欢看我黑发齐肩的样子——只要能让他高兴起来，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他做，何况只是剪头发这种小事？

　　在我九百岁的那一年，莱戈拉斯接替辛达族上一任精灵王瑟尔兰迪的位置，继承了王位。
　　在此之前，我与自己的养父之前一直都保持着和谐而亲密的关系，一切的变化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们之间多年以来营造出的平衡气氛被我心中滋生出来的一种带着刺的、伤人的感情硬生生的划出了伤痕。
　　不，或者应该这样说，这种感情不是短时间就生出来的，它在很早的时候就一直蛰服在我的心里了。在我看到莱戈拉斯用怀念的目光望着我、或是出神的想着什么人的时候，它就一直在我心灵的某个角落不停的啃噬着我的心，只不过当年的还太小，无法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可是终究有一天，我需要面对这样的心情。
　　加冕仪式那天非常热闹，平静的埃曼已经许久没有举行过这样盛大的仪式了。
　　清晨的森林中弥漫着乳白色的淡淡晨雾，草丛中新鲜的露水折射这瑰丽的七彩光芒。通向山顶王宫的白色石阶被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发出柔和的淡淡光晕。道路两旁几乎站满了前来观礼的不同种族的精灵，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衷心祝福整个辛达族中最高贵的绿叶王子继任为他们的新王。
　　他们的身后是起伏连绵的参天古木，填满了这片圣洁之地的每一座高山、平原，无限的生命力在森林间延伸，一直到达梵拉之神所在的地方。
　　莱戈拉斯身穿着那件墨绿色的长袍，踏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一步步迈上白色的石阶上。除此之外，他身上唯一的装饰只有胸前所配的一枚绿叶形状的翡翠石。他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装扮，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整个精灵族最高贵美丽的化身。晨风轻轻吹起他宽大的长袍，将那挺拔而修长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
　　我跟在莱戈拉斯的身边，身后是长长的扈从队伍。微微侧过头，我看到养父正在向族中的长老们点头微笑致敬。望着他那双闪着愉快光芒海蓝色眼睛，我不禁有点困惑——他真的像看上去一样快乐么？
　　记得在前几天，当前一任精灵王瑟兰迪尔殿下向自己的王子宣布要他继承王位的时候，他头一次吃惊的在王宫大殿里站出身来，询问道：“父王，您的年龄还远远没有到应该卸下王位的时候，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您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精灵王睿智的目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一丝疲倦，威严的语声回荡在大厅中：“莱戈拉斯，我的年龄在全族也许算不上非常大，可是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逐渐的衰老。我需要长久的休息，而不是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你很有头脑，也不缺乏胆魄，一定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精灵王。”
　　听到这番话之后，莱戈拉斯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而是将手平举到胸前，附下身一边行礼，一边恭敬的回答：“父王，如果这是您的意愿，那么我将欣然接受。”
　　同一天的下午，我来到养父的房间，对他表示祝贺。
　　当时莱戈拉斯正在看书，听到我说话便抬起头看我，我察觉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神情。他轻轻的放下书，走到我的身边，说道：“斐尔德，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高兴么？”
　　爱尔贝蕾斯啊——他又是在用那种不可名状的怀念的眼神望着我。
　　“不，您应该不会——”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了下去，“比起来坐在王位上处理政务，我想您更喜欢握着弓箭，骑着马在森林里驰骋。”
　　“你说的对极了。”莱戈拉斯笑了起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训练场上较量一下，看看你最近的剑术有没有长进。”
　　之后的整个下午，我们都在森林中度过。莱戈拉斯看起来一直很愉快，可是我似乎能感受到，有一种淡淡的哀伤透过他快乐的外表，静静的弥散在空气中。
　　周围的喧哗声打断了我的回忆，这时我刚刚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王宫前面宽阔的高台上了，而这时，先王瑟兰迪尔正将手中那顶象征着王位的银冠戴到莱戈拉斯头上。我从高台上向下望，只见到长长的白石台阶两旁，精灵们一阵欢腾。
　　不知道为什么，身处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我只觉得异常的寂寞。脑海中再一次浮现起第一次与自己的养父见面的情形，我听见他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清晰的说：孩子，属于我们精灵的时代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