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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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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康熙把自己关在了乾清宫里。只补了一道圣旨,道倭赫在禁宫擅骑御马,着四辅臣议罪。鳌拜这才假惺惺的谢了恩,从府里出来,打理一切朝政。
栖梧轩里,柔嘉言辞间满是担忧:“三哥哥已经三天没露面了,乾清宫里的太监说这几天御膳也动的极少,这样下去,若是龙体有损,可怎么是好。”
泰曦亦是愁眉不展:“鳌拜欺君成这个样子,皇上还要忍下来,他心里怎会好过。可如今,鳌拜一不理政,竟致政令不达,六部行如瘫痪,此时偏偏只得忍下这口气,稳住鳌拜。”
她话音刚落,外间的宫女便传话进来,说是慈宁宫来人了,太皇太后有旨意。来的是慈宁宫的二总管,宫里人称一声候公公的。泰曦等人刚想行礼,候公公便道:“太皇太后有口谕,赫舍里小姐站着听便是了:慈宁宫的小厨房新熬了莲子粥,着赫舍里小姐给皇上送去。”
泰曦福了福,恭声说:“臣女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乾清宫素来是巍峨壮丽,一派帝王气象。他满布愁云的时候,泰曦一生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顺治弥留时召见她的那个雪夜,一次便是现在。不过三天而已,少年天子竟消瘦了不少。三天前,他还在悦来居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而现在竟然憔悴至此。泰曦一路上想了很多安慰人的说辞,看到这样的康熙却一时忘了很多。
玄烨看到她,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来啦。”许多人都说康熙并不像他的父亲,顺治宽厚多情,而康熙洞明果决。可泰曦一直觉得他们至少有一点很像很像。他们无论心中多苦多累,留给亲近之人的永远是煦煦笑颜。
泰曦端出莲子粥:“慈宁宫特地熬的,太皇太后让我看着您趁热喝了。”玄烨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说:“朕这几日胃口差了些,倒叫皇祖母跟着担心了。”
“皇上也说过倭赫聪明绝顶,算无遗策。若非他有求死之心,恐怕天下任何人都难撼动他。他求仁得仁,皇上不必太过自责。”泰曦盯着那伤有热气的米粥,好歹挑起了话头。
“这些天来倭赫君前奏对,都隐隐有交待后事之意,只朕竟是个傻的,浑然未觉。直到昨天看了他托人呈上的遗折,才知他早存死志,且把他身后之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他连要死在鳌拜手上都是早就算好的。”
玄烨顿了顿,又苦笑道:“他当真是才智无双,都死了,还要送给朕这么大个人情,让朕一辈子感念他。不过鳌拜,竟然嚣张至此,倭赫是什么人,皇家暗卫的首领,先帝的近臣,他不请旨,不同其他辅臣商议,就敢把倭赫斩首弃市。朕看他是真想当梁冀了,可惜,朕可不想当汉质帝。”少年天子双目炯炯,这句话字字掷地有声,杀伐之气难绝。
泰曦轻声劝道:“越是此时,皇上越该外松内紧,以免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玄烨点头:“朕何尝不知,不过昨天你是没有看到,鳌拜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一点。朕若是连这都能言笑自若,倒是让他觉着朕心机太深了一点。其实,若说到生气,朕与其说是在气鳌拜,不如说是在气自己,皇阿玛临终时将江山托付给朕,朕如今漫说是养民生,安社稷,竟是连身边的大臣都保不住……”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皇上,您登基不过一年,鳌拜又在朝政上经营许久。若是胜负朝夕可分,先皇当年也不会在多尔衮手下蛰伏数载。”
“你这是慰藉之言,朕很感激,可是朕,却不能拿这些宽自己的心。难得糊涂是福气,可一个帝王,在他死去之前,却不该真正糊涂的时候。”言谈之间,玄烨的怒气已渐渐消去。他开始从容地喝起泰曦端来的米粥,再无赘言,那些坚强或者孤独只在这一片平静下默默滋生。青衣的女孩安然站在一旁,偌大的明堂里一时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是费扬古在外间求见。费扬古进来之时一片慌张,行完礼便匆匆开口:“万岁,出事了,臣今早到悦来居,发现卢先生失踪了。店里的人还说早些时候有礼部的人过来,取消了卢先生应试春闱的资格。”泰曦不觉蹙眉:“莫不是鳌拜?”
玄烨摆手道:“你们不必瞎猜,这是朕的安排。日前鳌拜递奏章上来,说清河贡生卢湛妄议国策,诋毁先帝,应取消春闱资格。朕是怕鳌拜还有后招,会对卢先生不利,便早一步着龙禁卫把人接了出来。”
“不知卢先生现在何处?”费扬古脱口而出,却随即知道问的不妥,遂红了脸局促地站在那里。
好在玄烨并未在意他,只看着泰曦微笑不语。泰曦转念一想:“该不会在我家里吧?”
