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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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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该你了。”莫长月在棋盘上轻轻扣下一子。
“嗯?”秦慕猛地抬起头。桌上茶杯里袅袅的雾气绕进他的眸中,衬得那淡淡的迷茫之色越发朦胧。
莫长月抬指点了点刚刚落下的棋子:“长月的在这里。现下该你了。”
秦慕这才回过神,抬手揉了揉额角,带着些许倦意:“唔……”然后再次低下头,细细研究棋子的走势。
此时有春风恰好吹过,勾得他的发丝微微拂动,带来竹叶的清香,莫长月低眉看他,确然是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茂密的竹林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响,叶片轻擦,脆生生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流泻下来,恰好洒在秦慕的身上,光影交替,时光静好。
莫长月搁在膝上的双手却悄悄绞在了一起,唇瓣被抿得毫无血色。
就是眼前这个人,叫他不远万里,前来追寻。
可是寻到了又能如何?
他早已忘了他。
他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守着他。
隔着一张石桌,这却已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啪。”秦慕终于落下一子,抬眸去看莫长月,莫长月却只思考了片刻,便放下另一子,堵了他好不容易破开的路。
于是忍耐良久的烦闷顷刻爆发,端了茶杯猛地一口灌下,却忘了茶是刚刚沏好的,这一下,生生将他烫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半张开嘴想要减缓一些痛楚,却毫无效果。
莫长月忍不住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含一粒在舌下。”
秦慕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却笃定他不敢害他,于是倒出一颗含了。舌尖顿时一股清香漫溢开,滑过喉间,清凉舒爽。
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今日就这样吧。明日再下。”
说完,转身离开。
也不去管身后的莫长月是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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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显然不是秦慕的作风。然而,他别无选择。
话,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谁都知道城西秦家少爷秦慕容光俊俏,姿颜无双。
谁也都知道城西秦家少爷秦慕骄横跋扈,臭名远扬。
这日,秦慕带着两个家仆上街去寻白奕宣,途中想起带给他的宝贝落在了家里,于是遣了他们回去拿,自己先往白府去了。走到一个小巷子里,不知从哪处窜出两个大汉,扑上来就要动手。秦慕显然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三两下就被对方制服在了地上,眼看着就要命丧他人——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纤弱身影冲了过来。虽然看似弱不禁风,可是竟一人撂倒了两个彪形大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待那人走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他都没能回过神,一双薄唇张张合合,最后只吐出一个字:“你……”
莫长月却笑了。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衬得面目多了一丝血色,增了一分动人。
秦慕突然心中一跳,忍不住就想使坏,于是故意将胳膊搭到他的肩上,身体前倾,凑到他的耳边吹气道:“先生救了本少,可要本少如何谢你?”
感觉到面前的身子一颤,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
因为猝不提防,于是后背重重地撞到了石墙上,钻心的疼。
秦慕何时这样狼狈过?当下冷了脸色,冷哼了一声,走到趴在地上的两个大汉旁边,狠狠地踹了几脚,然后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朝巷子外走去。
走出巷子,秦慕拦下一顶软轿,径自钻了进去。轿帘放下的瞬间,突然看到一旁立着的那个人,面色惨白,身形漂浮,想到他刚刚毕竟救了自己,于是压下心头的厌恶,对他招了招手:“你也上来。”
那人却仍是立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眸中似有浅波荡漾。
秦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从轿子里走出来,抓住他的右胳膊,将他扯进轿子,然后开口道:“起轿。”
从这里到秦府的路并不算长,可是相对于两个平时就不合拍的人来说,气氛就不大好了。
秦慕撩开窗帘,状似随意地欣赏沿途风景,心里却悔得厉害。早知道和这个人单独呆在一起会这么难熬,还不如他下去走路。
沉默的气氛并未维持很久,一旁的莫长月突然开了口:“长月记得秦少先前问我想要什么。”
秦慕放下窗帘转过脸看他。
莫长月继续道:“长月希望秦少能随我回家,每日读书习理。”
秦慕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挽起一个明艳的笑容:“好。”
不欠人家的,是秦慕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莫长月救了他,所以他要求他随他读书习理,他答应了。
由此,莫长月每日教他诗书、棋艺他也都忍着不耐烦地听了,虽然没有听进去。
有一次白奕宣来秦府寻他,却正好瞧见他坐在棋盘前学棋,惊讶过后,生生取笑了他好半天。
秦慕白了脸色,当下就掀了棋盘,摔袖而去。
白奕宣怔在原地,摇着头叹息,低眉却看见莫长月正蹲在地上拾起散落的棋子。右手怪异地垂拂在身侧,只有左手匆匆忙碌。
“莫先生……”
莫长月闻声微微仰起头,淡淡地看着他。
白奕宣被他清澈的目光看得有些微窘,犹豫道:“你的胳膊……”
莫长月笑得有些苦涩:“是前几日和匪徒纠缠的时候撞的……”还有一句话却绕在舌尖没有说:原本在纠缠的时候是没有脱臼的,可是后来被秦慕粗暴地一拉,便彻底骨头分家了。
白奕宣走过来,蹲下和他一起收拾残局,上好的衣料拂过地上,沾上些许尘埃。莫长月见了,从他手中拿过棋盒:“我一个人来就可以。”
白奕宣也不多说,招来亲近的小厮,吩咐道:“你们回去把那瓶伤药拿来,再去把王大夫请过来。”
莫长月还欲拒绝,白奕宣却抬手按下他要说的话,温柔道:“莫先生就不要再推辞了。你我都是为了小慕。”
莫长月抬眼去看他,却只看到一副温和的眉眼,似乎藏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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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慢慢走过。
秦慕依旧会隔三差五地溜出秦府,不过大多时候他还是会遵守和莫长月的约定留在家里。
一转眼,春去,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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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以经营丝绸为生。
皇家的衣料,有一部分就来自这里。
和皇室做生意,虽然利润比普通百姓高上好几倍,却无疑是踩着蛛丝过日子,稍不留神,便有可能粉身碎骨。
这个秋天,便是一个多事之秋。
因为洪涝的关系,各路航运受到阻挠,一来二去,预定的原料拿不到手,机器闲在店里却开不了工,秦老爷急得一夜白头。距离上京交货的日子已经过去两三日,可是店里却连一匹布都拿不出来。秦老爷望着偌大一个秦府,老泪纵横。
府中的繁花早已落去,余下光秃秃的枝干,勾着为数不多的枯叶,一片萧条。
知道大限将至,秦老爷遣散了家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分丰厚的酬劳。虽然整个府中愁云密布,但大多数人还是很高兴的。
秦夫人倚着秦老爷,苍老的脸上透出一丝镇定。
是的,不管秦家最后如何破败,她也是这里的女主人,是身边男人的妻子,她怎可以哭泣,怎可以怯懦?只是……慕儿还年轻,不该搅进这一滩浑水……
想到自己中年才得到的宝贝儿子,她的目光终于流露出些些脆弱。
偏过头,对自己的丈夫道:“老爷,慕儿不能死。”
秦老爷握紧了她的手,坚定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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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岚十三年,月城首富秦家遭到灭顶之灾。秦灏知夫妇双双入狱,最后身死狱中。他们唯一的儿子秦慕莫名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