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
-
所谓江南,自然是山好水好人杰地灵。
瞧那未央湖岸边细嫩的柳叶欲开未开的模样,再瞧那零零星星挂了枝头的朵朵桃花,早先浸了露水,此时待阳光一照,说不出的玲珑动人。然而,最该瞧的,却不是这柳绿花红,碧波荡漾,而是那立在船头,衣袂翻飞的人。
一袭靛蓝长袍勾勒出颀长的身姿,青丝高束,玉带金冠,面若桃花,身后是美轮美奂的画舫,身下是微波粼粼的湖光,负手而立,端的是玉树临风,俊美无双。
湖岸边早就围满了闲来凑热闹的人群。三个两个凑在一起,一边高声议论,一边指指点点。
指尖的方向无非有俩:画舫上的俊美青年,石桥上的青衣男子。
一个高傲狂妄,一个温润低调。
“本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以后都不要再出现,要么,你就直接跳进这湖里,我便跟你回家!”画舫上的男子开了口。
薄薄的双唇自是吐不出什么多情的话语,尖削光洁的下巴高高扬起,一对鼻孔就要朝了天,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了石桥上的男人。
心里料定了他不会真的跳进湖里,于是就等着他自己慢慢走开。谁知,那人却冲他微微一笑,纵身跃了下去,宽大的衣袖飘然飞舞,身体划过的弧度带着莫名的优雅。心跳突地就停了一拍,然后只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湖面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泡之后,重新归于平静。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个人,是真的跳下去了。
岸上的围观者早就沸腾了开。议论声一波一波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身边的兄弟扯着他的袖子问:救是不救?若不救,只怕会闹出人命来。
他一个回神,勾了唇角:“救?怎么不救?”这么有趣的一个人,这世上唯一一个敢跟他对着干的人,若是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于是吩咐家仆下了水,不到片刻,便看见他们拖了一个人上来。
平放在甲板上,宁和清秀的五官,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丢到人堆里保准找不出的模样。身子有些羸弱,略显单薄,胸膛缓缓地起伏,几乎微不可察,只是躺在那里,便如一幅静止的画卷,带着毫无生气的病态美。
家仆已经将他肺中的积水压了出来,却仍不见醒。
冻得苍白的双唇轻轻抿着,带着一丝倔强的意味。
轻蔑地哼了一声,扬手在那张脸上“啪啪”扇了两巴掌,白皙的皮肤上登时腾起两片红晕。不过,却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那人紧闭的双眼终于悠悠张了开。
于是讥笑道:“怎么,莫非你真以为你跳了湖,本少就会跟你回去?”
那人缓缓地坐起来,抬手掩着唇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才慢慢道:“全城的百姓都听到秦少刚才的话了。秦少向来一诺千金,长月自然是信的……”
他口中的秦少,就是被城内大多数人所不齿的秦家独苗,秦慕。
虽是阳春三月,毕竟冬寒还未彻底散去,湖水看着波光粼粼,其实冰冷刺骨。那人在湖里少说也呆了半刻,身子早已浸了寒气,再加上被救上船后也未擦洗换衣,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此时风一吹过,带起一阵寒意,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秦慕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勾着唇角道:“跟你回去也无妨。”然后一个招手,唤来家仆,对身边的兄弟拱手道:“本少今日就不跟大家游湖了。实在抱歉,明日‘醉仙楼’,我请客。”
在场的人心下也明白,于是并不多拦,调笑了几句,便放了他回去。
秦慕笑着摇开手中折扇,傲慢地上了轿。四个轿夫将一顶小轿抬得四平八稳,脚下健步如飞,只可怜了跟在后面的人,一身透湿,摇摇欲坠,却仍是紧紧跟着,始终不肯落下。
·
醉仙楼,本城第一青楼。
富丽堂皇的气派自是不必说,醇香的美酒,独绝的佳肴,艳丽的美人,这才是醉仙楼的三大法宝。有了这三宝,人生几大乐事也算是占了大半,醉仙楼的生意可以说日日红火,来来往往的宾客络绎不绝。
优雅的丝竹声和着低低的轻唱,难以言喻的动人,粉色的纱帐随着来往的行人妩媚飘扬,带起阵阵脂粉的甜香,勾起人心深处绮丽的念想。
