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去》负丹青

4、第 4 章

　　那日是叶城太守付云鸿母亲的七十大寿，由于是付太守的母亲，叶城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来了，付府大摆筵席，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热闹。
　　邱泽也在受邀之列。
　　他倒不是纯粹来蹭饭的。像他这种小道观的小道士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据说付老太太喜欢他的画，想叫他给她画幅画像。
　　邱泽的处世原则大概是：有酒有肉，怎可没有我？
　　于是乎，邱泽带着自家便宜徒弟，换了一身还算齐整、没那么多补丁的道袍，大摇大摆进了付府。
　　许晋近来不知是吃了什么，蹬蹬蹬地往上蹿，比之前高了不少，隐隐有超过邱泽之势。
　　他原本少年化的五官也渐渐棱角分明起来，整个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颇有昔日他爹爹威严的气势。
　　不过——邱泽转过来打量了一下新进门不久的弟子，这点刚刚萌芽的气势顿时被小心地藏匿了起来，换成了程门立雪般的恭敬。
　　其实邱泽只要不开口说话，光这副皮相是挑不出毛病的，他日换了身青色衣裳，愈发显得面容如玉、眉目清冽。
　　不过前提是不要说话，邱泽刚进府，便碰上了一位光头和尚，俩人唇枪舌剑地争了一番佛理和道德经的高低，片刻之后便不欢而散，光头和尚表示这辈子再也不会踏入道观，邱泽表示飞升成仙后第一件事就是引水淹庙。
　　许晋：……
　　还好邱泽不久之后便开始品评宴席上的美酒，没怎么多说话。
　　许晋随意打量了一番付府，他一眼就看出这地方风水不大好，正好处在雁山峰顶和“飘零去”之间的中轴线正中，是传说中的鬼宅，阴气甚重，要是这里发生一两件人命案子，许晋决不奇怪。
　　奇怪的是，忽略掉幢幢鬼影，它们并没有给付家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上海，反而住在这里的付家人丁兴旺、仕途通顺，一点也不像个鬼宅该有的样子。
　　许晋最近专心学画，倒是忽略了自己领地上这样奇怪的现象，倒真是疏忽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许晋总算见到了宅子的主人——付云鸿本人。
　　付云鸿不愧是太守，面容威严，气势夺人，声如洪钟，顿时便吸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但付太守在许晋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有过一番作为的父母官而已。他将眼神移开，看向今天的大寿主角。
　　付老太太虽然七十岁了，但是看上去颇为康健。而她旁边站的是付太守唯一的宝贝儿子，年龄尚小，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颇为清隽，朝这边瞄了一眼又转过头去。而这位小少年旁边的管家——
　　许晋挑眉，今天倒是见着熟人了。

