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107、第一百零七章

　　符纪滚烫的呼吸让卫婉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在此世，生辰这个日子的存在对于卫婉的意义都极为渺小，也并无他人在意。甚至前些日子符纪派人回来询问时，卫婉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她那时候让士兵回复符纪不必摆宴席，如今再度被问起，意愿依旧没有改变。

　　不过生辰不打算大着排场过，她却想出去走走。如果符纪不问这件事，卫婉已经打定主意要装睡，这一被问她又想，禁足令是撤了，但还不确定自己一定能出府。
　　稳妥起见还是得提一句。

　　卫婉心思一转，她枕着手臂，望着墙上烛火，慢慢开口道：“我没多少想法，只是想出府一趟，好久没有出去了。”
　　她说话很轻，初衷并没有带什么情绪，但话落在另一个人的耳里，无端就带上了几分委屈。
　　柔和的光晕笼在少女白皙的面颊上，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抿着嘴唇，睫毛轻颤，侧颜静婉，又以奇妙的方式混合着令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脆弱和倔强。

　　符纪不知怎的，感到有一根针往心脏深处用力地扎了一下。
　　他收紧手臂，道：“好，我陪你去。”
　　卫婉心中一惊，连忙反驳道：“不用麻烦殿下陪同，我一个人。”
　　“我陪你去。”符纪重复了一句。
　　“……”
　　卫婉一时哑言，突然又有些后悔。
　　还不如不开这个口……

　　翌日一大早，卫婉是被秋蝉绵长的叫声唤醒的，她从床榻上坐起时，身边没有人。
　　人已经去了大营？
　　卫婉才这么想着，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符纪提着剑从外面进来，额上沁了一层汗。他朝自己这边望过来时，卫婉立刻移开了视线。

　　用过早饭后，她换好衣裳后坐在梳妆台前，绿珠一手帮她压着发髻，另一手轻轻插上了碧玉簪。
　　外头突然响起脚步声，卫婉侧头一看，玳瑁进来道：“大营那边来人了，说有事向殿下通报。”

　　符纪抬步出去，过了一阵再进来，卫婉已经穿戴妥当了。
　　他一时不发一言，卫婉忍不住看过去，发现符纪正注目看着自己。
　　“我得回趟大营。”符纪终于出声道。
　　卫婉很快回神，她点了点头，抿唇一笑，说：“殿下去忙吧，我一个人出去便是。”
　　她试图在掩饰，但眉眼间还是遮不住一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释然和轻松，这样的轻松让符纪胸口微微发堵。

　　他重新换上武袍，戴好护腕，走到门口时回头，卫婉以为他要说什么，但符纪最终什么也没说。
　　符纪的脚步只停顿片刻，到底是朝外走去。

　　雨霁初晴，日光还算暖和，但对于卫婉的身子来说还是冷了些。明月特意为卫婉系上雪狐绒斗篷，临走前还带上了帷帽，用以挡风，免得受凉。
　　卫婉上了马车，听到玳瑁问才想起来还没想好去哪儿。
　　她掀开车帘一角，朝远处望了望，说：“去长堰坊吧。”

　　长堰坊乃长喆的文雅之地，卖金玉首饰的楼馆，书铺和琴铺居多，文房用物也是琳琅满目。
　　卫婉对佩饰的兴致只在于欣赏而不在于装扮自己，即使她的首饰已经许久没有更置，也没有强烈的购置意愿，只在金玉楼中随意地转了转。

　　玳瑁就跟在身后，卫婉穿的是常服，又戴着帷帽，整个金玉楼中也并非只有她一人作此打扮，但莫名的，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卫婉几次往后看，连玳瑁都注意到了。
　　面对玳瑁的询问，卫婉稍作迟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约是我许久未出府，难免有些不适应，疑神疑鬼的。”

　　但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始终都在，卫婉心神不宁，一转身没留意，便直直地撞上了一人。
　　只听“划拉”一阵倾落声，伴随着众人的惊叫声，卫婉看清自己撞翻了一壮年男子手中的木匣，里头装着的十余块翡翠与琼玉砸在地上，有的已经直直摔成了残块，几十颗珍珠也散落了一地。

　　看着地上的翡翠片，卫婉的额头突突地跳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念头便是：该赔多少钱？
　　头顶传来蕴含着惋惜的咂舌声，她怔愣着抬头，面前那壮年男子身边立着一着蓝袍的英武男子，眉目清贵，五官极周正，但又蕴着几分风流韵味，还有遮不住的野性，气质不似寻常百姓，年纪看着约莫十八九岁。
　　他接过被卫婉撞到的那方木匣，嘴角反而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摇摇头道：“可惜。”

　　掌柜的立刻赶来，对着一地的残片直跺脚：“哎呦，这可是今年收的最好的玉，就砸成这样，造孽啊！这位姑娘，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必须得赔偿！”
　　他又转向那蓝袍青年，竭力安抚道：“大人可千万消消气，消消气。”
　　“谁告诉你我生气了？”蓝袍青年勾唇笑道。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卫婉身上，隔着帷帽的垂纱，卫婉也能感觉到那灼灼的凝视。

　　卫婉没想逃避自己闯的祸，以她的身份和崇瑾府的底蕴，想要赔偿这几块玉也不是难事。
　　她微微抬头，认真道：“对不住这位公子，我并非有意，请问掌柜的需要赔偿多少钱？”
　　掌柜的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这些玉可不是轻易就能配得起的，他银子都收了，玉没了，钱自然要退给买家，要是卫婉不认，或说赔不起，他一时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如今这女子爽快地说要赔，那就好说。

　　他张开口，胡子抖了三下，但还没说出话来，蓝袍青年抬了抬手，道：“赔钱就不必了。”
　　“大……大人！”掌柜的吃了一惊。
　　周围围着的一圈人纷纷低语起来。
　　“还是头一次见到出手大方的人，那几块玉都是名家雕刻的，没个半两黄金买不到的。”
　　“这么贵啊，怎么舍得不让赔钱的，光是看那碎玉，我都心疼得慌……”

　　卫婉亦是心中疑惑，她看到对方含笑，声音中带了几分轻佻和戏谑。
　　“我想要的是奇珍异宝，既然宝玉没了，钱要回来也没什么意思。这位姑娘撞碎了我的玉，但我想看看姑娘的面容。若姑娘生得美丽，那便当我得到美玉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