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灯半昏时月半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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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窗映初晓，筱玉起身出了院落，拾级而下，漫步至湖边。一湖凌冽，倒影湖边稀疏枯枝，在鱼白天幕下，泛起银光。若是往昔，她一定澹然绕湖三圈，然后轻舞身姿，将那套烂熟于心的木兰拳挥得霍霍生风。但是今儿个，她心里懒懒地，有些倦。她捡了根临湖横生的树杈，爬上去，不顾那老树皮冰凉硌人，只一动不动地坐着，望向湖中依稀的残月发呆。
不如玉儿饮了爷的孟婆汤，一切从头来过！耳边是他的细语，心里就生出丝丝缕缕的牵绊。同样一句话，她讲起来哀怨无奈，已然将自己的未来殉了未知命运，不再作任何奢望，为甚么从他唇里吐出，却韵足了颐指气使、一肩担尽古今愁的豪情伟量？
莫非，这便是帝皇的魄力与胸襟？
便又记起他印下来的吻，绵长缱绻，将她的思绪扯散在风中，纷如飘雪……脸便迎着天际渐渐艳丽的朝霞，慢慢红了个透。
多情自古空余恨，更何况在帝皇家……
突然有些害怕，有些不甘，就要爱了么？这浮华的一生，命运飘在高高的云端，她无法掌控，却拿什么来回应他，拿什么来拴牢他？若是，若是有一日他不再相爱，又如何片刻收回热忱，待到那时，情何以堪？
筱玉身后，四阿哥立在临湖凉亭里默默凝望她萧索的背影。唇畔留着昨夜亲吻的温软，心内依然颤动着缱绻。不禁自哂自己堂堂多罗贝勒，阅尽天下红颜，竟然身不由己，方寸大乱，更为了片刻温存，一夜无眠。此刻，立在她身后，恨不能灌她一大盏孟婆汤，好教她忘了昨夜的拥吻。
怕她抗拒，怕她逃逸，他总是竭力自制，昨夜他一时忘情，又一次轻薄她，却更甚前次盛怒之下的无措，此刻，单是对向她的背影，也是相望情怯，掩面欲逃呢。
四阿哥叹一口气，转身离开，却是三步一顾，五步一望，平素片刻便可走完的游廊，今儿个竟宛如走不到头似的漫长。半晌，他走到游廊尽头，又觉得平素良久方才走完的游廊，今儿个竟然眨眼之间便到了尽头一样的短促，心中如何能不扯出千丝万缕的牵绊和不舍，只旋身立于游廊尽头，望着湖边一抹烟紫，失了神。
两人各怀心事，彼此回避，一整日也未见一面，兰翠不禁称奇：
“玉姐姐，你又惹恼了爷？今儿个怎地不见他来？”
筱玉心中便一跳，只胡乱躺入锦衾中，随口应道：
“你怎就不问，爷又惹恼了我，今儿个怎地不见我去？”
兰翠再问，她便装作睡着，只一味沉默。待她吹了蜡烛掩门而去，才睁开眼睛盯住帐顶发了一回呆。
冬夜是这样漫长，她在衾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迷糊了，却又走进那片荆棘丛生的墨色森林，低压暗沉的天幕下卷起一团团迷雾，她看不清前路，哆嗦着脚步向前迈进，衣衫却勾在荆棘上，扯也扯不动……
骤然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房内还是乌漆漆地黑着，夜还那样长，却再也不敢入梦，每每意识稍稍模糊，便片刻回转，惊出一身冷汗，如此反复几回，再无睡意。便干脆起身，裹上白狐冬裘。藉着月色，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还亮着烛火，守夜的小太监蜷在门边打瞌睡。筱玉轻轻推门进去，携入一袭清冷，案几上的烛火便摇曳几下，扯碎一室暗影。四阿哥不在几边，想必夜深，已经去哪个房里安置了。可为甚么还留着烛火呢？
筱玉往月洞门后走，想取一本《三国演绎》偎在窗下的软榻上看，打发漫长的夜晚。绕到月洞门后，却见四阿哥披着绒麾，偎在软榻上，握着一本《春秋》，正疑惑地望她。方才兰翠回话，说她已经安置了，怎地这会子又跑了来？