秦慕就坐在这里。美艳的女子腻在他的怀中,间或献上一杯清酒。身边是多年的好友,高谈阔论的,无非是哪家的姑娘美如天仙,哪家的闺女丑不可瞧,嘴比河马大,牙比兔子长,偏偏一双眼睛比老鼠还要小……
这可不就是一个怪物么……
如此的话题,秦慕原本应该掺和几句,然后哈哈取笑一番,可是他突然就倦了。
脑中蓦地浮现一张苍白的唇,总是微微抿着,有些倔强,有些隐忍,还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委屈。
单手支着脑袋,只觉得愈渐沉重,也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委实太倦,整个人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来。
满头青丝被一顶金冠高高束起,余下几缕不受束缚的随意地垂拂在面颊两侧,一双桃花眼半开半合,眼波微微流转,明明只是那么无意地一瞥,却教你以为他看的就是自己,一颗芳心便忍不住要破胸口而出,只想随他而去。
“秦兄今天这是怎么了?蔫蔫的。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身边的好友终是觉察到了他的反常,于是收了先前的话题,将目光转向了他。
“什么怎么?”和秦慕最为交好的白奕宣笑道,“看小慕这模样,八成是思了春~~~~”
“哟,思春啊~~~~”众人齐齐笑了,带着不怀好意,“果真是什么季节做什么事情么……”
秦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北,梨花酿不想喝了?期夜,粉蝶儿不想要了?奕宣,昨天也不知是谁——”
白奕宣一把捂住秦慕的嘴,讪笑道:“我思春,我思春……”
秦慕的话正好点中了在座其他人的穴位,于是大家赶忙禁了嘴,迅速换开了话题。
被众人这一闹,秦慕的酒也醒了不少。
是啊,他这副模样,是为了什么?
真真奇怪了。
于是抬手在怀中女子的腰上捏了一把,引来一串咯咯的笑声。
抿了一口女子手中的酒,接着好友的话题,说了几个荤段子,秦慕觉得,这样的做派才是对的,刚才那个人,分明不是自己。
如此调笑了一通,却突然看见白奕宣地目光定在了门口,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子立在门边,右手扶着门框,仿佛不这样随时都会倒下去。因风寒还未痊愈,整个人说不出的羸弱,却依旧挺直了身板,不肯稍稍弯下丝毫。偶尔咳嗽几声,低沉而压抑。
见秦慕看着自己,他笑了,平凡的五官,因这一个浅笑而生动起来,如水般温润。
“少爷,请你跟我回去。”
秦慕冷了眸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莫长月,每日如此,你也不嫌烦么?”
那人也不恼:“长月是秦老爷请来教导少爷的夫子,自然应当尽心尽力。”
秦慕倏地站起来,长袖一拂,扬长而去。
在座的好友早就摸透他的性子,于是付了钱,匆匆跟了上去。
白奕宣走过门口那人身边时,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很平凡,可是忽略不得。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
秦老爷给秦慕请的夫子数都数不过来,哪一个最后不是被他气得跳脚?这些年早就没人愿意教他了,直到上个月……
秦慕对他和对之前的所有人一样,爱理不理,依旧每天出来和他们一起鬼混,可是他竟然每次都找到秦慕的所在之处,然后要求他跟他回家。不管秦慕怎么整他,他永远都是那么一副谦和的模样,就好像你使了全力,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谓枉然,大约就是如此。
不过这人,真是一天比一天清减了。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身青衫还很合体的,现在却显得有些宽大,风一吹过,空荡荡的。
于是忍不住就柔了声音道:“莫先生,您还是回去吧。小慕他……不会听你的话的。”
那人温柔地笑了:“白少爷的好意长月心领了,只是,既然食人俸禄,总该忠人之事……”
“可是你……”你这样的身体,又是何苦委屈?
白奕宣看到那人目光中的坚定,知道自己多说无意,于是拱手告辞,抬脚追好友去了。
走到大门口,不知为何竟回过头,却见那个孤独的身影仍立在原地,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感觉到那丝丝缕缕的无奈。
周身喧嚣不绝如缕,独那一方角落,清冷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