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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崇文馆跟大明宫的其他宫殿一样,都是木头做的。踏在上面的走廊里面,发出轻轻的回想。回廊广阔而深长,绣团儿丢开了宫人,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啊走啊,走到累极,终于忍不住坐了下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太子了。她并不是喜欢他或是担心他,只是心里头委屈。她一个好好的人,嫁给了他,他这样成天不见她是怎么回事?她绣团儿给他丢脸了吗?他见见她有多难受吗?而且,他已经娶了她,她也嫁了他,再不喜欢,也得试着好好处着。再不济,也就商量着和离的方法,怎么可以就这样不闻不问呢?
      长安城的落日,红澄澄的是个巨大的圆。它一点点地沉下去。它的余晖撒在手上,一双如玉的手,也染上红红的光晕。殿旁的湘妃竹,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动。
      她只是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连个宫人和阿监都没有,风里都散发着一些落寞的味道。
      她想着想着,自己也不提防,终于“呜呜”地哭了。
      六岁的时候,举家迁往漠北,只有她一人留在长安。母亲是说漠北苦寒,心疼她受不了那份苦——却从没有问问她,苦寒与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苦相比,她愿意选择哪一个?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总是惶惑不安地想去讨好人——试着去取悦堂姐,却是在很多年之后才发现,对有一些人,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是没办法取悦的。
      这太子,竟是又一个堂姐吗?他娶了她,却对她不闻不问,要她老死深宫,就像从未娶过?
      林程乾看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只觉得心里烦躁。好不容易倒在案上,小憩一会儿,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那声音轻得像猫叫,但是挠得人的心里头难受。
      他忽然就睁开了眼,连日来的疲惫,都无法再令自己入睡。
      他信步走出,走了一会子,却看到在那将要落尽的夕阳底下,一个细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儿,肩膀不住地抖着。光影将她的身子镀上一层金,只是那身影却是说不出的凄凉。
      “端明?”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穿着的是太子妃的服制,因此他一眼就瞧了出来。他有点疑惑地想,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回门去了吗?怎么没有多住几天?
      这一唤,那哭声就立刻刹住了。那女子忙活了一会,再转过来的时候——果然是端明,只是脸上怎么花成一团?
      她刚才是用手乱擦眼泪,然后将自己的脸弄成一团花了吧?
      林程乾看着她那副样子,再严肃不过的脸,都微微的柔和了下来。
      “端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端明正是绣团儿的大名,只是很少有人拿这大名称呼她,她自己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啊……嗯……哦,我……我寻你来着。”
      作为太子妃,她应当自称臣妾的。不过林程乾决定不去说什么。“你寻我做什么?”
      他这么一问,又触到了绣团儿的伤心事儿,带着一丝难堪,她决定说出来,“你不陪我回门,这几天又冷落我。”
      冷落?太子爷皱起了眉,“我没有冷落你。”
      啧啧,瞧瞧,这就是咱们大洪朝的太子爷!这得是多么厚的脸皮才说出这样的话。逆来顺受的小媳妇都受不了了,“你这样还叫不冷落我?我一个人回的门子,亲戚们都笑话我。你也不进我的房,宫人都晓得太子妃失宠了。太子爷,咱们成亲才这么十来天,你就这么对我,等我年老色衰了,你是不是瞧见我一眼都要洗洗眼睛了?”
      她越想越觉得气。总是有那么一些人,把欺压别人当做是理所当然的。这太子爷,就是其中当仁不让的典型代表。
      她遇着别人,还维护着他的体面。说得她有多么大度似的。
      他试着解释,“最近事情多,我不想辜负父皇的期待。我是太子,不是旁人,自然要关心林家的天下。”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圆领袍子,头上是一个乌色的幞头,他的墨黑的发丝有一缕钻了出来,眼角有一些微青。只是一张脸着实生得好,皱一皱眉,都令人觉得心中又害怕又心疼——绣团儿默默唾弃了自己为美色所迷的行径,道,“就算是有皇上的圣旨,我也还是委屈。”
      皇上其实没有圣旨,因而林程乾也有些心虚——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他假意说到别的,“你也别难过了,我苦了几日,终于把事情都解决了。过几天鸿胪寺办一个打马球赛,不如你也一起去吧,多见见别的命妇,一个人闷着,就容易想出什么岔来。”
      “马球赛?”
      “是啊。那调戏了赵翰林家小姐的使者也算有个良心的,醒了酒后就去上赵家提亲了。为了庆祝这一件事情的圆满,就开个打马球赛,到时候很多人都回去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连父皇母后都会去,你也去吧。”
      绣团儿直觉地觉得,这件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既然那使者那么有良心的话,为什么要随意调戏人家的姑娘。翰林再清闲,也是个官。赵小姐出门的时候肯定带了一大帮子的下人。那民间的姑娘遭了毒手的会更多吧。
      何况,长安城的普通百姓对吐蕃人有怨言,连她都听说了……
      “你去吗?”他淡笑看着不语的她。
      他在约她,她忙道,“去就去呢。”
      是啊,去就去。毕竟已经嫁给他,总是要努力一番的。
      她忽然想到皇上和皇后相处时的画面。其实,皇家的婚姻,也是可以很幸福的,对不对?
