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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诱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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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垠总爱去丹霞峰走一走,时间一长,就和山上的灵兽混得很熟,时常在一起切磋一二。
“你用了什么奇招?”
“我只是推了它一下。”
“连隔夜饭都推出来了?”大猫看着哇哇吐血的赤蝙蝠,目露不信任之色。
“呸!老子是真的在吐血,快点拿止血剂来!”赤蝙蝠恼了。
肇事者花无垠连忙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借来一瓶止血剂,刚要双手奉上,就听到一阵可疑的“咔嚓”连响,接着无数的碎瓷片从他指缝里蹦出来。
花无垠看了看满手的药汁,不知道往哪里擦,只得晾着了:“……对不起!”
“……老子还是自己爬过去吧,不用送了。”赤蝙蝠的内伤好像更严重了。
大猫跳到花无垠对面:“我现在相信你只是推它一下了……你灵力有些暴躁,克制一下好么?”
“请赐教!”花无垠郑重地摆出起手式。
“刷刷”几招后,大猫扒着树枝荡了一个大秋千,优雅落地:“太过了,水性灵力反客为主!”
鹤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他让你克制,没成想你连动作都不协调了。过来,老夫亲自教!”
一晃又是六年。自从蘋地和秦霜联盟瓦解,在寒曦矿之争中,沧阳开始略站上风。
但秦霜城这些天到处都张灯结彩,男女老少奔走而歌,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原因是他们最卓越的术师、从前一直游历在外的毫光将军卫镰要回来了。
卫镰年少时跟随城主建立秦霜,屡建奇功,之后仗剑天下,颇负侠名。坊间那些说书的、唱戏的,十个中有九个传的都是他的故事。
他回来的那天,街上吵吵嚷嚷挤满了人,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只为一睹那位传奇人物的风姿。
谁曾想将近正午时,从城门口走进一人,布衣黑衫,在淡淡的阳光下一点也不醒目。手中长枪,与市场上最普通的兵器别无二致。唯有那两道目光,锐利如洞察一切的明镜,深邃如日月轮转的汪洋。
他慢慢走入城中,步履沉稳如山,暗透着百战之后沉淀出的邪气和威压。
仿佛熙熙人群便能将他埋没,仿佛万丈光芒也不及他耀眼。
人墙默默地后移,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卫镰一回来就接下了术师的指挥权,几乎立刻就握住乾坤,胜利的天平不断向秦霜倾斜。
含雪楼内,紫凝的视线从伶人们头上一一掠过。
四下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最后,那目光在教习身上一顿。紫凝淡淡开口:“怎么,本楼主给的三天时间不够长吗?”
最是平顺的语气,却让教习的身子微微一颤。“妾……请楼主责罚。”
长睫在下眼睑轻轻一刷,仍然看不出喜怒:“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这时,一个穿着半旧男装的伶人动了动,在一群大气也不敢出的人中间,显得十分突兀。
紫凝兀地看过去,刹那间捎带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那伶人却犹豫着往前站了一步,声音还算稳当:“小人愿往。”
仿若过了很久,才听到上方一声轻如自语的疑问:“是你?”
元不惜一怔,思绪被拉回了那个狂风卷号的深夜。人贩子揪着他的领口,面容凶狠且扭曲地威胁着:“今日就挑断你的脚筋,让你去驼背孙手底下要饭,看你还跑不跑!”
彼时夜凉如水,大街早无百姓路过,而含雪楼的偏门中却抬出了一顶软轿。
人贩子忙把他拖进阴影中,捂住嘴。
元不惜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坐在地上,全身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像打摆子一般。
鬼使神差地,那顶软轿路过他们时,贵人忽然拨开轿帘,与他对视了一秒。
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挣开人贩子的手,身子向前一窜,扑伏在轿前。引轿的女婢被他一吓,灯笼向一旁甩起巨大的幅度。
他记得贵人看了他好一会儿后,问:“本楼主为什么要救你?”
语气中既无怜悯,也无厌恶,更无嘲讽。那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
元不惜战栗不已的身子突然一停,他俯身再拜:“我会是一个有用之人。”
微微抬头,视线到她的下巴处就不再往上,既给她一个能够审视自己的角度,又不显得失礼。
紫凝打量了他一回,这个孩子衣不蔽体,瘦弱不堪。或许那张脸蛋有些可取之处,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满身脏兮兮的尘泥。
可是,他方才还惶恐至极、畏缩失态的面容,现在被坚毅取代。
是真的鼓起了勇气,还是在演戏?
紫凝对他产生的一点点兴趣和映像,时至今日又被唤起。
那个瘦弱不堪的孩童,现在已出落成肤白貌美的少年。
她不禁勾了勾嘴角,轻声道:“那便让本楼主看看,你心目中的‘有用之人’是何模样。”
秦霜城新开的悦来客栈,灯笼高挂,迎来送往,大堂搭建了一方宽阔华丽的戏台,不少人围着看热闹。
元不惜做女子打扮,一袭水色长裙,纤腰被天青色锻带一束,勾勒出玲珑细致的身段。大朵大朵清妍的茉莉开遍广袖,亦用同色系的丝线绣成,浓淡相宜。云髻斜斜地挽着,插上一支鱼尾簪,妆容素净,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仿若传说中施云布雨的龙女。
她站立在舞台左方,说不尽的娴静温柔,姝丽无双。
只一眼,台下的观众便已惊艳到屏住呼吸。
“兰久!”
