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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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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神殿时,我似乎听到天边传过滚滚雷声,烈风乍起,惊动满室寂然。若有若无的暗涌中,我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药味。
我有些疑惑,七杀殿里为什么会有药味?难道……难道瞳大人也时常服药?
祭司的话突然在我脑海中回荡:没人愿意去七杀殿,而瞳大人情况不太好,需要有人随侍。
没人愿意去七杀殿……瞳大人情况不太好……
原来他是个病人。
浑身一震,我眼眶里泛起刺痛,感觉疼痛与不舍正在心中交替流过,不由皱紧眉头,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幽深殿阁。
祭司们不再前行,对我微微摇头,意思是让我一个人进去。内殿似乎是他们不可踏足的领域,唯有我这个愿意服侍瞳大人的侍从,才能继续朝前走。
我深吸口气,挺直肩膀,一步步朝内殿深入,祭司们的声音在我背后若有若无地萦绕,仿佛几缕幽魂。
“……这孩子不会死在里面吧?”
“若他触怒七杀祭司,必定活不下来。”
“唉,希望他留得长久些,免得还要去找别的侍从,现在愿意靠近七杀殿的人已越来越少……”
……
我听见了,却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远,他们的声音便慢慢消失在身后。我循着那股熟悉的药香前行,短短路途似乎变得很长。我走在这里,也一步步走入崭新的世界,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将与过去完全不同。
药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氤氲,我嗅着它,就像回到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心中忐忑慢慢平静,代之以亲切和宁静。分明第一次踏足的七杀殿,恍惚间竟有了些许家的味道。我为母亲制过很久的药,熟悉药方中每个阶段的配比与火候,甚至练就了从药味里分析它们彼此功效,以及病人病况发展的本事。
我边走,边在心中默默品读七杀殿内的药香,越想,心里便越沉重,哀痛像暴雨前的黑云一样攥住我。太熟悉了,这种药味太熟悉了,这是病症已很重的人才会用到的……药香味如跗骨之蛆,我不但在母亲身边嗅到过,在城市里其他人家里也曾感知它的盘旋。流月城有那么多人饱受宿疾所苦,大家用的药自然也差不多。
七杀祭司……瞳大人他,也和大家一样病着。
而且,他已病得很重了。
这病到深处的痛苦我十分清楚:深入骨髓的痛楚,由内而外散发的寒冷,还有从四肢开始慢慢侵袭躯干、吞噬整个□□的溃烂……我亲眼看着母亲一天天憔悴凋零,形销骨立,最后无可奈何地步入死亡,难道命运又要安排我再看一次,看我敬仰思慕的瞳大人也如母亲那样逝去吗?
瞳大人……
不,不会,我绝不会让瞳大人也倒在它之下……
我会制药,学东西也很快,左邻右舍常夸我脾性好,懂事,勤奋,如今我一心一意来侍奉七杀祭司,就绝不会让他再受更多痛苦。没人愿意来这里是吗?我来;没人敢和七杀祭司说话是吗?我同他说。
暗暗握紧拳头,我一步步走入内殿深处,所有声音都沉寂,连风也没有荡起半点涟漪,短短一段路仿佛从正午走入了暗夜。我的脚踏着石板,同时也在自己心上犁过一遍,将所有潜藏的,摇摆的,不安的,犹豫的,通通变成了坚定与执着。
我要好生侍奉瞳大人,永远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追随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即便他真是一个恐怖的怪人。
通往七杀祭司卧房的大门已出现在我眼前,厚重帘幕垂落下来,内外皆如此寂静。过来这里的路上,祭司们告诉过我七杀殿大致的结构,我知道在这片帘幕内,就是瞳大人歇息的房间了。可是他们没有告诉我,现在我是该掀开它进去,还是在门口等着,直到有人叫我,再答应一声入内伺候呢?
如果……如果瞳大人叫我的话,该怎么应答?他知道我要来伺候他吗?还有,他的声音会是怎样的?同我想象中一样温暖柔和吗?
我偷眼环顾四周,只见冰冷石料在火光明灭下沉默,层层帷幕将此处和外间全然隔绝,没有守卫,没有祭司,没有侍女,晃眼看去,这里就像城边缘那些早已人去楼空的废殿般空寂森然,隐约缭绕着一层死亡的气质。
这七杀殿里,当真冷寂啊。
就在我四下张望的当口,忽然一阵风过,紧跟着“扑棱”一声,有东西出现在我眼前。
我惊得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就着殿内莹莹的火光,我看到一只偃甲鸟停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是今天来的侍从?”
偃甲鸟居然说话了!它发出一个清冷而不失威严的男人声音,盯住我的双眼微微放光。
我盯着它,突然直觉它是有表情的,此刻它看我,就像看一片无聊的落叶。我安抚自己,心说这是瞳大人内殿,宵小进不来的,惊慌失仪可不行,这鸟……偃术本就是自古流传下的技巧,城中也有善使偃甲的祭司和匠人,听闻许久之前的破军祭司就是一位偃术高人呢。
“你是今天来的侍从?”
看我许久没说话,这偃甲鸟又问了一遍。
我连忙点头,说是我,刚刚过来,因为不曾得到瞳大人召唤,所以在这里等着,不敢擅入。
“哦。”这偃甲鸟拍动翅膀,微微点头道:“进来吧。”
进来?我一怔,惊讶地看着它,它却已转身朝内室飞去,翅膀一扇,层层帷幕便自动让开,那个声音亦随风而来。
似乎是这只偃甲鸟在说,又似乎来自帘幕后隐藏着的空间:冷漠,情绪疏离,夹着一丝矜持,一丝孤傲。
“我是流月城七杀祭司,瞳。”
瞳……瞳大人!
我只觉呼吸一窒,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拔腿便冲进了内室——药香萦绕,帘幕翻飞,方才沉寂的风似乎刹那间通通活了过来,它们翻卷着,歌唱着,托着我朝心中那片夜空飞去。我追逐这只翩然而去的偃甲鸟,也追逐心里那一颗孤星,恍惚只在刹那间,就在两下振翅的短短瞬息里,它便已落了地,落到一只骨肉匀亭,肌理优美的手上。
偃甲鸟收起它的羽翼时,风声随之变得静默而温柔,所有黑暗与光明,铁血与温存,还有这殿内似冷似热的温度第一次和平共处。而我停下脚步,呆呆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