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青春》一曲幽弦

2、军训提前

　　施瑯的声音再度传来，清清亮亮，又带着张扬的傲慢。
　　洛汐凝神细听，不自觉地微微抬起头。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斜照在他的脸上。黑色的口罩和厚重的刘海遮去了他全部的脸。此刻他低垂着眼，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犹如一个雕塑，唯有那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而轻轻颤动着。
　　施瑯走回座位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洛汐。
　　“没礼貌的家伙。”他没头没脑地揶揄了一句，悻悻然坐回位子。
　　洛汐抬眼，两道视线冷不丁在空中相撞。
　　他慌忙移开眼，看向窗外。
　　“施瑯同学呀，你可真是个幽默的孩子，这正话反说，贬词褒用的手法用得不错呀！老师听出来了，其实你脾气很好，也不打架，更欢迎大家和你做朋友，对不对？哈哈……”余威打着哈哈朝施瑯比了个赞。
　　施瑯：“……”
　　众生：“……”
　　这波阅读理解，简直“满分”，真令人感动。

　　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余威没有重新编排座位。通过投票，班干部也确定了下来。
　　施瑯是班长，林凌是副班长，刘梓霖是学习委员……
　　洛汐就记住了他们三个。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班干部和各科课代表都任命完之后，余威额外增加了一个语文课代表，点名让洛汐担任，怎么看都有点强行加塞的意思。
　　在余威那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目光下，洛汐不忍拒绝，点头应了。

　　所谓返校日，就是早上交作业，上午下午入学考，然后开班会。
　　上午考的是英语和物理，洛汐第一个交卷走出了教室，此时才11点。他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往校门口走去。
　　阳光不太烈，清风正徐来。
　　他松了松口罩，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他有点留恋这清新的空气，抓着口罩的手没舍得放下来。
　　一中是市里的老名校，地处市中心，规模如大学，环境如公园，师资力量首屈一指，教学成果遥遥领先，是无数学生和家长梦寐以求的学校。就连改造后的宿舍和食堂，也都充满着无上的吸引力。
　　但它们，却是洛汐最不敢去的地方。

　　奶奶为了方便他上学，特意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
　　洛汐知道，这笔租金是他们生活中最大的一笔开销了。他起初是不同意的，他们家虽然离学校很远，但坐公车也挺方便的。
　　可是奶奶却偷偷把房子租下来了，她不想让孙子早出晚归，更不想他在家和学校两头奔波。
　　最终，洛汐和奶奶一起搬进了离学校只有几百米远的河滨小区。
　　洛汐特别感激奶奶。
　　租了房子，他就可以走读，可以回家吃饭，可以避免那些难堪的局面，也不用一放学就匆匆去赶公车。
　　而是可以像现在这样，有闲暇欣赏一下校园美景。
　　真好。
　　洛汐眉眼弯了弯，走到保安室门口。
　　“叔叔，帮我开下门。谢谢。”
　　“这位同学，你考完试了？”保安大叔走出来，按下遥控器。
　　“是啊。”
　　“我记得早上你是第一个来的，又第一个走啊。”
　　“嗯……叔叔好记性。”
　　“哈哈，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叔叔。”

　　“奶奶，我回来了。”洛汐把书包放在沙发上，看到奶奶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立马迎过去，“哇，这是我最爱的淮山羹！谢谢奶奶！”
　　“你这孩子，跟奶奶还客气，快把口罩摘下来，捂一上午了。”奶奶放下汤碗，在围巾上擦擦手，伸手去够洛汐的口罩带子。
　　洛汐没有动，乖乖让奶奶摘下了口罩。
　　“去洗手吃饭吧。”奶奶说。
　　“嗯！”
　　洛汐欢快地应着，走去了洗手间。
　　奶奶怜爱地看着他，眼睛泛酸。她使劲眨了眨，转身去厨房拿碗筷。
　　洛汐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张脸惨不忍睹，两道像蜈蚣似的伤痕在左脸上交错着，显得狰狞可怖。
　　他用水蘸湿了毛巾，小心翼翼擦拭着脸部。在擦过额头的时候，他动作停了停，下意识撩起刘海，对着镜子看了看。
　　在左边眉骨上方，一道伤痕像猎食的蜈蚣，霸道地横亘在那里。
　　他没有多看，用发夹固定住刘海，用温水把那些伤痕清洗干净，拿出修复膏缓缓涂抹了两遍，然后重新顺好刘海，走出了洗手间。

