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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一生叹 ...

  •   我的母妃在生养我弟弟之时难产而逝,父王见我姐弟孤弱,便将我们带到了皇后处寄养,皇后经年无所出,亦是将我们二人视若亲生。

      那年我十五,一早便被嬷嬷唤起来,因为这天是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之一,亦是我走向人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

      我的筓礼定在我生辰当日,由祁国公长女,戚氏主母主持,皇后为正宾。

      嬷嬷伺候我起身,至南苑“漪澜温池”沐浴净身,素来只有宫妃侍寝之前方能来此,而我,是晋朝唯一的公主,又是皇后亲自养育,竟能得此殊荣。

      嬷嬷为我绾了双鬟,依旧穿着我素日里的服饰,只是一应穿戴皆是新制,看的人心中欢喜。

      我当时并不太明白及笄的深意,只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而十五年来,这次的生辰却是格外热闹。

      皇宗太庙,前来观礼的望族女眷,内命诰妇,挤了满殿,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只觉得好生热闹。

      伴随着宦官一声声高贺,我正经跪坐在宗祠蒲团软垫上,皇后一身明黄百鸟朝凤袍,威仪赫赫地行来着席坐于我身前,自戚氏主母手中接过玉梳,花了半个时辰才打理好的双鬟髻一梳即散,乌黑的青丝顿时扬了满头。

      皇后看着我,嘴角浅笑,保养得当的双手将我的长发层层绾起,作双盘飞天状,穿花雕镂金步摇斜斜的定住高髻,我微扬着头,望着面前的皇后娘娘,一如网日般慈祥。

      或许,十五岁之前的我,总该是幸运的吧。

      婢女扶我入内殿,着素衣襦裙,出殿叩拜,祭宗祖,谢宾朋。再入内殿,加对襟锦缎中衣,复出殿,叩拜之。三入内殿,罩宽袖薄纱外衣,再出殿,大礼相行。

      三加又三拜,早已让我失了先前的兴致。繁复的衣饰,沉重的发簪,让我不得不直起腰板,正了脑袋。平日里见父王的妃子们皆是优雅大方,婀娜多姿,如今想来,却是格外受罪的

      我皱了眉,耐着性子听宦官捏着嗓子一声声吟诵着溢美之词,一遍遍重复着繁杂的规矩,被皇后宠坏了的我,早已是昏昏欲睡,只因着人太多,终究没好意思果真睡去罢了。

      “今日元吉,始加元服,去尔幼稚,谨遵女德,公主元熙,年满十五,顺天承义,特封为“德”。”

      礼成。

      终是结束了,众人皆来想我道贺,夸我月貌花容,当时我虽小,却知道他们不过是看重我公主的身份,于是面上一一应着,却是难过起来。

      午间乘着众人宴饮,皇后亦是注意不到我,我避开婢女偷溜出去,虽然依旧繁衣加身,却总比呆在殿里好些。

      本是秋末,风轻轻一吹,便是满园落英,我放眼看去,却见一人正于远处林中舞剑,形如流水,步疾眼快,一柄软剑被他舞的犹如灵蛇。

      我心中生奇,于是轻了步子,近身细看,还未及我靠近,但见一人一剑迎面而来,直直的朝着我的面门。

      我吓坏了,面色如纸,惊失花容,可是那剑却是急急转向,绕着风卷着的落花收回了他的腰间,闪展吞吐,一气呵成。

      “可有伤着娘娘?”他擦了额上的汗,毫不避讳的问。

      娘娘?他误认为我是父王的妃子了么?我心中不悦,再看一眼今日的装扮,却是跟父王新纳的美人无多大区别的,突而玩心大起。

      “若伤着了,你当如何?”我柳眉一挑,板着脸道。

      “若伤着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他语气很淡。

      药?我本以为他会惊慌失措,会磕头告饶,可是却仅仅是药。顿时觉着无趣,又觉着他是那般与众不同。

      “本宫刚刚受了惊,崴了脚,金疮药可不管用。”我学着宫妃的口气故意刁难,且看你如何。

      他抬眸直直地看着我,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我心中惴惴,仿若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撒了谎,自然害怕被揭穿,正当计较对策间,他却打横将我一抱,迈着大步,朝□□行去。

      我花容失色,竟是忘记了推拒,瞪着一双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犹似不能相信一般。

      “大胆。”我惊怒。

      第一次有人敢对我这般无礼。

      “我胆子一向挺大。”他依然不苟言笑。

      “你可知男女授受不清?”我扬眉。

      “娘娘既是崴了脚,定是不能步行的,我不过是送娘娘前去医治,并无非分之想。”他依然目不斜视。

      我闻言却是心中吐血,言外之意是我有非分之想么?即便非分了,亦不会想你。

      “你快将本宫放开。”我犹带着些微童音,气急嚷道。

      这次他倒是听话,一股脑将我放到地上,未等我站稳便撤了力道,害我险些朝前栽去。

      惊魂未定间,却是看到他一双玩味的眸眼,并不是那种特别好看的样子,不大却有神,鼻梁高挺的,却不过,嘴唇丰满的,却不厚,我最喜欢看他的额,饱满干净的,似是囊括了四海,装载了天下。

      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何会那般想,只是看到了他,便想到了天下四海,却不曾想过他当时的身份与那四个字,是远远不相干的。

      “瞧娘娘的样子,定是无甚大碍。”

      他见我不说话,撂下这句扭头便走,我自是不依,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日后找谁算账去?

