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眠眠夏子

50、烟火

　　交州本就是一座不夜城，跨年夜更是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都是出来迎新年的人们，从兴港公园到入海口的道路上，挤满了赶去观赏第二场烟火秀的市民。

　　华辛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逆行，离兴港公园明明只有几步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

　　晚上9点的钟声敲响，人潮更加涌动，横冲直撞的小学生迎面撞上来，华辛踉跄几步，眼看着就要摔倒，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了。

　　“路边人多，先进公园。”温柔熟悉的嗓音低沉地响起。

　　何复言把华辛拉进了公园大门，找了一处人相对较少的地方坐了下来。

　　“手真凉。”他摸摸自己刚扶过华辛的掌心，“怎么穿这么少？”
　　华辛撇开目光，隔着毛衣摩擦了一下手臂。
　　出门走得太急，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

　　“穿上。”
　　何复言脱下了身上的大衣，递到华辛的面前。

　　“你……”华辛看着何复言身上仅剩的单薄毛衣，“不冷吗？”
　　“不冷，练着呢。”
　　“可是……”华辛拘谨地搓着手指。

　　“忘了吗？我体温高，天生的，怕热不怕冷。”
　　华辛还在犹豫，手背忽然感到一阵温热，是何复言把手背轻轻地贴了上来。
　　“现在信了么？”

　　华辛倏地抽开了手，接下大衣，笨手笨脚地披上了，有些宽松。

　　“你从家里过来的？”何复言支着长腿伸了个懒腰。
　　“嗯。”
　　“不是说排了通告？”
　　华辛揉搓着的手指不小心掐到了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何复言无声观察，也不追问，另起话题道：“一会儿有安排么，去看跨年烟火秀？”
　　“……哪里看？”
　　“入海口，那边看得最清楚。”何复言环视周围，“不过那儿人多，在这儿看应该也成，就是远了点。”

　　华辛紧抓着盖住了半个手背的袖口，问道：“你……一个人吗？”
　　“没，和皓燃一起，还有冷怿和他……”何复言刻意停顿了一下，“他男朋友。人太多，挤散了。”

　　公园游园会的活动区爆发出一阵欢笑，长椅上的两个人沉默了。

　　华辛逃避似地，打开了手机群组。
　　孔皓燃找到了冷怿他们，在群里疯狂召唤何复言来拯救单身狗。
　　关了屏幕，华辛终于迟疑地说：“……去海边吧。”

　　从公园到海滨的路今天格外难走，人群兴奋而混乱，各大路口广场甚至有许多武警执勤守备。
　　一段路走走停停，人海喧嚣，也听不清彼此的话语，何复言始终关注着华辛，不让他离开半步。

　　到达入海口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海边的人比第一场的时候更多，最佳观赏地点早已被人占据，寻觅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位置。

　　正当他们往跨海大桥的方向走时，前面一名穿着黄色外套的女生忽地转过头来，惊奇地拉了拉旁边穿粉裙子的女孩的衣袖，在她耳边问了句话。
　　粉裙女孩也转过头，看清华辛的瞬间激动得跳起来：“夏晨夕！”
　　华辛和何复言吓了一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是遇到剧迷了。

　　粉裙女孩手忙脚乱地要签名，何复言掏出了自己的圆珠笔递了过去。
　　“啊，谢……”女孩接过笔，看到何复言，又看了看华辛身上明显大一号的大衣，忽然像被冰冻了一样。
　　“你是不是那个，他男朋友啊？”黄衣女生显然胆子更大，“也帮我们签个名好吗？我朋友好喜欢你们的剧！”

　　华辛签名的笔尖戳穿了纸张。
　　旁边的粉裙女生疯狂向同伴使眼色。

　　“……不是啦！”粉裙女生凑到同伴面前，“他才不是官配！”
　　“啊？哦，认错了。”黄衣女生接过华辛的签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把圆珠笔塞回给何复言，说了一句“谢了”。
　　旁边的粉裙同伴唉声叹气。

　　何复言捏着圆珠笔，满腹的不爽。
　　他隔着衣袖抓起华辛的手腕，想远离这刺耳的噪音，华辛还沉浸在刚才那句“男朋友”的惊诧中，下意识将手挣脱开。
　　何复言一愣，目光停留在落空的手心。

　　“你……想干嘛！”本打算离开的粉裙女孩忽然激动地扑过来，“你是谁啊，想占他便宜？！”
　　她拉扯着何复言的毛衣，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
　　何复言却始终盯着手心一动不动。

　　“晨夕，是不是被强迫了啊晨夕！”粉裙女孩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我帮你报警！”
　　说着另一只手就要拨电话。

　　华辛终于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慌张地打掉女孩的手机，抱着何复言的手腕拉回自己这边，道：“不、不是！”

　　现场的几个人，在这一刻都凝固住了。
　　粉裙女孩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何复言侧过头，一言不发地深深望着华辛。

　　华辛看了看自己紧抱何复言的臂膀，猛然松开，埋着头逃走了。
　　何复言追了上去。

　　“等等！”
　　人群熙熙攘攘，华辛头也不回，何复言在人群里被推来搡去，眼看着跟华辛越来越远，唯有急切地呼喊。

　　“啊，何复言！”
　　远处传来一声高呼。
　　失踪了3个小时的冷怿从跨海大桥的人群中穿梭而来，和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一起。

　　“你跑哪儿去了，皓燃在海滨广场占着位置呢，你……”走到几步路远，率先看见了披着大衣的另一个人，霎时转了调，“哦——华辛也在啊？”

