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引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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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的人在走，黑夜里的魂在飘，巫娘的歌声引着魂。
送行的人敲响了鼓，被敲醒的魂哟，听着巫娘的歌声在飘。
雌鼓在哭，雄鼓在笑，哭哭笑笑，是谁家的魂在飘？
莫要回头，莫要犹豫，听着巫娘的歌，一路往前。
莫要回头，莫要犹豫，过了十二座桥，过了十二个村落，孟婆给你饮下一碗汤。
生，自然是高兴，死，自然就哀伤，这是中原汉族的想法。但于壮家人来说，死即是开始了生命的轮回，便是值得欢庆一番。于是，葬礼上哭声过后，便要举行盛大的送葬仪式，载歌载舞，更要在仪式后痛饮一番。
壮家的女人忙前忙后，准备宴席，带着笑脸迎接各个送葬之人，壮家的男人们看着那奇特的送葬舞蹈，手里的碗盛满了酒，一喝下肚，很爽快。
然而最初的送魂仪式才是最诡异也是最美的，只因为那领舞者是最美的巫娘。
泗城的巫娘是阿暖，她有着上天的神赐予的美貌，有着这山水给予的灵气，她的歌声和舞蹈将魂送走。
咚，咚，雌鼓和雄鼓一前一后响起，此起彼伏，少女们在舞蹈。
阿暖的手划过天空，银镯子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阿暖的裙摆在摇曳，古老的舞蹈诡异至极。
阿暖的足环在轻轻晃动，叮当叮当，让迷路的魂听到。
阿暖的歌声是天赐的，穿透这夜色的山林，将满山的神与妖都唤醒了，他们也跟着唱起来。
阿暖在笑，她在给她的阿爹送行，死去的魂将获得新生。
啊哈——死了，生了，葬了，活了，生命轮回不息，魂魄再无悲伤。
阿暖能感觉到阿爹的魂犹不甘心，一点点地往她这里飘，忽左忽右，可就是近不了她的身——阿暖岂会同意？她的银镯子叮叮当当，一晃，一层看不到的光晕散去，将这不甘心的魂魄击退。
阿爹的魂就被这光晕一层层一次次击退，最终毫无办法，过了十二座桥，十二个村落——饮下了孟婆汤。
阿暖犹在唱：“莫回头，莫犹豫，了了今生，等待来生。”来生？来生若是落在她手里，那可要小心。
无人不惊，惊艳于她的美，这夜色下的美人，像是蒙上了一层鬼气，鬼得勾人。男人的魂和心，就如被鬼抓住了，揉于阿暖的十指间，逃不掉、升不了天。
“小妖货！”岑子岩暗暗骂了一句，身上全热，挠心挠肺的难受。
少女们欢呼起来，一同拜倒。众人皆拜。阿暖跪拜于地，微微一侧脸，正对上岑琮，便盈盈一笑。
勾引，莫过于此。
泗城土司的存在，要追溯到宋朝年间，岑善德向宋朝朝廷进贡，接受朝廷的册封，成为世袭的土司。沿袭至今，明朝嘉靖年间，期间的土司有了二十几个，皆出自于岑家。
如今，泗城土司所辖地界为利州、程县、唐兴州、上林长官司、安隆长官司。岑钰岑武的父亲岑继在世时，三番两次侵犯周边各地，先是逐了程县流官，更是与其弟岑子岩争夺利州二十五甲，又将上林从土官手中夺来，朝廷出兵几次，方才将岑继降服。
但岑继所得之地是一口也不会再吐回去，无奈，只能如此。
因此，岑继与岑子岩的恩怨早早便有，如今岑子岩碍于朝廷之名，做那上林长官司，不得不屈从于泗城的统领。待这大哥一死，他巴不得两个侄子——岑钰与岑武打起来，他便坐收渔利。谁知陆夫人巧妙化解，叫他气得半死，但又能如何呢？那夺命小阎王岑琮可是与泗城极为亲近，岑琮不吭声，没人敢吭声。
这大宴开始，阿暖便借口累了，先回了房中休息，待过了半个时辰还得出去——既是她阿爹死了，她当然得出去应付前来吊唁的客人。这样的大宴得持续到深夜，待到明日中午又将开始，再摆上三天三夜。同时，还要举行三天三夜的道场，阿暖要同哥阿哥、阿娘守夜，几乎不眠不休，累死人。
等过了这三天，便将于卯时将阿爹送上路，累哟。
冬日里的泗城略微有些湿冷，屋子里的炭火便从来不断，阿暖在床上小憩片刻，迷迷糊糊。耳边是炭火燃烧时劈啪作响的声音，她累极。
阿哥坐在山那边，阿妹就在山这边。
阿哥心念山这边，山歌飘过山头去。
阿妹心念山那边，情歌唱过山头去。
哥若心相念，便唱给山神听，妹若心有意，便与你对一首。
去年的三月三，三月三的仪式拉开。她的裙摆上有美丽的花朵，她的颈项处是牛头扣，她的胸前是一串串垂下的银质豹爪，耳环叮当作响。男女的对唱就此展开，这天地间就要热闹起来了，情情爱爱永远是壮家最美的一幕。
阿暖在府中，偷偷在人群中找到了阿琮。
“阿琮，给你的。”她趁着月色、趁着众人皆沉浸在对歌中，悄悄塞了绣球给岑琮——这个小了她将近两岁的少年。彼时岑琮依旧冷着一张脸，煞气极重，在接到她的绣球时眉头略微一动——收下了，却不曾说更多的话。
阿暖暗自翻了个白眼，却也发作不得——惹来动静，若是让族人知晓了，定会将她淹死了去。是的，未满十八岁的巫娘不可与男子亲近，因为她的身体里还有天神娘娘的魂，待她满了十八，天神娘娘才会回到竜山上，那么她才能嫁人。
