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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诱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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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卫镰毕竟不是独自一人出来除蛟,他的副将敏锐地摸到了兰久的底子。最终战之前,城主下的命令是“彻底铲除”,那副将拍着卫镰肩膀说:“反正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共同行动的,今次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下一个场景,就是卫镰除掉巫水的枭蛟,而副将却带着人闯入了摧风谷,兰久的巢穴。
乱剑齐挥,锋利无匹,汹汹杀气横绝整座山谷。
残阳似火,狂风呜咽,血流成河。
兰久赶回时,只看到同伴僵直的尸体,还有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夕阳,为他们罩上悲凉的阴影。
眼中的星光在那一刻破碎满地。
兰久向后踉跄了几步,忽然转身,疾奔起来。
还是那片银杏林,还是那个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每个细节的男人。
煞白的剑光冷冷地照着她的面庞,无数黄叶在狂风怒号下阵阵飞卷着,比血还要潋滟。
她看着他,良久,嘴角漾起一丝嘲弄的笑容:“他们都邪气侵骨,十恶不赦,对不对?”
卫镰一动不动地站着,有许多话在喉头滚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
兰久笑容如故,语气却益发温柔:“枭蛟余孽,也要斩草除根,免除后患,对不对?”
卫镰满脸沉痛之色,身子猛地一颤,几乎脱口而出:“不,不是!”
“别这样,我迟早也要为祸人间的,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放过了,就找不到了啊。”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哦,是我多虑了。下次还会有另一个傻孩子,巴巴地告诉你我藏在哪儿。”
“兰久。”卫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一直……”
“我帮你找了这么多理由,你还不能够心安理得吗?”兰久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爱他,真是好笑。
他接近自己时眼底闪过的纠结,她没有发现。他总是不知不觉看向手中的剑,她没有发现。
此时此刻,竟是将他的想法看得最明白的一次。无论是他说过的话,还是没说完的话。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阿真一直紧紧地盯着元不惜,却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看到愤怒的火花迸放出来。
只是,那双闪动着悲伤的瞳眸逐渐变得深沉,变得像深不见底的风洞,要将两个人一起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本是一双灵动的眸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阿真心里一痛,那一刻他真的变成了卫镰,成功地维护“正义”,驱走了“邪恶”,却换来汹涌的愧疚感将他包围。
城主府东门,一串红彤彤的灯火照着几个相互拱手的人影。
“城主大人宣召毫光将军,几位大哥可有瞧见他?”
看门人见出来的小侍者很有礼貌,也十分热心地道:“将军方才与一名侍女出东门去了,现在应还未走远,几位快追罢!”
“多谢多谢!”侍者们忙一溜烟跑出东门。
临近寅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侍者们一面疑惑卫镰此刻出府是为了什么,一面又不敢耽搁他的事情,一个个提着衣角拔足飞奔。
“哎哟!”跑最前面的那个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地上一摔。
紧接着哎哟声连天,后面的人刹不住脚,全都滚成一团。
“孙二你没长眼睛啊!把你的猪脚拿开!”鲁富骂骂咧咧地把伸到脸上的大脚板一掀,撑着地面坐起来。忽觉手心里湿漉漉的,举到眼前一瞅,颤声道,“孙二你他娘的摔一跤也能出这么多血?”
“什么血?”孙二莫名奇妙,抓起灯笼向地上照去。
“啊!!!”
堆得像柴房般的民居里,身着侍女服的人向卫镰一拜,甫一开口,竟发出甘淳温厚的男声:“请卫将军救兰久!”
卫镰足足反应了几秒,方压下心中的震惊:“到底怎么回事?”
