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47、诓骗

　　柳府内西边的一个小院中。
　　五十多的嬷嬷端了张小马扎出来，对着屋子另外高了声音道：“小娘子要不要进屋去？”
　　晏辛正半靠在屋门口廊檐下摆着的那张木藤椅上，上头铺了两层软软垫子，“屋里头闷，还不如外头好。”
　　他们前几日搬来便被安排在了此地，院子中还给配了做杂活的嬷嬷。此间环境条件比以往也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那地方没日头，我怕小娘子冷着。”嬷嬷道了一句，也就坐了下来浣洗木盆中的几件衣裳。“小娘子同顾相公是南边来的吧？”既然同在院子中，总要挑些话说说。这嬷嬷唤作徐氏，身旁也并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一个十岁开外的女娃带在身旁，是她的幼女，也住在这院子中。
　　晏辛口音偏向江南，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她点了点头，浅浅笑着道：“恩。”
　　徐氏忙中抬了头望了她一眼，“顾相公好本事，小娘子也生得美，我瞧着是这几处院子里头顶好的一对了。”

　　晏辛听着，也朝着左右院墙外看了眼，然而并不能看见什么。那日来的时候匆匆忙忙，来了之后她腿上有伤又哪里都去不得，并不知道原来紧邻着左右都是住了人的。“都是柳府里头的人？”
　　徐氏用胰子搓着衣裳上头的污渍，“这么说也不错，都是老爷用得上的人，就养在府里。”有些水溅在了脸上，她停下了手抬着卷起袖口的手腕在面上的抹了一把，“就同顾相公一样。都是有能耐的人，要不如……咱这府门哪里是这样轻易能进得了的。”
　　晏辛哦了声。

　　“娘，你瞧我这簪子好看吗？”一个较小的声影从外面飞快的跑了进来，停在徐氏的面前兴冲冲的问道。
　　徐氏哪里这闲情逸致，但经不住小女孩的厮磨才不耐烦的抬了头。她在那摇曳不定的珠花上看了几眼，忽然变了脸色，厉色道：“这珠钗哪里来的？”
　　小女孩正是徐氏带着身旁的幼女，此时见自己娘这气生得莫名其妙，便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钗子，一脸无辜道：“水钦姐姐给的。”
　　徐氏满手都是水，紧忙在腰间的围布上胡乱抹了两把，一把扯下了她头上的钗。“她一个月才几个钱，送得起你这样的东西，指不定要在你身上打什么心思，快送回去！”最后四个字几乎已经是带了命令的的口气，绝不容置疑。她将那珠钗重重的拍入倒了女孩的掌心中。

　　那女孩脸皮薄，又是当着晏辛这个外人的面被训斥了一番，一下子滚了豆大的泪珠来，抬了手臂挡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徐氏在后头跺脚，又喊了声道：“记得还回去。”直到望不见人影，她才回过身来，见到晏辛还在那面上有些尴尬。“让小娘子见笑了。”

　　晏辛初来乍到，并不晓得他们的人情世故，遂只能抿唇笑着摇头。
　　“来了这地方，也再不是外头。”徐氏又坐了下来洗衣裳，面上总也不再带着之前的轻松随意，而是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旁人哪能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可不定是带了什么缘故在里头。”她这样说着，又好像是在告诫晏辛听一样，仿佛自己在这一事上已经看了的通透。
　　“徐婶，我才来这，相公也不能时时在，往后若是有许多不懂……要劳烦徐婶了。”晏辛长得纤弱，如今又的受着伤躺着下不了地，再软软的说这样一番话，实在是神情的堪怜。
　　徐氏抬了头，像是被她这话戳中了自己的伤心事，顿了顿才道：“小娘子说哪里话，这都是应当的了。”她又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晏辛笑得含蓄，略低了眼眸。然而她倚着身子，身形瘦弱，此时漏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更是让人觉得纤弱得很。“不小心磕到的。”

　　“可不得小心，我待会给弄个炖猪蹄汤，炖得白白的最是养皮肤，可别落下了疤痕。”
　　“这……”晏辛才道此处，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吃食规矩。只是前两日都都是徐氏拿了食盒去领了回来，几人围坐一起吃的。此刻听她要去特意弄个汤，便有些过意不去。
　　徐氏见不远处那人面上局促为难，笑着道：“小娘子放心，到了柳府吃喝都是柳府供应的，平日要加个什么菜同厨房说一下即可。这柳府里头最不敢怠慢的就是老爷养的这些门士了。又何况，那也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她一开口说了许多话，其实平日她也并不多嘴，只是短短几日相处，发觉这夫妻二人也是敦厚实在人，也不为难她和自己女儿，所以已有几分偏向。

