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48、见人

　　车马转动，一路上卫靡都再没有说话，晏辛不知道要被载到什么地方去。她的手撑在车中间的一张矮几上，十指微微蜷曲着，心内忐忑。车内漆黑，却有股清淡的香味在流转，静得能听见衣服摩擦的微末响声。
　　卫靡呼吸匀速绵长，黑暗中他眼眸却是看向晏辛那个方向。其实并不能看得仔细，约莫能看见个囫囵轮廓罢了。他有些不明白，顾意到底为何会同当年的疑犯厮混在一起，更不明白……为何竟会生情的。车缓缓行驶着，他忽然出声道：“你在害怕？”
　　突如其来的一声，晏辛没有提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完后才反应过来，他并不能看见，随即张口讷讷的回问道：“恩？害怕什么？”之前默然许久，甫一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异常。

　　卫靡好像并不相信似得的嗤笑了声，再没有说话。等马车停了下来，外头有人回禀，他才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当即下车。晏辛只觉得暗黑中一双眼，似乎是在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上划过每一寸，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了看透了似得。隔了会，卫靡豁然起身，弯着腰撩了帘子出去，“跟着来。”
　　晏辛默了下，也跟着弯腰跳下了车去。下车时候手指不经意掠过小腿的衣裙，才发觉里头微有湿意贴着皮肤凉凉的。她这伤前后总共也有十五日了，只是当时伤口极深，现如今长得也并不十分牢固了。等下了车站稳，一抬头看见却是一座大宅子的后门，卫靡已经当先一步进到了里面去。门两侧守了两个人，立在那目光都集聚在了晏辛的脸上，似乎等她进去了就要立即关上门了。晏辛略低垂了眉眼，跟了上前，等到了卫靡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顾意在哪？”

　　卫靡停下了脚步，面上也带着几分诧异，转而问道：“我之前有说过他在这吗？”他的语气并不和善，看着她的目光也是带着疏离。
　　晏辛再笨总也听得出他同自己说出夹枪带棒，更是恨不得奚落她一番才好。只是眼下为了顾意，她也只能忍了再忍，装傻充愣，略显迟钝的摇了摇头。
　　卫靡也不愿再开口，带着她进了一间明堂，又转到了后头的屋内。刚进，便看见落地的刺绣屏风，似乎是挡了后面床上的人。
　　晏辛不知卫靡带她来此地为何，近前了几步，可透过屏挡也看不清睡在那的是什么人。——难道是顾意？晏辛狐疑，却又觉得那个身形纤瘦，并不该是成年男子的身量。她回头看向身后停驻不前的卫靡，面上的露出不解之色。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一座落地的灯台上亮着几簇昏暗的火苗，并不十分光亮，似乎将此地的一切半遮半掩。夜已经深了，却有两只早蝉在此起彼伏的叫唱个不歇。
　　卫靡望着她，神情淡漠，“你去里头看看那人是谁。”
　　晏辛愣了一愣，绕过屏风走了过去，床上那人侧躺着，只露出穿着艳红纱衣的背对着她。先前看得并不真切，此时站在近处，才发觉这女子生得并不玲珑有致，反倒是身段中带了几分难以摹状的僵硬。然而，她认识的人实在寥寥可数，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躺在这的会是何人，惊动得卫靡亲自带她来瞧。
　　等晏辛又近了几步，站在床侧朝着里头探去。只一眼囫囵的看了半张侧脸，她就已经是吃了一大惊！
　　——怎么会是顾宵！？

　　晏辛又看了几眼，的的确确是顾宵不假。然而，他脸上却是涂了脂粉，散了头发绾了女子的发髻，就连着身上也是穿着香艳的红纱裙。“顾宵！”晏辛伸手推了几把，然而他却纹丝不动，没有半分转醒迹象。她不甘心，又接连推搡了几下，“顾宵……？”
　　卫靡并不入内，站在屏挡之外负手而立，不经意皱了皱眉，“他一时半会醒不来。”
　　听他这样说，晏辛才讪讪的收回了手，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渐乱的心思道：“怎么回事？”那年卫靡和顾意同在一处共事，二人交情匪浅，也自然晓得有顾宵这个弟弟。然而此时不见顾意，卫靡又带了自己才见如此情状的顾宵，恐怕还是顾意遇见了什么事情。她心思微转，已经想明白了这几日顾意在忙事情，大约也是和这个卫靡脱不开关系了。