如今再有五个月就要满十八了，一双双男人的眼睛将她锁住，她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某个夜晚会被阿爹破门而入，又怕有天阿岩叔来提亲——她可不要嫁给他，多少婆娘都不够他玩的。
她要阿琮，她要勾引他。
“阿暖……阿暖……”岑琮一改平日的面无表情，变得热火起来。他伏在岑暖的身上，对襟大衫下的身子竟如此结实有力，将岑暖陷入迷乱中。
岑暖便化作了柔若无骨的蛇，一点点缠住岑琮，身体四肢都是藤蔓，那指甲就是她的刺，扎入岑琮的身体里。血一点点流出来，滴在她的心口上，暖融融，热辣辣，岑暖贪婪地吮吸着，她觉得她与岑琮合为一体了。
猛然一睁眼，岑暖汗湿了脸——近来她一直在做这个梦，非她不洁，而是——她觉得这是一种预感，属于巫娘的预感，她定能嫁给阿琮的。
一转头，看到珠帘那头有烛火，便起了身：“阿妙？”阿妙是她的婢女。
无人应答，但她分明听得茶杯盖与茶杯轻轻碰撞的声音。当下便批了一件外衣，掀开珠帘，愣了愣：“阿钰哥。”
右手拇指与十指正拿着茶杯盖轻轻将茶沫抹去，听到阿暖的声音，坐在椅子上的岑钰便转头朝她看来：“醒了？”又回过头，左手拿了茶杯饮茶。
烛火下，他的脸色越发白，眼角的线条微微上挑。
阿暖走过来：“是不是我睡得太久了？该去外边了？”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阿妙也不曾叫她。
岑钰放下茶杯，轻声道：“不必了，已经散了席。”
散了？也好，她也不想出去了，外头有些冷。顺手一摸茶壶，说道：“凉了，我让阿妙拿壶热的。”正要转身，立刻被拉住了。
阿钰哥的手有些凉，抓着她的手腕，不失力道。他抬眼看她，命令道：“不必，坐下。”
阿暖一惊，放下了茶壶，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心中直跳。
“你在怕什么？”居然将她一眼看穿。
“我没有怕。”她不敢承认。
岑钰轻轻一笑，妖气丛生，他放开了阿暖：“你什么时候给阿琮丢了绣球？我竟一点都不晓得。”瞒得了别人，不见得瞒得了他。不过阿暖这次做得够谨慎，他是半点风声也得不到，若不是那一个眼神，他也不会发现。
阿暖怕，眼见瞒不过去了，她扑通一声跪在阿钰哥的面前：“阿钰哥，我——我是不得已。”阿钰哥的心思没人能摸得着，她真有些怕，她不要被淹死。
“不得已？有人逼迫你了？”岑钰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傲气在他眉间攒动。
阿暖咬牙，捅破了窗户纸：“阿钰哥明知道阿岩叔他——阿钰哥，阿娘迟早要将我嫁人，我不要嫁给阿岩叔。”陆夫人早看她不顺眼，她就是个妖精，将陆夫人的男人迷惑的妖精——哈，天晓得，她根本就不想和那没有血缘关系的阿爹亲近半分！
这泗城的男人，都是狼。
阿武哥，也一样。唯独阿钰哥，她始终摸不清他的想法。
下巴一疼，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了，令她直视他。岑钰看着她，这张脸一天天在变，越变越美，美到令人惊心。他垂着眼帘，眼神留在阿暖的唇上，淡淡一笑：“阿娘的话，你敢不听？未满十八岁的巫娘要是被发现和男人亲近，可是要淹死的。”
阿暖一下子冷了，像只兔子一样瑟瑟发抖。她的唇都在抖：“阿钰哥，我们兄妹多年，难道你真忍心让我——”她的泪珠子掉了下来，连泪珠子都勾人。
“起来。”岑钰猛然放开了她，“我既然是你阿钰哥，就不会让你被淹死。”
这样的转变太快，阿暖不知所措，但这也是岑钰的一贯风格，她立即站起来——谁料腿麻了，一个趄趔，摔倒在他的怀中——药香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他的气息。
阿暖想起来，背上的一只大手将她按住，不让她起来。阿钰哥轻抚她的脑袋，如小时候一般温柔：“阿暖，其实你若是嫁给阿琮也不错，他本就是我们的亲人，知根知底，又没有娶妻。你嫁给他——”
他低声在阿暖耳边说道：“要让他多惦念我们，别让其他的人有机可乘，毁了我们两家多年相交的好。”
呵，原来，她竟是一颗棋子了。好，好，女人总要嫁人，嫁给阿琮倒是不错的。这小她两岁的少年，定不懂得女人心的可怕，她便可将他玩弄于股掌中。勾引他，控制他，那么她的后半生便有了依靠了。
阿暖笑了。
她笑得太早，到底谁控制谁，还说不定呢！
突地，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立刻抓紧了岑钰的肩膀。
“怎么了？”岑钰看着她出神，这样美的女人，哪个男人看了不垂涎三尺？
岑暖点头，又摇头：“没事，错觉了。”
就在方才，她感觉到一股气息穿过了她布在泗城周围的结界，但转瞬即逝，如今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其他的东西——又或是布金闯入，否则她一定能察觉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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