在漆黑的注视下,一代大将沉稳的面具被生生撕破。他仓皇失措,焦躁不已,但是,无以抒怀。
卫镰忽然闪到兰久背后,一个手刀把她放倒。
他接住对方柔软滑落的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声一叹:“你恨我是对的,不要再记起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
最后,兰久独自一人在某个幽谷中醒来。她慢慢地站起,广袖垂下,遗落一片金黄的银杏。
这场戏谢幕后许久,大堂依旧鸦雀无声。
人们觉得有什么堵在心里闷闷的,四下一望,才发现大家都没有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怅然若失。
阿真和元不惜退场,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各自拿块帕子在脑门上擦着。
“累得我要散架了,还有几场啊?”阿真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架起二郎腿。
元不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闻言胸有成竹地一笑:“快了,只要引起足够的注意,大约七天之内吧。”
此时的他一身藏青短打,发冠高竖,玉肌雪肤,只是那动作、神采怎么看都不失男儿风度。
阿真感叹:“方才元兄站在戏台上,如兰久姑娘亲临,难怪紫凝大人点名让你演这个角色。”
阿真本不是伶人,但他的妹妹嫣红也是从伶人馆走出来的。兄妹俩常兴致勃勃地演几段,是以他有演戏的底子。
他们演的这出《诱蛟》,坊间原来还有另一个版本,说的是卫镰发现兰久是枭蛟,便发挥智计虚与委蛇,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枭蛟的老巢,怒斩恶兽。临近结尾时,卫镰与兰久会有一场大义凛然的对话,那时的卫镰一身正气,气场刚硬,最是令秦霜人民动容。
且在原来的版本中,兰久一点也不可爱。她刁蛮任性,狠辣自私,只因看中了一块山明水秀之地,就招来洪水赶走居民。
但新的《诱蛟》一出来,卫镰与兰久竟结下了一段情缘。紫凝要求扮演兰久的人要有极强的感染力,务必让崇拜卫镰的人接受与喜爱。
然而新剧本对卫镰形象的颠覆不止一点半点,有些片段还有诋毁英雄之嫌,伶人们很惶恐,才一开腔,气场就矮了一截。
只有元不惜能做到。不论平时是多么自卑,当他站在台上的那一刻,就是一颗璀璨而迷人的珍珠。
元不惜在表演时将气氛引导得极好,就连被临时抓包配合他的阿真也自然了许多,故《诱蛟》马上在秦霜得到很大的反响,男女老少皆知。
“兰久真可怜,就算被人误会,也尽了她最大努力帮助卫将军。”
“最后还是被利用了,唉。”
“那副将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卑鄙小人,要不是他插一手,两个人或许还有可能在一起。”
“人家也是不想让卫将军难办,才替他出手。卫将军一旦心软,就是抗命啊!”
大厅忽然安静了,大家互相望但了一阵,又有人道:“毫光将军真的把兰久放走了?不太可能吧?”
“这就是看戏啦,哪里能当真?”
在《诱蛟》演出的第五天,数名锦衣公子占了前排。
第六天,一伙黑袍悬刀的公职人员冲进客栈。
“戏子散播谣言,迷惑民众,我等奉命捉拿!如有人窝藏,同罪处理!”戏台顷刻间挨了数十刀,碎成了木片片,高喝声传出很远。人们面如土色,缩脖怂肩,生恐招来祸患。
元不惜和阿真早拨开人群,飞也似的向窗边逃去。
“在那里!”立刻有人大叫。
“快走!”元不惜远远瞟见窗外还留了一队人,忙扯着阿真向二楼跑去。
木质楼板发出剧烈尖锐的嘎吱声,公职人员挥着明晃晃的刀追来。
二楼被分隔成很多雅间,每间都有一扇小窗正对着走廊。客人们听到声音,纷纷从小窗探出大半个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嘭!嘭!嘭!
雅间的门一扇接一扇被踢开,引来无数的惊叫和咒骂。
一会儿之后……
“大人,没有找到!”
“再找!”魏阳来紧紧扣着腰间的刀,亲自逐间巡视,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透着冷肃的气势。
查到最后一间时,里面只有一个身量较小,面容秀气的年轻人。
魏阳来环视一周:“阁下是何人?”
只见对方醉醺醺地凑到跟前,双颊绯红,俊目迷离,直直地瞅着他:“在下……魏风斋,八百年前……和大人……还是一家呢!”
说话间,身子绵软地在他身上一靠,一个纸团子就递到了他手中。
对沧阳来说,让新《诱蛟》被秦霜高层所知只是第一步。秦霜城主当然不会仅凭传言就认为卫镰私纵枭蛟,阳奉阴违。
直到一次宴会上,卫镰在一群侍女中见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卫镰和同桌敷衍几句,就尾随着那侍女走了出去。
那侍女仿佛笃定他会追上来似的,衣袂飘飘,走得飞快。二人一径出了城主府,进入附近的某座民居。侍女将灯笼搁在脚底,缓缓转过身,神情晦暗不明。
“你散播那种谣言,处心积虑引我出来,究竟为了什么?”卫镰不动声色,目光阴沉。
她略略向后挪一步,身子忽地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脚边的灯花一爆,让他近距离看清了她的模样。
“你不是兰久。”即使事情出乎了卫镰的意料,他也保持着一贯的威严和稳重,用肯定的语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