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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有所钟.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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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钟.004
邹季成在君悦定了房间,舅舅再三挽留,舅妈也说:“来都来了,家里也不是没空房间,何必浪费那个钱!”
景浅看推辞不过了,才说:“住舅舅家不好,去我家吧,反正也没人。”
景家和周家离得近,不过隔着两幢。这小区是拆迁安置房,景浅家大半亲戚都住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凡出点什么事,不必第二天,半个小区就都知道了。
之前景父赌|钱、和人斗殴是这样,现在景母生病也是这样。只是嘴上可怜景浅命苦的人多,真正会伸把手帮一下景浅或是去医院看看景母的,寥寥无几。
拆迁小区里的东西坏得快,质量不好是一回事,有些老人在乡下住了一辈子,不习惯城市生活也是一回事。景浅家这一幢电梯里的地板已经被人撬起来了,物业还没修好,铺上木板暂时将就着用。
景浅默默看着邹季成锃亮的皮鞋踩在木板上,思绪有那么一瞬变得很恍惚。她觉得一切好像都没变,邹季成没有回到那个地方,他还住在奶茶店后面的小房子里,彼此拥抱在一起就是全世界。
电梯到十五楼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叫醒,电梯门开,迎面而来是一堵墙,墙上用红油漆写着大字。在灯光昏暗的楼道里看上去血淋淋的,很渗人。
邹季成的目光在那行大字上停了一瞬,“景明欠钱不还,全家死|光!”十个大字写得毫无章法,最后一个感叹号写得尤其大,油漆顺着边角往下滴,很有恐怖片的氛围。
景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扯了扯干涩的嘴角,在这幽暗楼道里,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鬼。“这边。”引着邹季成左拐然后往右转,景浅拿出钥匙开门。“来讨债的人写的,一开始物业还让人来刷墙,第二天又有了。重复三次,物业干脆也放手不管了……”
其他人都当茶余饭后的笑话看,唯有景浅和景母每天从这里经过时,看见那行字都觉得心惊肉跳。
刚打开门,就传来一阵嗷呜嗷呜撒娇一般的狗叫声。家里臭气阵阵,景浅一闻就知道,奶奶肯定又没放团子出去上厕所。
景浅打开灯,若无其事地让邹季成坐:“要喝水吗?”说着就拿起水壶准备烧水。
邹季成坐在椅子上侧过头望,厨房没有开灯,客厅里亮白的灯光投进去,照得景浅的背影格外羸弱。
她之前没这样瘦。
厨房里响起烧水声,景浅从厨房出来,他收回目光,看见客厅一边放着一只四方的铁狗笼,里面有只雪白的萨摩耶,看大小已经成年了,坐得端端正正,正朝景浅使劲摇尾巴。
“乖哦团宝宝~”景浅一边哄它,一边打开狗粮桶,发现狗粮也快见底,最多还能吃三天。
景浅往缓食碗里倒了一勺狗粮,一小匙奶粉,把笼子门打开,朝它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嘴里说:“坐好。”
它果然乖乖坐好,等景浅把缓食碗放下,就埋头下去吃得嘎嘣脆,看起来特别香。
重新关上门,把狗笼下面的尿盆拉出来,果然两只尿盆里都尿了。景浅现在确定,奶奶一次都没遛它。深吸一口气,先把烧开的水灌进暖瓶里,洗了只杯子,倒了一杯水送到邹季成面前。
“你先坐,我去清理一下。”
邹季成看着她转身去拿海绵拖把,仔仔细细把两个尿盆拖了一遍,然后把拖把洗干净,喷上消毒液,重新拖了一遍尿盆。现在是黄梅季,景浅不敢把窗开太大,只开了条缝,让寒风把臭气带走。
做完这些,她才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热水。水是滚烫的,入口烫嘴,她只敢小口小口啜,只是这样微薄的水汽,却感觉这热度让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
狗狗已经吃完狗粮,正粗着喉咙朝景浅“嗷呜嗷呜”地撒娇,想让景浅放它出来。
景浅还记得邹季成不喜欢宠物,拿了片狗饼干喂它:“团团乖,今天有客人在,你乖乖待在笼子里。”
安抚了团团,她转过身,却听见邹季成说:“景浅,我们谈谈。”
景浅说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她拿着杯子在他手边的位置上坐下,像是要借着杯壁微弱的热意,来汲取勇气。“今晚你睡我房间,床单被套都是前两天洗的,我才睡了没几天。今天先凑合过去,明天你就可以回京城。我只想让我母亲见你一面,相信有这么个人存在,我没骗她,这就已经足够,不会再额外要求你做什么。我们已经分手,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今天过来。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觉得有负担,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
邹季成听她说完,摩挲着杯壁问:“说完了?”见景浅点头,才说:“那就听听我的意见。景浅,我们结婚。”
景浅猛然抬头看他,脸上写满不可思议。“舅舅舅妈他们以为我们还在一起,才会说结婚的事……”
“我说这话很真心。”邹季成说,“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结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十指虚握,放在桌上。这是他谈判的惯有姿势,以气定神闲的姿态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退无可退,很快束手就擒。“孩子是我的,你母亲也希望我们结婚,对你和孩子都好。”
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只苍蝇,在头顶白炽灯上猛撞,发出细微又可笑的声音。景浅盯着那只苍蝇看,看它不肯放弃,撞了又撞,最终落在墙壁上,酝酿力气,再重新飞上前。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前也像这只苍蝇,最可笑的是,撞得头破血流还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对我和孩子都好,那么对你呢?”