　　桌子上摆了三菜一汤。
　　炖猪蹄，清炒苦瓜，凉拌西红柿，淮山羹。
　　“小汐，在学校感觉怎么样？”奶奶给洛汐夹了块猪蹄，又给他盛了碗汤。
　　“谢谢奶奶。嗯，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
　　“好，那就好。”
　　“奶奶，你也吃。”洛汐也夹了块无骨猪蹄放在奶奶碗里。
　　“好。”
　　“对了奶奶，你上午干嘛啦？”
　　“没干啥，跟邻居唠嗑呢。”
　　“真的？”
　　“那可不，奶奶还能骗你。”
　　“奶奶，答应我，不要再去外面做事，我已经能赚钱了，我能养你。”
　　“傻孩子，你才多大啊。你的钱得留着去……”
　　“奶奶你到底听不听？”
　　“听，听，你的话我都听着呢。”
　　“这还差不多。”
　　“吃饭，吃饭。”
　　“嗯。猪蹄真好吃，香气扑鼻，软而不烂，肥而不腻，奶奶手艺越来越棒了。”
　　“你呀，就会哄奶奶开心。”

　　帮奶奶收拾好碗筷，洛汐回了房间。
　　这个房间只有十平米，也有点老旧了，但在奶奶的巧手下，焕然一新。
　　原本斑驳和被涂鸦过的墙体，挂满了他的画作和照片，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人物花鸟相互辉映，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原本厚重的深色窗帘，换成了他喜欢的双层窗帘，外层是浅蓝色星空布帘，里层是带海星和贝壳的白色窗纱，给人一种别样的海天相接的感觉。
　　原本棕褐色的书桌，新铺了一层光滑的水晶板桌布，洁白淡雅，图案充满了设计感，犹如一幅浪漫而又唯美的桌画。
　　原本普普通通的床，也铺上了蓝灰色的天丝软席和枕被，床裙及地，花纹层叠，给房间增添了一抹清新柔和的色彩。
　　无论是书架边缀着的小花篮，还是书桌上精美的小摆件，抑或是衣柜里整齐叠挂的衣物，每一处小细节，都离不开奶奶的精心布置。
　　整个房间温馨舒适，整洁有序，色彩和谐，既不单调又不繁杂，一切都刚刚好。
　　洛汐爱极了这个房间。
　　只是，他心里也充满了愧疚。
　　由于是一室一厅，奶奶没有自己的房间。她用帘子在沙发后面隔了一个小空间，里面仅容一张70公分的小床。
　　奶奶就睡在这张连翻身都困难的小床上。
　　洛汐给她隔一米二，她不肯，说客厅本来就小，隔那么大，连活动空间都没了，这床够大了，她睡相好，不妨事。
　　洛汐只能把感动和愧疚藏在心里。
　　他拿出那本图画本，直接翻到了那张未完成的剪影上。他拿起笔，在脸部轮廓处添了几笔。
　　一张俊逸的侧脸跃然纸上。
　　他拿起来看了看，有点儿发呆。
　　轻轻叹一口气，他合上了图画本，把它放进了抽屉。

　　下午他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少同学。
　　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自习。
　　洛汐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进教室。
　　他已经尽量不弄出动静了，连椅子都轻拿轻放，可还是惊动了刘梓霖。
　　“哎，你来啦！你上午干嘛走那么快，还想叫你一起吃饭呢！”
　　“哦。”
　　洛汐淡淡应了一句，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练习和纸笔，开始做题。
　　“你哦什么啊，你是回家了吗？我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你。”
　　洛汐有点想问你找我干嘛，但他没有问出口。
　　“嗯。”
　　“哦，难怪，你家就在附近？”
　　“不是。”
　　“那是？”
　　“租的。”
　　“在哪儿？”
　　洛汐有点想说你问题真多，但他没有说出口。
　　“河滨。”
　　“卧槽，就是那个死贵死贵的学区房？一居室都要上万租金的学区房？！”
　　洛汐抬眼看他。
　　“啊，那个，我只是表达一下惊讶，我不是喜欢说脏话的人，真的。”
　　刘梓霖有点郁闷。
　　不知道为啥，每次洛汐这个角度看他，他就很……很什么呢？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怂？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反正就会下意识想解释。
　　洛汐嗯了一声，继续做题。
　　“哎，你觉得我戴眼镜好不好看？”
　　洛汐没有搭理。
　　“我跟你说，其实我不近视，我就是戴着玩的，这样看起来斯文一些对不对？”
　　洛汐依然没搭理。
　　“你看看嘛，给个意见呗，不好看我就不戴了。”
　　洛汐又抬眼看他。
　　“额，好好好，我闭嘴。你做题你做题。”
　　刘梓霖更郁闷了。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怂。
　　他转过身，趴在了桌子上，伴随着一声夸张的叹息。
　　洛汐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点黯然。
　　“好看。”他在心里回答了一句。

