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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问政 ...

  •   几人落座之后,玄烨向卢湛问道:“听家兄所言,先生觉着‘圈地’乃如今百祸之首,只是我倒听说‘圈地’乃是太宗皇帝钦定的国策,意在让八旗子弟修养生息之用。”
      卢湛轻笑:“那依小友所见,这国策行之有效否?”
      他见玄烨皱眉,又续道:“‘圈地’之初,是因连年战乱,八旗之中民生凋敝,立意倒也是不错的。只如今,一则圈地之事已成各旗旗主争权夺利之私器。当年,多尔衮在时,正白旗独大,竟逼得其他各旗百姓无处安生;现下,鳌拜专权,竟又欲重蹈多尔衮之覆辙。二则,就算无党政之事,大清入关日久,正是无分满汉,养民生,致太平之时,为养八旗而寒天下汉人之心,恐社稷危矣。”
      玄烨倒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自出生至今,众人对他所言多是些歌功颂德,大清万岁的话,今日在这客栈之中,冷不丁被这书生一句社稷危矣说得一惊,他有些怀疑地道:“恐没有先生说得如此严重吧。”
      卢湛说:“是否危言耸听,小友只看,几次黄河水患,朝廷竟无余钱救济沿河百姓,反要靠云南三省筹措粮饷,照此下去,朝廷如何立足?”
      玄烨听得此话多了几分沉思:“只是晚辈常听圣人言三年不改父制是为孝道,就算今上有改革之心,恐怕贸然改制,终是不妥吧。”
      卢湛见他年纪不大,说话却极为老成,当下把话又向深里说了几分:“小友年纪虽小,难得钟灵如此,只断断要记得圣贤之言也不能一味拘泥,不思变通。以圈地之事来说,三年不改父制是小孝,可若任由弊制误国,以至动摇国本,今上岂非大不孝?”
      这话却是极对少年天子的心思,他拱手道:“先生一言,实在令在下茅塞顿开。只是在下听闻,今上尚未亲政,政事均由辅臣把持,圈地之事,既由鳌拜挑起,恐怕如今中途改辙极为不易。恐怕先生这番忧国之心,只得待今上亲政之后,再徐徐图之了。”
      泰曦插言说:“只是如今鳌拜隐隐有一党独大之势,圈地之事更助他兵粮冲足。若长此以往,今上就算亲政,岂非多多制肘。”
      泰曦第一次开口,卢湛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她眉目如画,五官精致的如同观音座前的童子。听着她的话,卢湛眉目之间也不免现出几分忧色:“今上若是汉质帝,则是我大清实在国运多舛……”他顿了顿,似乎又恢复了些许信心,“不过……有太皇太后在,想他鳌拜也成不了梁冀,坊间传闻,赫舍里家的女公子可是一直养在宫中,将来若此女联姻皇家,以索尼的资历人王,再有国丈之名,两相制衡,鳌拜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费扬古在一旁听着卢湛提到汉质帝已是心惊胆寒,又听他语涉泰曦,早是冲他不知递了多少眼色,无奈这卢湛能看穿天下事,却偏偏有股书生的憨气,全然不知费扬古的着急。费扬古实是忍不住提醒道:“说起来,泰希公子正是赫舍里家那位小姐的族兄,卢先生说着随意,可泰希公子免不了替他那位妹妹担心。”
      “怪不得小小年纪,谈吐不凡,原是家学渊源之顾,方才若有失礼之处,公子海涵。”卢湛告罪,他有几分诧异,却也并不惊慌,他少年成名,显贵之人倒也见过不少。
      “先生这样说来,倒是让泰曦无地自容,先生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哪又有冒犯之言?”
      玄烨看泰曦脸色,见她确确实实并无不快之意,一边向费扬古笑骂道:“表兄真是,泰曦哪是那样小气的人,表兄说的倒让卢先生尴尬。”一边心中千转百回,当年质帝也是八岁登基,聪明过人,可惜锋芒太露,当面指斥大将军梁冀为‘跋扈将军’,被梁氏恨之入骨,暗以毒饼为饵,死于却非殿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卢湛:“若是鳌拜真如昔日的梁冀一般有不臣之心,依先生所见,今上该当如何呢?”
      卢湛思虑良久,缓缓道:“今上与鳌拜之间,迟早有一战,但此战,却绝非你死我活这样简单。这一战争的,是天理民心。如今圈地误国,鳌拜民心初失,然则他毕竟是当朝宰辅,受先帝遗命,且多年经营,朝中势力不小。今上如今,首要的便是结纳贤臣,扶植清议。将来若要动手处置鳌拜,不至于师出无名,受人非议;除去鳌拜之后,不至于鳌拜余党,死而不僵,以致朝政瘫痪,反生民怨。”
      泰曦一声喝彩险些出口,此人尚未出仕,已能洞明如此,诸葛孔明未出茅庐之时,想来也不过这样。玄烨更是将这话掂量再三,思咐之下,不禁眸色更深。
      卢湛看二人具是一副深思的样子,不禁诧异,这二人看着都该是满族人家的贵公子,却没养成骄奢的脾性,更难得一副忧国忧民的心肠,心中不禁欢喜,便有心逗一下他们:“两位小友年纪尚小,就算有心出仕,也是若干年后的事了,到那时,想来忠奸已辨,两位何苦现下替皇帝操这个心,咱们畅快谈些诗书,岂不更雅?”