　　“顾意失踪了——”卫靡开口之时眉头已经皱紧了，他微微张着薄唇，仿佛还有话没有道干净，可转念已是偏了头，对着晏辛道：“我已差人去找……”
　　这话的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已经觉察到了其中底气不足。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上头很是重视那日谭夫人寿诞那日的事情，可是总也查不到半分蛛丝马迹，而他这几日设下此局，原本是为了一击即中，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撸走了人。
　　当时屋内并非花魁红玉，而是顾宵假扮，真正花魁被安置在了别屋中，顾意却是坐席内。他总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外头一阵骚乱等他折回去，人却都没了。然而搜捕了一晚上，却是在东城城门口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顾宵。而真正花魁红玉则被掳走了……
　　掳走的是真正的花魁和参与此事的顾意，这行径实在是叫人生疑。他几度怀疑，不定就是他们几人中有奸细同谋。可思来想去，也有些不明白掳走这二人，有何用处。

　　卫靡粗略的讲了大概，还未说完瞥了一眼，就见侧旁那人脸色煞白。那人四肢纤弱，乌黑的发贴合白皙的脸颊垂下，只露出半个侧面。可到底生得姿容出众，即便是此时脸上带着满满忧色，竟也能叫人看出的几分哀艳。卫靡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她，以往总是目光多停留一分都觉得忌讳。
　　他心内带着愧疚，也不忍见她如此神情，隔了会沉声道：“顾意不会有事情。”
　　晏辛只以为顾意是寻常晚归，哪里知道他会牵扯进那事情中去。那日谭夫人寿诞出事，她也是在场，当时场面何其混乱。而那红衣面具人做了这样险恶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善茬。晏辛越想脸上就越是白了一分，她身形一晃，往后一退，瘫坐在了床沿上。而落手的地方正是昏睡不醒的顾宵，一瞬，她又像是受了惊吓般收回了手。
　　顾宵平日里最是无法无天，哪里能有人制得了他，而这个时刻却成了这幅模样。

　　晏辛的手自觉的攥紧了手下的衣衫，负了力气在上头紧了又紧的握着。只好像此时若是心志再软一分，就会嚎啕大哭出来一般。隔了会，等她再抬起头来之时，面上除了白得少了几分血色，却并没有泪光。
　　卫靡心内又如何不忧心忡忡，他转身出了去。“来人，再加派人手！”他的声量低沉，似乎是带了怒意在里头。
　　晏辛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而那双手有些不可控的颤抖，她勉强让自己镇定。然而这时刻，她也实在没有什么手段去救顾意，只得逼着自己想那一日的情景，好让自己能发现些有用的东西。
　　那日她便觉得那个怪异的红衣面具人哪里见过一般，然而此时发生了诸多事情，便也将这事情抛到了脑后。此时却觉得这可能极为紧要。这样想着，她掌心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来。到底……到底是哪里见到过这人的？

　　她来京都时日不长，出门的次数也寥寥可数……如此，她恨不得将这段时间的出门在哪的记忆都得在闹中滤一遍。到底此时是多带了心思去逼着自己想，不同那日囫囵略过……
　　“……！”晏辛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双眼吃惊似得瞪得滚圆。“卫靡！”当她喊出卫靡这两个字的名字时，声音都打着抖！
　　“卫靡！我在双清班戏楼见过那个红衣面具人！”不等外头那人是否进来，她已经是脱口而出了。那日宋青拿了戏票喊他们二人一道去看戏，戏未开演就已经被提督衙门的黎大人带人封了楼。然而，她的确是无意中瞥见戏院二楼有人穿了那个衣裳的人一掠而过。当时那衣裳颜色在人群中显得太过于异常，所以只一瞥便已经是落在了她心底了。
　　她并不笃定这道消息是否紧要，只是想着不能错过一丝一毫。

　　卫靡在外间大堂，原本在听手下人回禀事情。忽然被她这样急促的声音搅了思绪，然而下一句，却是他未曾想到的。近几日来，关于那红衣面具人没有半分消息，只好像那人当真是攀爬着那银链上了天一样。这档口，晏辛却提到了这个。不管是真是假，都值得派人一察，恐防能查到些微线索。
　　“还不速去双清班！”卫靡眉宇略微一震，旋即敛了眸低喝。一时，他意气纷发，浑身都是果断决然，如同一柄锋利的剑，闪着寒光。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点忙，补昨天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