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眠眠夏子

49、新年

　　“新年快乐。”
　　华辛挂掉了与黎雅的通话，结束了今年的最后一项工作。

　　自《安得平安》剧组放假后，黎雅没有给华辛排太多的通告，多数时间他都待在公司的新办公地做一些培训，直到大年三十和黎雅电话敲定了节后几项安排，华辛的假期正式来临。

　　大街小巷的商铺迎新春的活动早就持续不间断地开展了大半个月，“咻咻”的烟花声也此起彼伏。
　　华辛家在二楼，这些声音自然听得更加清晰，浸在这种热闹里的“汪汪”也活泼了不少，趴着门迫不及待地想出去遛弯。

　　华辛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洗着一人用的碗筷，盯着水流出神。

　　“汪！汪！”
　　“汪汪”在门口叫了两声，他的主人回过神来，草草刷了两下，套上狗项圈，打开了门。

　　小区里行走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大家提着大包小包置办的年货，遇见熟知的邻里，又停下来笑容满面地互相拜个年。
　　华辛无所事事，被一瘸一拐的“汪汪”牵着，到了常去的公园。

　　自阿婆去世之后，华辛就没怎么过过春节了。
　　刚跟“漠光”签约的那一年，勉强还参加了公司的聚餐。那之后每年春节，反倒是活动更多，比平时更忙，过节不过节的，也就无所谓了。

　　今天的“汪汪”格外兴奋，在公园和另一条金毛玩上了不肯走，华辛花了半天功夫才拉开。
　　金毛的主人是一对情侣，男方笑着道了个歉，一手拎着遛狗绳，一手牵着女方的手，没走两步，金毛又衔住了女方的裙角，女方蹲下来嗔怒地拍拍它的头，男方站在旁边笑看着。

　　华辛也瞅了瞅在自己脚边蹭着的“汪汪”，拍拍它的头，说：“回去吧。”

　　天色还早，关上了公寓的门，华辛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忽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汪汪”撒欢儿地咬阳台上的狗垫子，那是一个软和的新狗垫，上次汪汪病好之后，何复言送的。

　　华辛起身把那个狗垫子从“汪汪”的嘴里拉扯出来，警告它不许再咬了。

　　“汪汪”转而开始宠幸旁边的狗玩具，华辛回到卧室打开了电脑。
　　一直充斥着工作信息的聊天软件，除了拜年信息，什么也没有。好友圈都是类似的动态，毫无新意，社交平台也只是涨了一点粉丝。
　　华辛新拆了一包糖，打开了音乐播放器。

　　酸甜的口感在口中化开，空灵的八音盒声响起。
　　以前每年在福利院，都是怎么过的年？

　　阿婆带他去爬山，看海，逛城里的庙会。
　　要说快乐，也许是挺快乐的，倒不是爬山、看海、庙会多有趣，只是因为喜欢跟阿婆待在一起。
　　那种感觉，华辛觉得他快忘了。

　　八音盒曲终，自动切换到下一曲。
　　播放器里流淌出一句英文歌词，华辛忽然心里一颤。

　　嘭嘭，怦怦。
　　窗外响起两声爆竹，混合着心脏的鼓动。

　　花瓶里的百合花早已枯萎，又被华辛放在阳台上风干，找了个干燥的瓶子插了回去。
　　风干的百合花耷拉着脑袋，立在床头柜上望着它。
　　抽屉里躺着穿着彩绳的平安符，和一沓崭新的白纸。

　　播放器里歌曲唱到日文的部分，华辛靠在座椅靠背上，抱着双臂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最后放弃似的，趴倒在卧室的床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人为什么会想见一个人？

　　华辛想起那天在海夕海边的礁石上，他跟何复言牵着手面对着大海，他对他说，想见见阿婆。
　　后来他们真的一起去见了，在竹凉的后山，为阿婆烧掉了那束纸折的百合。

　　他们一起爬了山，一起看了海。

　　华辛摩挲着平安符上的彩绳，回想起那天何复言在夜色中问他的话。
　　“同性恋。你怎么看？”

　　华辛拍过《夜与晨夕》，也不乏与他人的亲密桥段，可是他从没问过自己，是怎么看的。

　　黎雅曾说华辛是“灵魂附体派”，其实她还说过另一句更准确的评价：没有感情的演戏AI。
　　AI会不会也有一天开始思考，自己是谁。
　　华辛混沌的内心似乎被撬开了一条小缝，恍然间窥见了一片从未见过的领域。

　　同性恋是什么？
　　恋爱是什么？

　　电影里说，爱上一个人，会时时刻刻为他挂心，对他好，想跟他在一起。
　　何复言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呢？

　　……算是好吗？

　　华辛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何复言是一个有能力又负责任的导演，是温柔的人。他教他游泳，帮他试戏，为他庆生，陪他照顾“汪汪”。
　　还从海里救了他，为他带来阿婆的遗物，要帮他解开心结。