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唤,让兰久的双眸点亮了星辰。她看向出现在舞台右侧的玄裳男子,眼波盈盈,似春留住。
阿真饰演的正是秦霜人民心中的大英雄——少年时期的毫光将军卫镰。
这次的剧本由教习亲自改写,卫镰被赋予新的形象,与人们认知中的将军差别很大。是以刚接到任务时,阿真的心情无比复杂,仿佛已经看到自个儿被扒下来挫骨扬灰的情景。
但是,当他站上这个舞台,元不惜看向他的眼神蓄着无尽的爱慕与缱绻,让他一下子怔在那两汪流波里,无法移开眼。
少年将军与窈窕佳人两相凝望,仿佛脚踩的不是三尺戏台,而是他们相约的那片黄叶地。
风起,云流,黄叶遍目。
在剧本里,秦霜城中有枭蛟为害,洪灾泛滥,人民流离,城主急派卫镰铲除恶蛟。
兰久是一只懵懵懂懂小枭蛟,常化作人形四处玩耍,结果误入猎人的陷阱。猎人家境贫寒,一见那姿容绝色的美娘子,就想把她卖到城里去换些银子。
兰久被陷阱里的机关弄伤,又饿又渴地呆了三天,此时根本无从反抗。夜里发出低低的哀戚声,连一颗泪珠儿都已无法滴下。
是卫镰将惊惶无助的她解救下来,并温言安慰,说等自己完成了任务,就带她去寻找她的家人。
那时,兰久不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
卫镰带着她走了很久,想将她托付给一位朋友照顾。一路上,总是不自觉地被她的俏皮可爱感染,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观众看着这一幕幕,都道这个“卫镰”与平日不同。以往人们见到的“他”,骁勇刚强,惩奸除恶,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惊羡崇拜的豪气。而在这个舞台上,阿真的眼神透着一种铁骨柔情,以及海纳百川般的包容与宽和。
毫光将军面对他关心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没有见过,但自然而然地觉得,就该是阿真表现的这样。
可阿真明白,自己演到改编之处时,总会有些忐忑,是元不惜的巧笑嫣然、收放自如一次又一次地抹去了他的僵硬。
在一个风雨潇潇的夜晚,两人沿着一面山坡向上爬。
“路有些滑,小心些!”卫镰转身扶她时,冷不防一道天闪,照亮了身后兰久的脸。
伸出的手臂在半空一滞,垂下了几分。
兰久的竖瞳中,映照出他一瞬惊愕后又恢复平静的眼神。
“怎么了?”兰久不明所以。
“不,没什么。”卫镰稳稳地握住她,向自己身侧一带。
也许从那天起,卫镰对兰久的态度隐隐有了些别扭。
而天真烂漫的兰久一颗芳心暗付,未能察觉到这些。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她心醉神摇。
他对她微笑时,她想如果自己有一条小尾巴的话,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摇起来。
卫镰的朋友家仿佛很远很远,一直也到不了。
终于,兰久在一片银杏林中,向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兰久的眼中,只有她心心念念之人的倒影:“你曾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却迟迟没有动身。我猜,咱们爱行侠仗义的卫大侠,是想去枭蛟为祸的巫水吧。”
卫镰的眉头微微皱起。兰久却不甚在意,手心向上,托出一个淡蓝色气旋。
“你干什么?”卫镰注视着她的动作,全身都紧绷起来。
兰久一顿,苦笑道:“以往我这么做的时侯,你也是如临大敌。但你可知,枭蛟的灵力除了翻云覆雨外,还有疗毒和净化的作用?”
疗毒和净化?卫镰沉吟片刻,忽然脸色一变:“你发现了……我知道你的身份?”
兰久轻轻地笑了,眯着眼,遥遥望向天边的一轮夕阳:“兰久这一路,多蒙将军照顾,能做的不过是尽力不成为将军的拖累,和偷偷安抚那些你想要帮助的人。”
卫镰想起了什么:“三月之前,孜安镇鼠毒一夜之间化解,是你做的?”
兰久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浅蓝的灵力渐渐凝结成一块鳞片,她拉过卫镰的手,将它放入他掌中。“巫水离此处很近了,请将军带上这枭蛟鳞。兰久……预祝将军凯旋。”
卫镰将鳞片紧紧地拽住,目光有些茫然。她明知自己的立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
“世人传言,枭蛟一族好以邪气浸其鳞,乃普天之下最为趋邪乖戾之物。”
兰久微微低着头,说她知道的枭蛟不是这样的。
枭蛟应吉时而生,却总浮游于毒障、浊气之间,其实是在清理净化这些东西。但有些定力不够的枭蛟,若在这期间受到打扰,反而会被邪气侵染,变得暴戾乖张,只有他们才会为祸一方。
兰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水眸,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说,请相信我。
颊边浮现的两朵红云和局促不安的神态,看得人心底一软。
卫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