　　晏辛这才稍稍收敛之前神情，安心半躺着。她心中想着，自己同顾意在一处这么长时间，脾气秉性也同他有几分相似了。这第一条就是对人和善不与人为恶，顾意那种长袖善舞的功夫她学不全，可和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处好关系，她还是能做得到。
　　那边，徐氏洗好了，将衣裳也都一一晾晒得当，见晏辛已经打着盹睡着了。她上前轻轻唤了两声，见人悠悠醒了来，才开口道：“这日头可快落了，再这边躺着怕是要受凉。”晏辛点头，含含糊糊的道了一声好，由徐氏搀着进了屋。
　　“顾相公几时回来？我好算准了时辰去熬汤。”

　　一问之下晏辛也有些的噤言，顾意这几日出去倒不是柳公的事情，好像是在忙旁的什么，回来时辰也不定。晏辛随即摇了摇头，“若是晚了，咱们先吃，给他留些就成了。”
　　如此，等入了夜，吃过了晚饭，也没见到人回来。
　　晏辛透过窗子朝外面看，天上半弦残月朦朦胧胧的，并不亮堂，不时又有几缕云烟遮掩。等得久了，心中也渐渐没了底气，想东想西的担忧了起来。忽然有人从外头敲了门进来，来的是徐氏，手中提了一盏黄纸灯笼，“顾相公让人传了话来说是找到了京中失散的亲眷，正在团聚，喊小娘子一道去。”

　　——京中失散的亲眷？
　　晏辛惊愕不已，顾意从未提过他京都有什么亲眷……她心内微滞，面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来。
　　徐氏道：“车子就在府门口，要不先去看看，实在不成再回来？”
　　晏辛点了点头，随便套了双鞋子就往外头去。她其实心中焦急，已隐约有了不安。徐氏扶着她，手中的灯笼尽可能的往前面举，“小心些，小娘子要是腿疼，就到我背上来。”
　　“不疼，日里是我犯懒不爱下床走动，其实已经好多了。”不多时，已经倒了柳府正门，门外果真是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前后各站了两名小厮，也是气派。
　　徐氏暗中轻轻推了晏辛一把，“小娘子去看看，是不是？”

　　晏辛同她一道出去，立在马车不远处，正踌躇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忽厚重的车帘动了一动，仿佛里头有人拿手挑开了条缝隙在朝着外头看去。然而她想才从这细细一缝朝里头看，却是黑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
　　“晏辛……”
　　车内有人开口唤了她一声，声音清清冷冷。
　　晏辛怔愣，将那声音在脑中回旋反复了两通，也没有想出这是谁的人声音。她忍不住上前了两步，越加朝着那马车近了些。才刚刚停下，车内人已经是将帘子掀得更开了些。“……不记得我了么？”
　　那人噙着一抹笑，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在高处，望向晏辛就多带了几分睨视。那神情……晏辛微微一僵，这神情她两年前经受过，就是那种审视异类的眼神。而眼前这人，晏辛此时离得近，多看了几眼，也认了出来。

　　她倏然一笑，眉眼都婉转娇柔了起来。“怎么，会不认得？”
　　徐氏在后头看得心内有些稀奇，听见晏辛说认得才放下了心。“那小娘子……”
　　晏辛侧转了身子，对着后头道：“你先回去吧。”等人去后，她才重新转过身去，面上仍旧带着的温温软软的笑意。——卫靡，她怎么会不认得了。虽然时隔两年，神情气质相去甚远，她也不会不记得他。
　　“卫大人深夜诓骗民妇出来，是为何事？”

　　卫靡坐在车内，目光冷淡的打量着她，仿佛又想起了当年在牢房中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满身是血，就连着眼眸中都好似带着妖异的红色。而眼前，她虽然娉婷立在那，面上带了笑意，却仍然叫他想起了曾经模样。这般镇定……他之前倒是小瞧她了。
　　“顾意。”从卫靡口中冷冷淡淡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晏辛脸色旋即一变，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卫靡并未直接开口，反而是对着她示意道上车。此地到底柳公府门外，他一个朝廷官员同旁人府内人有牵扯总也说不清。
　　晏辛意会，立即上前，她之前一路走得急，此刻又尽力上车，伤处总有些隐约撕裂的痛感。然而却不吱，上了马车立即将车帘放了下来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