　　这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正是广元天君朝华。同昭明天君一样，都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差，况且守的还是临近的地儿，许晋他爹还是昭明天君的时候，俩神仙没事儿就互相串门唠嗑，这一来二去的，想不熟都不行。
　　不过除此之外，朝华最近还捞了个新差事——审核命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命簿这么重要的东西，审核的自然不止是朝华一个。
　　朝华发现许晋时，转了转狐狸般狡黠的眼珠子，许晋手心一热，朝华的密语涌进他的脑海。
　　……后院水榭见。
　　许晋瞥了一眼邱泽，对方正小口地啜着酒，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
　　邱泽曾经教导过他，不为人知地溜走的最好办法，就是大大方方地走。
　　于是许晋状似随意地起了身，大大方方地绕进了水榭。
　　不久后朝华也绕了进来，顺带施了个小法术，让门只能从后院这边推开，而前厅的人却推不进来。
　　许晋有话直说，也不虚与委蛇，劈头就问：“朝华君您怎么在这儿？”
　　朝华摸了摸颇让他自傲的那绺胡子，道：“这事原本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既然是在你的地盘上，我还是得通报你一声才行。”
　　嗯，通报，许晋心道，你早干嘛去了？
　　朝华道：“我就长话短说了——付家的小少爷，是回魂之人。”
　　许晋脸色凝重起来，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朝华会亲自前来办这趟差事了。
　　所谓回魂之人，简单来说，就是这一世本不该入轮回，却因为某些未知的差错，不小心又入了轮回、投胎到世间的人。这样的人大概千年有那么一个，对于仙界来说，概率不低，也绝对算不上高。
　　这样的人，在命簿里是没有记录的，这种人算是一个未知，是潜伏起来的危险因素，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他的出现会带来什么。
　　祸兮？福兮？没人知道。怎能因这一人逆转天下命数？
　　许晋只知道一点，审核命簿的仙君若发现了回魂之人的存在，必定会亲自来凡间，将回魂之人的存在抹杀得干干净净。
　　……仿佛世上从来不存在那么一个人。
　　不过根据许晋看过的典籍，一般的回魂之人，出生不久就会被眼尖的仙君除掉，而这一位竟然安安稳稳活过了总角之年，实在是奇怪，太奇怪了。
　　朝华看出他迷惑地神情，又道：“他可不是凡人，他可是下凡历仙劫的夙光君。”
　　许晋听说过夙光君的名号，灭凡人不容易，灭神仙？难上加难。
　　许晋也明白了这个宅子存在的意义，诸神内乱时流传着一句话，叫极阴之地不知仙，就是说，即便是神仙，在极阴之地也不算什么，自有方法将他打下轮回。朝华苦心造了这么个宅子，也不过就是为了不小心又一次重入轮回的夙光君了。
　　许晋问：“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朝华道：“三个月后，无月之夜，此时杀他最易。”
　　不知道夙光君重回天庭时，会不会对“杀”过自己一次的朝华怀恨在心。
　　正当两人说话时，前院突然一阵吵闹声。
　　原来是起火了，付家院内一颗老桂花树居然自行烧了起来。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风吹得正好，火越烧越旺，风带起的浓烟卷入前厅，让亲临付府的这群贵客们都咳嗽不已。
　　府内人声鼎沸，骂的骂，闹的闹，差不多算是毁掉了这场精心筹备的寿宴。付家的家丁顿时忙不迭上去浇水，朝华眼看不好，要施法将火灭掉，但凭他念了一会儿咒，这火始终不灭，反而愈发猖獗，几乎有蔓延到周围建筑的趋势。
　　朝华和许晋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下都明了：必是暗中有什么东西操作。
　　那东西不知是神是鬼，总之道行不低。
　　朝华屏气凝神，又加重了几道咒，这才将火熄掉。
　　不过付府云烟缭绕了好一会儿，半柱香后才渐渐散了。
　　许晋趁着人手杂乱，拉了一个逃窜的小鬼到水榭，问：“刚刚怎么起火的？”
　　小鬼生前是个家丁，惧怕他身上日渐浓厚的仙气，俯身道：“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刚刚在树下看人喝酒来着，付少爷还让我同他赌王大人喝几杯就倒，小的光顾着看人，都没注意到树着火了。”
　　许晋挑眉：“付少爷？他也在那儿？”
　　他倒差点忘了，回魂之人阴阳同体，能视鬼神，还真是“特权阶级”。
　　放火的究竟是何许人，目的何在，莫非是付小少爷本人，想烧掉整个宅子来改变自己即将被抹杀的命运？
　　如果是他，那么为何偏偏要挑这一天？在祖母大寿的时候放火烧宅？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他摇摇头，决定将这种麻烦事交给朝华处理，他只要守好“飘零去”就够了。
　　他回到前院找邱泽，这个穷酸又娇贵的道士一定又在连连叫苦，说不定正在咒骂徒弟不管他一个人逃命了。
　　但是到了前院，只见刚刚还散乱一片的人群，现在围成了一个圈，各位华服的老爷屏气凝神，不知在看什么。
　　许晋偷偷在邱泽身上贴了一个小纸人，便于随时能够找到师父，他循着小纸人的气息穿过人群，期间引起旁人的数次皱眉和腹诽，他不甚在意，直到在人群中间找到了正在侃侃而谈的邱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