      泰曦乘机问道:“那先生千里来京,是否也有出仕之心?”
      卢湛轻笑:“我家中的规矩想来你们也听说过一些,我这辈子恐怕是与功名无缘的。只不过此时因着这改圈的缘故,流民日多,我在清河实在耳闻目睹,有些不敢在家中偷安,便四处走走罢了。”
      “还有先生屡次提到的那位卫公子,先生与他关系很好吗?”
      卢湛哭笑不得地看着泰曦,心道,这孩子真是好奇心太过旺盛,但总归回答了她:“我与卫公子虽只几面之缘,但颇有些君子之交之感,此次我上京,也是他极力促成,他总对我说‘若要以清议而救民生,如今最有用之处,莫过京城。’”他停了停,又道:“你们二人年纪终归太小,还是先以读书为要,所谓政道,最基本的也不过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八个字。”
      两人忙应了是,挑了些近来读《大学》的不明之处来请教。卢湛不厌其烦,一一给二人讲了,他讲书举一反三,旁征博引,不知比起济世深入浅出,又含义明了了多少。这一聊下来,天色已近黄昏,把费扬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圣驾失踪了四个多时辰,若是消息走漏了一星半点,自己再是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好容易两位主子与卢先生依依惜别,费扬古是借了马车便载着这两位往紫禁城赶。偏是路上马车里还飘出了康熙一句:“若是可常出来向卢先生请教一番,我等必能受益不少。”赶着车的费扬古不禁心肝儿乱颤:主子,您这一出来,奴才可生生少活十年啊。
      一行人刚入宫,便看到了似乎同样折了十年寿的六宫都太监吴起,他一见着康熙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的万岁爷,您可算回来了,出了大事了,除了索尼老大人,三位辅臣,并康亲王,安亲王,已在乾清宫候了一个时辰了。爷快跟着奴才来吧。”
      辅臣亲贵这个时候陛见,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只不知为着哪桩。玄烨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他吩咐泰曦:“你先回栖梧轩去,若有人问起今天下午的事来,便说是午后朕歇了会儿,起来看时辰晚了,便没在乾清宫看折子,约着你和柔嘉逛了会儿御花园。
      泰曦刚回栖梧轩,柔嘉便迎了上来,屏退了左右,急匆匆地道:“姐姐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出了多大事?”
      泰曦讶然:“这到底怎么了,上回黄河水患,也没见你急成这样。”
      “我的好姐姐,亏的你还有心情说笑,今儿个午后,鳌拜以在禁宫擅骑御马的罪名拿了倭赫,且直接拉去了菜市口斩首弃市。”泰曦一阵目眩,她一时有些消化不了这个事实:倭赫死了?鳌拜杀了倭赫?
      倭赫是谁?他是以十六岁之龄便当上龙禁卫首领的人。而龙禁卫又是什么?是大清直属于皇帝的暗卫组织。从太宗皇帝建立龙禁卫开始,若说大清定鼎中原外靠八旗弓马,内靠龙禁卫,那是一点儿不假。若没有龙禁卫的情报,洪承畴如何那么容易被策反;若没有龙禁卫的暗杀,吴三桂又如何那么容易改旗易帜。
      就说现在,没有龙禁卫的暗中保护,玄烨与泰曦未必敢踏出宫门半步。可是如今,鳌拜未有圣旨,居然就敢杀了倭赫?而龙禁卫的首领居然就这样引颈待戮?这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泰曦眼前忽然又闪过倭赫那让日月失色的绝美容颜和那样心死如灰的神色,不觉心下一丝黯然。人生自古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她吩咐采琳道:“你赶快着人去悄悄打听下乾清宫的动静。”
      一会儿采琳过来回话:“方才军前奏对,鳌拜坚持倭赫在禁宫擅骑御马,论罪便该是斩首弃市。苏克萨哈则坚持此事他们并不知情,鳌拜擅诛天子近臣,请皇上治罪。后来,鳌拜竟然君前便动起怒来,还摔碎了手上的茶杯,丢下一句‘臣在家中等陛下的旨意’便甩袖出了乾清宫。”
      泰曦听完不禁脸色苍白:“鳌拜竟然跋扈到这个地步。”
      柔嘉亦是满面愁容:“那三哥......”
      泰曦不禁想到今天卢湛所讲质帝的往事,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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