　　的确很好，可以说是太好了。
　　好到华辛怀疑，这是对他好，还是这个人本身就这么好。

　　“是他的未婚妻。”

　　想起黎雅的话，华辛的心倏地凉了半截。

　　优秀聪明，善良努力，再加上家境殷实，和千金大小姐有婚约在先。
　　怎么看，都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是误会吧。
　　华辛的脑袋进入了缓慢的运转，他半张脸陷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的他泡在一片红色的海里，窒息而无助。
　　忽地海水消失，眼前出现了一双诡异的眼睛，披散着长发的女鬼一步步靠近。

　　女鬼腹部被剖开，流淌着鲜红的液体，她双手沾满了血腥，尖利的指甲缝全被染成了红色。
　　女鬼逼近华辛的面前，猛然伸出手，刺穿了华辛的腹部。
　　华辛呆呆地立在墙角，忘记了反抗。

　　“我们都应该消失，消失才是解脱。”
　　“这世上没人爱我，也没人会爱你。”

　　在梦境的终点，女鬼化作碎片，声音响彻天际。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电脑还在轻声播放着音乐。
　　华辛挣扎着，打翻了床头的花瓶，摸到抽屉里的糖果，嚼了好几颗，急促的喘息还是没有平缓的迹象。

　　屏幕显示一条新信息，发件时间傍晚六点半。
　　「听皓燃说楚海今晚有跨年烟火秀，你在附近的话，可以顺道来看看。」
　　文字末尾，附了一张入海口人山人海的照片。
　　发件人，何复言。

　　华辛咽了一口气，把手机贴在胸口，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胸前又是一阵震动。
　　《安得平安》剧组的群突然刷起了屏。

　　孔皓燃发艾特了何复言和冷怿，义愤填膺：「学长我问你，觉不觉得秀恩爱很可耻！！」
　　一条消息炸开了好多回复。
　　「谁秀恩爱？导演？？」
　　「什么？！学长有女朋友啊？！」
　　「不是吧，我失恋了！」

　　华辛愣住，久远的记忆和梦境迷幻地穿插，女人幽怨阴森的声音又在脑海里重播。
　　他一下子关掉了聊天界面。

　　“汪汪”在卧室外咚咚地抓了好久的门，华辛打开卧室，心神不定地拆狗粮，撒了一地。
　　华辛顺着狗狗背上的毛，叫道：“汪汪。”
　　这狗欢快地吃着晚饭，华辛接着说：“怎么办……才好？”

　　“咻……轰！”一束巨大的烟火缓慢地升空，猛地在空中炸开，夜空瞬间被照亮。
　　华辛朝窗口望去，烟火来自入海口方向，第一场烟火秀已经开始。
　　来不及了。

　　栗色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黯淡的瞳孔。

　　烟火声中，聊天软件又滴滴答答地响起。
　　最底端是何复言的最新回复：「表达能力得再练练。」
　　接着是孔皓燃：「你们阅读理解零分吗？？我是在和同为单身狗的学长一起控诉制片人啊！！」
　　「靠，那你不讲清楚，浪费姐的感情。」
　　「你们在一起干嘛发消息不当面说？」
　　「人太多走散了啊！学长你在哪啊？！烟火开始了！」
　　「我知道，看完广场会和吧。」
　　「……」

　　手机屏幕闪烁，投映着五颜六色的花火，染亮了华辛黯淡下去的眼瞳。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拍着“汪汪”，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到下一分钟为止，奇数就是去，偶数就是不去。

　　夜空轰隆隆地响，一声，两声……刚数到第六声，忽然变成了数发齐鸣，噼噼啪啪地混在了一起，计时器跳到了1分钟。
　　华辛拧着眉，把计数器复位，重新开始。

　　秒数刚开始转动，手机忽然“叮铃”振铃。
　　信息里是一张照片，拍的正是刚才数发齐鸣的烟火，视角远远的。
　　华辛忍着胸口陌生的躁动，轻飘飘地问道：「烟火好看吗？」
　　「还行。」对面秒回，「工作结束了？」

　　远方的烟火秀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几朵巨大的圆形礼花在空中绽放，华辛掐着秒表，皱着眉头数了最后一个数字。
　　还是四。

　　手机那头传来新的信息。
　　「你来吗？」

　　「不是放完了吗？」
　　吃饱喝足的“汪汪”开始蹭华辛的小腿，华辛回完信息，把手机扔到前方的垫子上，有些无助地搂着狗狗的脖子，躲在毛茸茸的狗毛后面窥视。

　　「午夜还有第二场。」
　　「你来的话。」
　　「这里等你。」

　　消息的后面，跟着一张建筑的照片，就是今天带“汪汪”去的那个公园门口。

　　华辛松开了“汪汪”，抓起手机冲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