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小媳妇儿》古小囡

9、第八章

　　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不值得同情。
　　绣团儿在顾端芳家住了六年，那是一个女子教养最重要的六年。她没日没夜地做针线，哪里有机会去学马球，玩蹴鞠？等到自家的娘亲回来的时候，她连化个时世妆都不会。顾夫人还以为她温柔贞静，不学那些浮华的玩意儿呢。
　　这大庭广众之下，这顾端芳还故意挑衅，要给她丢脸？难道她不知道，她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是整个皇室的脸，往严重了说，是整个皇朝的脸。这堂姐为了点私人恩怨可以做成这样，她顾端明也真的心服口服了。
　　……只是，这应战，还是不应战呢？
　　她是真的不会打马球。不要说打马球了，骑马都不会。哪里来这个机会？小时候，顾端芳自己是什么都玩，什么都要，她又没有那么好的命。
　　“难不成太子妃不愿意为我大洪出场？”那该死的女人又说道。
　　绣团儿正想说“我堂堂太子妃岂是你说要我出场我就出场的”，那饶有兴趣的崇德帝却道，“太子妃不如就上场吧，朕也很想看看太子妃的风姿。”
　　……完了。不上也得上。
　　她偷眼去瞧太子，却看他掉头看了她一眼，又径自去看场上——她就是个最可怜的太子妃，这是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烈马嘶鸣，看着就可怕。顾端芳却骄傲一笑，跨步上马。太阳底下，那红妆果然惊艳——纵然是看不上她欺压绣团儿的一些贵妇，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好。生得好的女人，很多时候都是有特权的。这么一来，仿佛都原谅了她做的那些霸道的事情，只是觉得她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得嫁给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头子，张扬恣意一些，也不过是为了宣泄她内心的苦闷罢了。
　　另一边，绣团儿却扯起裙子，很是扭捏。旁人看着都生出几分轻视来——这可是太子妃！大洪国力强盛，喜欢富贵浮华的牡丹，只是这太子妃那做派，跟山间的小茉莉差不多。若是邻家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那是将要母仪天下的人物——不管她多么委屈，这气派却是错了。
　　绣团儿是个敏感的人，自然也想到这个问题。她咬唇，旁边有人问，“我多带了一套骑马装，太子妃娘娘要不要换上？”
　　她瞥了眼太子，又看了眼顾端芳。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辈子都没骑过马——磨蹭着去穿骑马装，是为了丢人更大一些吗？崇德帝的笑容依旧温和，却带了常年上位者的肃杀之气，她闭眼——豁出去了！
　　摸着那宝马，伸出腿，却怎么也上不去。马儿可不肯乖乖地站着，一边的阿监忙帮忙牵住马。她轻声道，“谢谢。”
　　一狠心就上了马。不会骑马又如何？即使摔下来又如何？丢人不丢分！不敢骑马是一回事，骑不好马是另一回事！她就算摔死，也不能输了气势！
　　众人看着太子妃生涩的动作，自然也看出门道。却见太子妃真的上了马，努力挺直了脊梁，心中倒也佩服起来了。那才十四岁的少女呢，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明害怕得脸色刷白，却依旧不服输地瞪着那顾端芳，其实也不容易。
　　马儿也仿佛知道背上的人的不易，难得的驯服。
　　她头上的金花钿特别地耀眼，那肩膀晃动着却依然笔直。令人觉得她快要垮下来了，偏偏又没有。那样凛冽，林程乾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忽然眯了眯眼睛。
　　父皇把鸿胪寺交给他的时候，他的肩膀，也是这样颤抖着却坚定的。
　　那时候多少人轻视他——他虽然是太子。可是草包太子不也多得很呢？跟他天纵英才的父亲比起来，他不就是个靠着投胎上位的二世祖吗？
　　忽然之间，他有些期待她的表现。
　　他的太子妃，也同他一样，是一个坚持的人吗？
　　绣团儿心想，骑到马上跟在马上打球真的是两回事呢。
　　她好不容易拿好马球杆子，中人一说“开始——”她的另一只手却握不住缰绳——
　　场上的人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不会吧！他们心中都想。
　　谁也不知道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站在场外的太子一个箭步，越过了栏杆，往太子妃的身旁奔去，只见他穿着黑色绣金线的圆袍，头上是高高的冠，在场上特别显眼。一时之间场上众人也都惊了，都纷纷勒住马，口中直道，“小心！”“别冲撞了太子！”“啊！太子妃小心！”不知是谁在慌乱中乱挥了一下杆子，马球儿乱滚，弹跳了一下，冲到人群里，立刻有女人尖叫了起来。待到众人再把注意力放回到场上的时候，却见太子已经牵住太子妃的马的缰绳。众人正以为没事了，马儿又不甘地动了一下，面无血色的太子妃直挺挺地一栽，幸而太子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直到摔下来，人都晕了过去，她还握着那马球杆子，左手紧握，努力抓住最后一截缰绳。