      鸿胪寺办的打马球赛,除了邀请吐蕃那拨人,长安公子和贵女们都去了。
      其实当时的空气开放得很。
      贵女们打马球,学蹴鞠,也去斗草斗鸡,一身胡装,飒爽得很。只是绣团儿没有这样的风采罢了。
      在马球场上一瞧,穿胡装的女子占了八成,眉目间都是明朗的笑。绣团儿穿着一身别扭的常服,眼睛里艳羡得很。太子在皇上那边,她跟那些命妇们在一处,旁边有人拉拉她的手,“太子妃娘娘,您看,那不是您的堂姐吗?”
      她堂姐?顾端芳的婚事都已经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话了。她也暗地里笑过,纵使以往对她有多少恨,现在也少了许多。眼下里只拿眼去寻她,只是好奇——倒真的熄了许多看好戏的心思。
      却见她也穿着胡服,左边是一个大大的翻领,与花纹底子系在一处,一个宽大的腰带系得极高,红艳艳的罗裙倒是显得高挑。袖子极窄,胸口却袒露了一大片的春光,头发梳成几个螺旋,却像是婢女头,只是行动必然是很方便的。
      穿胡服的很多,但露的那样多的,却只有她一个。看上去不像大家的小姐,竟是那卖笑的胡姬。
      她怎么穿得那样随意?大伯伯也不管管她——转念又一想,顾博士与顾小姐不合的事情,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她穿成这样,也是为了向大伯伯反抗吧?
      她讨厌她,但也毕竟是自家的堂姐,这样的命运,却到底也是同情的。
      场上就要开始比赛,这一场,分成吐蕃队同大洪队,几个世家的公子哥儿跃跃欲试,一副我要为皇朝争光的样子。
      说起来,长安的公子会保养,长得不错的颇有几个,走起路来都自有一股风流的态度。惹得绣团儿也多看了几眼——心里头也不禁怨:要是父母亲将她嫁给那些人就好了,看上去又和气,不像太子成天板着一张脸。他们的门第不是那样高,看上去也不是那样高不可攀的,她嫁过去,应该会幸福一些——
      才在恍神,却见那里头有个番人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也喜欢玩打马球,就分分高下吧。”
      一时之间,那些人都站好了位置,开始踢了起来。公子哥儿也不差,平时里玩这个也多,那俊逸的动作,却是令那些个素来高傲的贵女们都不时轻呼出声。
      场上正热火朝天,绣团儿悄悄去瞧太子,只见他有些漠然地看着这球赛——既没有要下场打的意思,也没有激动的意思。崇德帝偶尔与皇后笑笑,倒是并不把比赛放在心里头的样子。
      太子……他也忒老成了些。看着不像刚刚弱冠的年轻人,总是像个中年人那样谨慎。

      只是那又如何?
      那些吐蕃人手下果然有几分真本事,长安公子哥们赢了比赛,却也不易。到最后每个的脸上都带了惨白,纵然是赢了,也是险胜。绣团儿正为他们微微雀跃的时候,忽然听个不服输的吐蕃人提议,“打了男子队,咱们也比比女人。不知道大洪朝有没有女子玩打马球玩得好的?”
      徐重德的打马球倒是好。不过她没有来。这样的场合,她夫君的身份不够。
      绣团儿正微微皱眉,就有个女人走了出来,道,“咱们大洪的巾帼不让须眉!”
      耶?是顾端芳?
      却见她挺起胸脯。在眼光下面,那春光尤其地诱人——连带着那吐蕃人都多瞧了好几眼,“说是大洪牡丹国色天香,小王倒是见识到了。”
      那人就是干布?也不过如此嘛,一个鼻子两个眼,不算英俊也不算丑。
      顾端芳遥遥对着崇德帝行礼道,“小女愿意出战。”
      皇上自然说甚好。谁知道她话锋一转,“咱们皇朝,除了皇后娘娘,最尊贵的人自然是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也应当上马,捍卫咱们皇朝的荣誉才对。”
      ……
      一时之间,大洪女眷站着的那一撮都安静了。
      谁不知道顾家两姐妹那点子破事?男人不晓得也就罢了,那些个贵女千金们是没有不知道的。空闺本来就无聊,不嚼舌根干点啥?这两姐妹的事情,简直可以当做反面教材,教育子女要姊妹友爱,兄弟和睦呢。
      绣团儿看着她一身胡装,再摸摸自己头上的珠翠,果不其然地……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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