      “谁说无大碍了,我的脚到现在还疼着呢。”

      他步子极大,我只能一路小跑才能堪堪跟上。

      “娘娘走得这般轻松,可不是无碍了么?”

      他猛然停步回身,我跟的急了,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他的胸口,那般宽阔,那般孔武有力。

      “谁让你走得那般快了?”

      我不觉俏脸一红,心道自己跟的那么紧,可不是没事了么?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

      “娘娘既不让我送,又不让我走,是想让我在这园子里盖一座房子长住么?”

      他嘴角轻扬,如秋日的夕阳一般温暖,我呆呆地看着,宫里男子甚少,平日里只见过父王和众皇子,他今日闯进我的视线,竟是悄悄的钻进了我的心。

      “你叫什么?”我问。

      “权天寰。”

      他转身离去,只留我犹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从此心中却是多了一个名字:权天寰。

      那日陪皇后用过了午膳,我便厌厌的不愿意说话,自那日之后便不曾见过他,亦寻来小太监打听过,他是萧淮将军的得意副将,此次大获全胜,陪着萧将军回京述职。

      “熙儿可有心事?”皇后抚着我的头。

      “母后,听说女子及笄后便可以成亲了么?”我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问。

      “熙儿可是有心上人了?”

      皇后一脸的惊讶与欣喜,我知道,她是替我高兴的。我点点头,当时却不知道此时应该害羞。

      “哦?是谁家的俏儿郎,能得我儿的青睐?”皇后宠溺地看着我。

      “母后,他只出生行伍,并非阀门世家。”我显得有些激动。

      母后闻言却显得不如之前开心,我知道母后素来疼爱我,便如亲生的一般,她定是希望我未来的驸马,出自名门世家,身世显赫高贵,方能配得上我的身份,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却只有一个他。

      “他可是叫权天寰?”母后良久后问道。

      “母后识得他?”我欣喜异常,眼中流光溢彩。

      “母后只听你父王提起过,说此人骁勇善战,谋略过人,是可塑之才。”

      皇后神情缓了下来,我知道母后算是肯定了他,或许是看上了他过人的能力,或许,是不愿我失望伤心。

      那日我坐在屏风后面,偷瞧着立于殿下的他,果然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与世家公子比起来,他不算潇洒的,却有着迫人的气势,与皇族公子比起来,他不算高贵的,却自发形成一种威仪。

      我想那便是英雄本色吧,我喜欢他那一脸稚嫩却饱经的风霜。

      “本宫问你,你可愿娶本宫的女儿德熙?”

      母后与他寒暄几句之后终是如此问他。我心如小鹿,甚是紧张。母后本是要请求父王下诏的,我却拦着不肯,我自恃着高贵的身份,想听听他真实的想法。

      “回皇后,臣不愿。”

      “哦?难道你家中已有婚配?”母后亦是始料未及。

      “臣少年投身军旅,尚且不及婚配。”他表情依旧那般惨淡。

      “那可是觉得公主配不上你的身份?”

      母后声音斗高,显是有些生气。我袖中粉拳紧握,亦是想知道原因。

      “臣虽不曾娶妻,却已是心有归属。”

      心有归属么?是谁呢?那个女子比我还漂亮么?比我还尊贵么?

      我离得甚远,却亦能听闻母后轻微的叹息,母后容他告退离开,可是我又怎能甘心?

      “那个女子是谁?”我追出凤澡宫,盛怒般问他。

      “你是公主?”他显是也认出了我便是当日缠着他说脚疼的“娘娘”。

      “要你娶我,是我母后的意思,你当我非嫁你不可么?”我脸涨得通红,却是不想他轻视了自己。

      “那便好,皇后是明理之人,亦不曾强求。”

      他大步而去,徒留我一片心伤,他是我第一个钟意的男子,竟是走的这般决然。我不甘,我是公主,即便我要富饶的德州做汤沐邑,父王亦是不曾说“不”,他又岂能伤了我的心?

      我求着母后,辗转查到了他喜欢的人,竟是为我行笄礼的戚氏的女儿,名为“素雅”,京中皆传戚氏女儿靡颜腻理,闭月羞花。

      于是,皇后一道懿旨,着戚氏素雅进宫待选,择日封皇子妃。

      我不屑,不过只是贵门千金,怎比我皇家金凤?

      那日我央求母后宣他进宫,我远远地便看着他一步步而来,我冷笑,伤心么?无奈么?可还敢无视天家么?你喜欢的人,业已成了我弟弟的侧妃,你能奈我何?

      可是,我所有的得意,在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消失殆尽,荡然无存,只因我是在意的,在意他眼角的沉重,在意他心上受过的伤。

      “你怨我?”我避开他的眼神问。

      “不怨。”他依旧看着我。

      “为何?”我再问,竟是哽咽。

      “戚素雅不过亦只是替身,你又何必如此待她?”

      他声音极轻,我却听的一字不漏。替身么?他真正爱慕着的另有其人么?

      我不解,我眸眼蕴泪,我痴痴地看他。

      “我心中之人她叫栾千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永不能忘了她。”

      他目光柔暖,依旧如那秋日的夕阳,只是这一次却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遥远的北方。

      他说永不能忘记,他说她在很远的地方,可是即便再远,那个女子却占着他的心,她是何其幸运,能得他一生相思,她又何其不幸,竟不能相伴相依。

      可是我呢?我亦能如何?后来他屡立战功,后来他异姓封王,短短三年,他已让元氏皇家忌惮,再不容我再入他权家,为他锦上添花。只是真的是宗亲不许么?亦或是我清楚地知道,我与他,再不能有将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一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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