　　太子掰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将昏迷的她抱出了场。
　　一时之间，场内场外都安静了。好久，那干布忽然笑道，“太子的身手果然好，不输给小王的武士。”
　　场上响起了“啪啪——”的拍手声。却是那崇德帝慢吞吞地抚掌而笑，“朕本来想瞧瞧儿媳妇的身手，却看见了太子与太子妃的鹣鲽情深，对朕来说，看到小辈感情好，却是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身手，咱们大洪是以脑子治天下，太子是国之储君，自有高手保护他，他的身手其实是不好的。”
　　大洪的臣子臣服妇们听了这话，心里都挺高兴的。吐蕃人算什么，又穷又破烂的地方来的人，不就是有几分武力吗？咱们大洪人的武力可不输你们。而且咱们有脑子，你们有吗？
　　皇后也微笑着帮腔，“妇女还是贞静为要，太子妃内秀，却不是那等活泼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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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顾端芳觉得，帝后这么说，必然是场面上的话。天知道。刚才太子英雄救丑的时候可真是气坏了她！绣团儿凭什么啊？笨到连骑马都不会，丢了整个皇朝的脸，她要是绣团儿，立刻自尽去，这么笨的人就不该活着。居然还嫁了个比她顾端芳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夫君，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最好就是让她失去帝后的欢心，让皇上和皇后看到她就生气，她就开心了！
　　顾端芳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料到太子会救人，但是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还是成功了的。
　　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顾端芳堂姐妹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绣团儿也深深地觉得自己丢了丑，并且遭到了帝后的嫌弃。别的不说，单单面前的太子就有些对不起。
　　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青庐里头的一张塌上。这是太子专用的帐篷，这躺着的位置，自然也是太子爷专用的塌。她非常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我对你们不住。”
　　总是害怕自己得罪人，总是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不幸，可是世事却总无常，人定胜天的事情总是那么少。
　　她尽力了，马儿还是不听她的话。
　　林程乾的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只是下巴特别地明亮。他眨了眨眼，那眼睛却像发出温柔的光来，微张口，却没说话，只是犹豫地伸手拍拍她的肩。
　　这是他第一次，在安静的时候，主动碰上她的身体。
　　刷的一下，绣团儿的脸通红。扭捏道，“谢……谢谢你。”刚才那样的情况，若不是他救她，她早就受伤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只是被吓了一吓。
　　他的热气从手上微微的传过来，小小的青庐里仿佛都是他。绣团儿像受惊的一只鸟儿，害怕似的逃离了他的手。
　　“其实……”他也有几分不自在，清清喉咙后才说，“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你不会骑马，不会打马球。当时父皇让你上场，你应该直接拒绝的。”
　　他的手慢慢缩回来。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也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兴许是觉得她可怜呢。刚才她孤苦无依地努力爬上马的时候，那姿势不美，却令他生出几分伤感来。那一刻仿佛才觉得，她是他已经娶进门的，很多时候都觉得委屈的妻。
　　“大洪女子大多都会骑马，都会玩那些东西。”绣团儿笑得有几分惨淡，“只是我不会玩。其实我觉得很害怕，怕别人觉得我笨，没勇气，怕别人觉得我当不了一个太子妃。我害怕那些羞辱……”因为自己幼时，不是已经受够了那些羞辱吗？
　　很多人都觉得童年是很无忧无虑的岁月。也许也有人认为，她绣团儿能够吃饱穿暖，纵使被人欺压一些，也不算什么。可是谁能够真正明白，一个小女娃常年受人的冷眼和羞辱的痛苦呢？她已经努力去讨好大伯伯和堂姐了。甚至连大丫头都不敢得罪，只是为了旁人能够对她好一些。
　　那时候她甚至想，早点长大吧，不管她爹娘回不回来，她到了年纪总会被配婚的。她想嫁个人，不用很好也没关系，每天能给她一个笑脸就成。一个月吃了一次肉，不会被阴阳怪气地说就成。纵然是很穷吃不起肉也没关系，他有吃的肯分给她一半就成。
　　她强笑起来，“太子爷，真的谢谢你。”
　　做人呢，最紧要是惜福。他今天这样救她，她放在心里头，会永远记得的。
　　“端明……”她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他素来严肃的脸都微微红了起来，“你不要这样。是我要你来参加这个蹴鞠会的，我保护你是应当的，何况你是我已经过门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