　　“嗯……”华辛终于停住了脚步。
　　何复言气喘吁吁地冲到华辛面前，掰着他的肩膀急吼道：“叫你不要乱跑！再遇到粉丝怎么办？！”
　　华辛缩着身子，怯生生地咬了下唇，低声道：“对不起……”
　　“你……”
　　何复言的火气像一泼开水浇在了棉花糖上，瞬间化了。

　　“那啥……”冷怿夹在两人中间，陪笑道，“一起去看烟火不？”
　　“换个地方，这儿人太多了。”何复言松开华辛，望了望海滩的方向，“去海滨广场。”

　　“走！”
　　冷怿光明正大地牵起身材高挑的男生的手，在前面带路。
　　奔跑后加速的心跳还未平息，华辛埋首，默默地跟在后面。

　　何复言走在华辛的身侧，沉默并行，互不相视。
　　前方，冷怿大笑着刮了刮男友的鼻子。

　　“不是什么？”何复言开口。
　　“……啊？”
　　“你刚才回答那个粉丝，”何复言双手插进兜里，“不是什么？”
　　华辛神经整个绷紧：“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何复言替他答道：“不是被强迫的？”

　　华辛低头快步向前，何复言没有阻拦，看着他撞上了前方的冷怿。

　　“啊？哦！介绍是吧！”被撞的冷怿自作多情地恍然大悟，把男友牵到了华辛的面前，道，“华辛，我们毕设的主演。”
　　“你好。”男生友好地伸出手，露出迷人的笑容。
　　“伊凡，”冷怿指着男生，有些骄傲地说，“我老婆。”

　　华辛脑子还乱糟糟的，只想敷衍过去，张口胡乱地问：“你……结婚了？”

　　“哈哈哈哈哈哈……同性恋怎么可能结婚啦！”
　　冷怿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力拍了拍紧跟上来的何复言的肩膀：“你家华辛太可爱啦！”

　　说完忍着笑，搂着同样窃笑的伊凡，两人又走前面去了。

　　海风吹红了华辛的脸。
　　何复言没有表态，依然插兜并肩走着。

　　“他一直这样，公开的。”他直视着冷怿的方向，闲聊一般，“刚搬完寝室，被我撞见两个人接吻。”
　　“……”
　　“你没什么想问的？”

　　“啊……”华辛口不择言道，“他们……在、谈恋爱吗？”
　　“是啊，谈恋爱。”何复言的声音在喧闹声里，却格外清晰，“男生和男生的恋爱。”
　　“哦……”
　　华辛掐着手指，声音崩成一根线。

　　“你呢？”何复言终于转过头，双目深邃，“谈过恋爱吗？”
　　华辛盯着地面的脚尖，鼻尖呼出不规律的白气，紧张地摇了摇头。

　　“那你想谈吗？”

　　华辛定在了原地。
　　海滨响起洪亮的音乐声，对面大楼的LED屏亮起，跨年烟火秀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
　　人群躁动，纷纷向着入海口挤去。

　　何复言向华辛靠近一步，再一次摸索上去，这次没有隔着衣袖，温热触上了冰凉。
　　华辛蓦地抬头，对上了何复言的眼睛，像千年的傀儡终于感受到鲜活，千思万绪超出了语言的极限。
　　疏于体验，也就拙于表达。

　　何复言没松开手，也没进一步，仿佛在等对方主动甩开他。
　　僵持了一会儿，华辛偏开了头。

　　在一片嘈杂中，何复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抓好。”手握得更紧，“别走散了。”

　　“学长！！快点，要开始了啊！！”
　　在海滨广场巨大雕像脚底下的高台上，占着座儿的孔皓燃迫不及待地喊着。

　　“啊，华辛也在啊——”孔皓燃操着洪亮的大嗓门，“太——巧——了——”
　　何复言揉了揉耳朵，拉着华辛上了高台。
　　他们挑了一处靠在一起坐下，谁都没有说破。

　　视野骤然清晰起来，对岸高楼LED屏幕上的数字也一览无余。

　　时间正好进入了除夕夜的最后时刻，海岸边的人跟着屏幕的数字倒数起来：“五——四——三——二——一——”

　　“轰隆——”
　　伴随着新年的钟声，无数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成了白日。

　　何复言说了句什么，烟花炸响，人群沸腾，华辛没有听清。
　　他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

　　何复言凑近他的耳朵，为盖过轰隆的烟花声，大声地说道：“——你不许个愿吗？”
　　华辛也竭力提高音量：“烟花——可以许愿吗？”
　　“可以——”

　　华辛歪着脑袋，回到了困扰他已久的难题。

　　坐在下方的冷怿，正和他的男友在烟火下激情热吻。
　　被这一幕惊得晃了身形，华辛差点跌下去，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揽住了他，往自己身前拽了拽。

　　手心和后背漫开熟悉的温度，华辛在台阶上坐稳，仰望着高空七彩斑斓的烟火，闭上了眼睛。
　　我希望……

　　嘭！
　　跨年的烟火炸开，比之前那一场更加绚烂、宏伟，形态各异、五光十色。

　　“许了什么愿？”烟火熄灭的时候，何复言问道。
　　华辛眺望着静默了的天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彩虹。”
　　“什么？”

　　收回遥望的目光，华辛抿了抿嘴：“斯人若彩虹……是什么意思？”
　　怦地一声，内心的烟火也炸开了。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一部电影的台词。”
　　何复言交扣住华辛的手指，柔和地，认真地回答。
　　“意思是，我对你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说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电影《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