玄烨笑说:“朕把人交给了索额图,你们大可问他要人去。不过依朕之见,这普天下要藏一个鳌拜找不到的人,索中堂府中未必不是个好地方。”他顿一顿,又续道:“朕还要一事,要同两位商议。卢先生之才,你二人也是亲眼见过的,朕有意拜他为帝师。”
“此事当然甚好,只是……要把先生弄进宫来,谈何容易?”费扬古沉吟,他抬头看到康熙有些慧黠的神色,突然顿有所悟,大惊:“陛下难道想频繁出宫听课,这万万不可。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况陛下万乘之尊。”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泰曦递眼色,显然是希望泰曦跟他一起劝服康熙打消此念。
泰曦沉思良久,奏道:“费大人说的有理,如今偻统领遭难,只怕龙禁卫百密仍有一疏,圣驾安危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事。”
她见费扬古长吁一口气,玄烨却是想要开口驳斥,忙接下去说:“但陛下的学业亦是不能如此荒废,若陛下信得过臣女,既然卢先生客居我索府,不如便由臣女拜卢先生为师,再入宫来将卢先生所教尽数讲给皇上。”
她话音落后,殿中静了片刻。良久,玄烨才开口道:“你在诗书上的天分,比之朕尚要高上几分,朕自然信得过。只是……罢了,此事,尚要看卢先生是否肯收咱们这样的弟子。”语中那些未尽之意泰曦却难以琢磨。他又转向费扬古说:“倭赫死前尚安排了一事,今日午时二刻你去东门大街扮作挑夫,到时自会有人安排你与那焦莲娘一见。今日便先这样,你们跪安吧,朕还想静一静。”
泰曦转身离去之时,她分明听到龙座上传来一句:“泰曦,谢谢你的莲子粥。”
第二日,当泰曦再进入乾清宫请安时,玄烨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淡定自若的少年天子。费扬古已侍立在一旁,禀告着什么。
看到泰曦进来,玄烨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又吩咐费扬古:“你继续。”费扬古便继续禀道:“莲娘说此次能脱险全仗天地会卫总舵主出力,她感激不尽。但卫子衿亦是有言在先,这次相助,当还陈前辈师门一个恩情,绝不挟恩要挟莲娘任何事情。是莲娘因见同村的亲朋被鳌拜圈地之策害的妻离子散,执意留在鳌府,若将来无论是天地会还是皇上要除鳌拜,她愿略尽一份绵力。”
“世上闺秀竟多有此等风骨,倒令我等汗颜。”玄烨看向泰曦说。泰曦见他今日心情好了不少,倒也有心调侃一下:“皇上才多大,就知道把自己和闺秀分得那么清楚了。”玄烨脸上浮过一丝笑意:“你呀……卢先生那头怎么说?”
泰曦道:“先生还以为当日救他的恩人是我二叔索额图,臣女也就斗胆让二叔承了这个情。先生自然对二叔十分感激,加之那日又已见过我,便一口答应,昨日我们已在索府摆过了拜师宴了。席间先生还问我说那日那个聪慧的玄哥儿在哪了,不如过来一起听讲。”
玄烨笑笑:“可惜玄哥儿是没这个福气了。朕已请太皇太后下了旨,说你祖父年迈,准你每日柔嘉公主下课后归家陪伴祖父,天明再进宫来即可。朕还会跟亲贵们讲,汉学冗杂,朕已无意再学,想必这点他们倒是乐见的。把汉学课改为请汤若望进宫教咱们西洋算学,汤先生向来开通,把事情跟他讲明白,你便在这个时间把向卢先生所学再传授给朕。”
“皇上部署周密,那臣女便谨遵上谕了。”
“这几年来,想必你会十分辛苦,朕先行谢过。”说着竟站起身来向她施了一礼,泰曦赶忙侧身避过,又再还了一礼。“只是此事你要格外谨慎,被外人发现,恐会给你惹来无尽祸事。你出入宫廷的路上,朕会派龙禁卫每日保护,在任何情况下,朕都希望,你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玄烨顿了顿,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朕已为倭赫收殓尸骨,让他随葬先帝陵寝,也算报答他对先帝一生忠诚。”
他看向泰曦又道:“先帝温厚多情,所以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心,朕一直很羡慕。可是,朕恐怕成不了那样的人了。但是泰曦,”他展开笑容,“有你陪我一起长大,我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