　　“啧，眼睛长人家背上啦！”
　　熟悉的声音突然钻入耳膜，是施瑯。洛汐心中一紧，慌忙低下头看题。
　　“装，继续装。”
　　施瑯冷哼一声，把书包丢在课桌上。
　　“张弛！”他喊道，扭头看向教室门口。
　　“来了来了！”一个瘦高的男生从教室门口蹦跶进来。
　　“你干嘛呢，磨磨蹭蹭的。”
　　“怎么啦，突然那么大火气？”
　　“火气？哪有！”
　　“明明就有。你看你……”
　　施瑯一记眼刀飞过去。
　　“得，当我没说。”
　　张弛赔了个笑，快速闪身，一步跨到了施瑯前面的座位上。
　　施瑯无趣地坐在位子上，拿出了课本，看了没几页就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怪怪的。
　　当他第N次转动眼珠子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哪里怪了。
　　他发现，自己眼睛和脖子就像有思想似的，老想往后转，而且是往左后方转。
　　草，奇了怪了。

　　洛汐特别愁。
　　他愁的不是施瑯频频射来的眼波，而是——
　　就在刚刚，余威突然宣布军训时间提前，从明天开始到26号，因为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强台风。而原来的那些教学安排，则调到军训之后。
　　原本，军训是25号开始，洛汐还想着到时候找个什么理由请假。
　　现在要怎么办？
　　佯装生病？
　　不行，因为需要医生证明。
　　假装外出？
　　这个理由也许可以。
　　余威刚说完，台下就怨声四起，一片哗然。
　　他们刚被数学折磨了精神，马上又要被军训折磨肉/体。
　　真是太难了。
　　他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少安毋躁，啊，学校也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的决定。你们想想，要是因为台风而无法参加新生军训，那你们的高中生活就是不完整的，对不对？而且众所周知，咱学校的军训可比一般的军训有趣多了。再说台风是不可抗力的，但我们人是灵活可控的嘛！”
　　众生：“咦，好像还有点道理。”
　　“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弥补大家的精神损失，为了给咱们的军训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在全校老师的支持下，学校决定，让我们各科老师跟你们一起参加军训！”
　　众生：“真的假的！”
　　“毋庸置疑毋庸置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意思了？想想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们一起稍息立正俯卧撑，那画面得多美多新鲜啊是吧！”
　　可不咋地，那画面，啧啧。
　　“停！停停停！快扼住你们驰骋的想象力，先不要想先不要想。万一不美，那就尴尬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众生：“噗～哈哈哈……”
　　“我已经在家长群里发了通知，家长们也都全力支持，所以，同学们，准备好迎接明天的军训吧！我已经跃跃欲试了！”
　　众生：“哦耶！”
　　看到大家充满了兴奋和期待，洛汐突然也不想请假了。
　　可是不行。
　　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可是能瞒一时是一时。
　　班会结束后，他来到了年段办公室。
　　“洛汐？”余威有点意外。
　　“余老师，我想请假。”
　　“请假？怎么了吗？”
　　“我老家有点事情，原定了明天要和奶奶回去，事情比较紧急，推不了，所以，军训我没法参加。”
　　“哦，我看你奶奶没表态，正想给她打电话呢，不过现在不用了。”
　　“老师您同意了？”
　　“嗯，你要请几天？”
　　“五天。”
　　“好，你等下把请假条给我我给你批。”
　　“谢谢余老师，那我先走了。”
　　原来，请假没有这么难。洛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可是同时，他又觉得特别失落。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矛盾地走出了办公室。
　　余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桌上的手机突然传来两声消息提示音。他拿起手机，刚看一眼就起身追了出去，“洛汐，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