筱玉一怔，旋即尴尬地别过脸，心里绷着的弦却顿然松开。方才梦魇丛生之后飘如浮土样的惊扰，在他闲庭信步的气度里烟消云散。她长长地舒口气，径直往书架上取了书，向月洞门外的案几走去。
冬裘松开，露出她内里一抹中衣。她……
四阿哥推衾起身转到案几边，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将她横抱到榻上，塞进衾中，自个儿却穿起夹袄走出月洞门。筱玉心中一热，他……
一室温暖的烛光。两人隔着月洞门上垂落的纱帐，各自翻看手中的书。纱帐上有他淡淡的身影，支着胳膊间或一晃。筱玉望着，弧起嘴唇，缓缓沉入梦中。还是那片荆棘丛生的墨色森林，低压暗沉的天幕下卷起一团团迷雾，她看不清前路，哆嗦着脚步向前迈进，衣衫却勾在荆棘上，扯也扯不动……
月洞门外，四阿哥托着下颌，这半晌，书是一页也没翻过。他本就没甚么睡意，她这一来倒好，脑子里全是她，彻底无眠！
正瞪着书页上的文字发愣，突然听见她在内里低低唤出来，急忙掀帐进去，却见她魇在梦里，满脸凄绝无助。他轻轻坐上榻缘，难以名状的苦涩瞬间便涨满心间。她是因此深夜来的书房？
筱玉额头此刻已满是冷汗，粘住额角的发。他伸出手指去拂，便又被她烫得炽灼。只得收了手，掏出帕子替她细细蘸，却不提防她突然伸手，温软娇柔的手掌扣上他手腕，扣得死死地。他的心终是背弃他，自个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狂跳起来，他的身子，也干柴烈火般腾地点燃，晶亮的眼瞳闪着炫目的光，恨不能片刻将她熔了去。
睡梦中，那片迷雾终于散开，一个晚风样沉郁轻柔的声音对她说，不如玉儿饮了爷的孟婆汤，一切从头来过！温软安全的怀抱便环上来，绵长缱绻的吻封上她花瓣一样的唇，扯散她的意识抛在风里，纷如飘雪……忘了抗拒，忘了挣扎，忘了灼烧……没有荒凉和凛冽，没有烈焰和灰烬……
她的脸上终于浮起安稳的笑意，呼吸平顺下来，扣着他的手也松了开去……
爷竟也有不如意？她潮湿的目光对向他嫣然一哂，那不如爷也来饮一盏筱玉的孟婆汤，一切从头来过？反正筱玉今儿个把自个儿埋了，顺便将爷的不如意一并带走，岂不便宜？
见她如此情状，他又记起昨夜月下她的一笑一颦，目光须臾便湿了，滚烫的身子冷却下来。他捧起她的手贴上炽热的唇。玉儿，玉儿，柔弱如你，竟也想要与人分忧，为何总忘记为自个儿打算？
你不为自个儿打算，却也不欲爷为你打算么？可是，你这模样，叫爷如何丢得开？……他心念一动，只觉肝肠寸断，便再也忍不住，爬上软榻，隔着被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冬夜却又如此短促，拥着她才刚刚有了倦意，还未阖眼，天已破晓。他只得匆匆起身，乘着拂晓，将她抱回四合院。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两人白天并不相见，到了夜里却在书房相伴读书。筱玉每每睡去，总被梦魇惊到。四阿哥每每去开解，也总被她烫得浑身沸腾。直到有一天，筱玉清早睁开眼却并未躺在自个儿床上。原来，四阿哥连日里实在辛苦，终于熬不住，拥着她入了梦。她的身子便僵住，脸伏在他怀中红了个透。
之后，无论怎样心悸难眠，她再不去书房挑灯夜读。多情自古空余恨，她已晓得，自己一旦燃烧，便是灰烬。
书房里少了她，四阿哥这书再也读不进去，这梦也再入不了。他只夜夜立在她门外，望着她房里的烛火。于是，一个在门里拥衾而坐，一个在树下披风而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灯半昏时月半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