邹季成静静看着她,就像从前在奶茶店后那间小公寓里一样,那样温柔又包容的目光,除了不深情,一切都很完美。每次看见都让人心动里掺着心酸,心动是因为这种温柔太诱人,心酸是知道他不会爱自己,所有好都是责任感使之然。
“景浅,如果我觉得不好,就不会对你开口。”
他说得很诚恳,这正是这份诚恳令景浅觉得既痛苦又绝望。偏偏在感情上给她绝望的男人,在生活上又给了她微弱的希望。
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有种难言的辛酸。
她轻声说:“我考虑一下。”然后起身开了房间里的灯。她房里的灯是变色灯,好几种颜色,可惜坏得太快,到现在只有最暗的蓝色还能开。索性走到里面把铜灯打开,四盏铜灯同时亮起,瞬间如同白昼。其中一盏亮了几下后很快熄灭,闪闪烁烁地看得人眼睛疼。
“家里的灯坏得太多了,将就一下吧。”
其实这环境已经很好,比这更差的邹季成都曾经经历过,景浅曾跟他一起经历过。可是他一回到那里,景浅像是把那些过去全忘了。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带着三分敬畏。
她毫无所觉,他认知深刻。
景浅在衣柜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条浴巾。“我爸的衣服我妈全扔了,家里没有你能穿的。”
“明天让华源送过来。”他抓起浴巾进浴|室去洗澡。
景浅趁此机会把地扫了扫,然后打开门拥抱了团团。团团懵懂无知,张着嘴轻轻啃咬她的手指,不疼,倒很痒。她拿了块饼干跟它玩拉拉手的游戏,团团格外配合。
玩着玩着想起病床|上的母亲,还有门外墙壁上那行字,以及只顾自己全然不关心别人的爷爷奶奶,眼泪凝在眼眶里,眼睛涨得酸痛。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等到走过去了回头再看,会发出感叹:这种情况下我竟然也撑过来了。
人生大多如此。
可是现在,景浅真的觉得,自己没法再撑下去了。姑妈和表姐能给的帮助太有限,姑父前两年赌|钱也输了很多。何况他们还有小侄女要照顾。舅舅和舅妈虽然好,但也不能什么事都指着他们。能帮到现在,舅妈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景家没什么好亲戚,没有落井下石的人,但也不缺说风凉话的人。景浅怀着孩子回来,早被他们在背后戳脊梁骨吐口水了。
她算了算银|行|卡里的余额,发现连给母亲治病都捉襟见肘,竟然无力再负担团团的吃喝。
景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团团毛茸茸的头。再闭上眼的时候滚烫的眼泪接连滚出来,一手捂在嘴上,狠狠一口咬上去,发现竟然没什么感觉。心头的疼痛没有转移,还在那里,甚至不停扩散,蔓延到全身。
她蹲在团团面前哭得几乎没法喘气,团团伸着舌头不断给她舔眼泪,贴心又可爱。浑然不知它的主人在思考,是不是把它送给别人养,它能活得更好些。
景浅的眼泪因此更汹涌。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邹季成围着浴巾站在那里看她,而她蹲在笼子前对着一条狗无声哭到力竭。
邹季成从不言悔,因为毫无意义。可是现在他后悔和她分手,也后悔自己想得不够周到,来得太迟,放她一个人独自支撑这艰难岁月。
他沉沉吸气,不由自主走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景浅察觉到他的触碰,想要止住眼泪,可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她抽噎着说:“团团……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去买的……我一直就喜欢萨摩耶……很喜欢!妈生病之后……那病太难治了,又……又费钱……舅舅和姑妈都劝我……劝我把团团送走,我当时……我当时咬死不肯,现在……现在觉得送走它对它更好……至少不用……没人遛它,也没人喂粮……给他买东西也不会……不会抠抠缩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