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谁会凭阑意》草木欣欣

5、春梅化雪

　　恍似仍在梦中，眼前是鹅毛大雪纷飞的关外，军帐内生着炭炉温暖如春，她穿着素白的布衣掀帘而入，双手奉着一盏蒙顶石花，他放下手中传来的朝廷密件，传左副将进帐商议军事，她便只垂手立于案前……

　　却分明听到屋外谁在细声嘀咕，便侧耳倾听，怎么也听不明白，却一下子惊醒过来，才发现昨晚自己竟然蜷缩在太师椅上宿了一夜。看这明晃晃的日头，怕是一觉便睡过了头。推开门，瞧见王爷的贴身婢女们侍在廊上，见她步出门来忙屈膝行礼。

　　“夫人。您终是起身了。”面露微笑的昕儿不知从何处而来，在诸葛雅茹身后轻轻一拍。

　　“现在是什么时辰？”揉揉惺忪睡眼。

　　昕儿指着日上三竿，答：“已是午时。”

　　“为何不叫醒我。”因怕耽误时间，她暗自责备自己贪睡。

　　昕儿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说：“王爷上朝前吩咐下来，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入房内。奴婢不敢违抗。”忽而，她又郑重其事在诸葛雅茹耳边道：“看来王爷对夫人也是挺上心的。”

　　诸葛雅茹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倘若喜欢怎会不愿与她交谈片刻，对她的请求置若罔闻，倘若喜欢怎会对她彻夜在狭窄的太师椅上入眠却熟视无睹。

　　可是自小饱受夫人欺凌如她，对此却也不太在乎，只对昕儿言：“我们去一趟东市。”这小妮子幼时入宫，鲜少有机会能到金陵城中游览，顿时提起了兴致，连忙点头。

　　两人遣走紧随的家丁，穿着简单的便服出了府。汴梁城自是一如往常般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昕儿跟在诸葛雅茹身后，对街边贩卖的首饰、胭脂等物煞是喜欢。诸葛雅茹原本行色匆匆，看她频繁流连便含笑停下脚步，领着她走进首饰铺，想要挑选一件饰物送给她。

　　却遭到她的再三推辞，说：“夫人所办之事为重，奴婢地位卑微，不配接受夫人所赠之物。”

　　“昕儿！”她蹙眉道：“难道多日以来，你待我竟依然如此疏远。”

　　“奴婢不曾对夫人疏远过。两月以来，夫人待奴婢和颜悦色，奴婢早将夫人视为家人般……”情急之下将此话说出，方察觉失言，便将头低下。

　　“那就选个心爱之物吧。全当是姐姐送给妹妹的礼物。”她闻声浅笑道。目光扫视店内一圈，停留在一支春梅化雪簪上，便朗声道：“我看这个就挺好的。”

　　伸手去取，却倏地碰上一只如柔荑般的玉手，手腕上带着的白果青色的良渚玉镯，通体晶莹滋润，深邃精美，令诸葛雅茹不由缩回了手，抬头怔怔望向该名女子。

　　“你若喜欢，这簪就给你。”那女子温婉一笑，随意地将簪子放下。

　　“史芸姑娘真是慷慨，我自愧不如。”她随手将簪子递给掌柜：“替我将此物装进盒子吧。”掌柜笑吟吟接过银子，转身取了檀木锦盒将簪小心翼翼放入。

　　“芸儿……”却听到那男子温和的低唤，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似以往常常萦绕在耳畔。那人自门口进来，脚步越来越近。昕儿轻轻拉扯诸葛雅茹的衣裳，她只怔怔立在原地，一时不敢回头。

　　“你也在这里？”王爷终是注意到了她们，只面无表情地询问。

　　“是。”诸葛雅茹转身颔首道。她刻意低垂着头，不愿让他瞧见自己神情尴尬。

　　而他一心只念及他的芸儿，便走近史芸身边，微笑着打趣道：“突然溜进这铺头里来，是否有特别喜欢的，我送你便是。”

　　“没有。”她轻声道，眼神却不经意瞄了展柜手中的檀木盒子，宁王便心领神会语气坚决地对掌柜命令道：“这物件卖给我。“

　　“可是……”掌柜甚是为难，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收了那夫人的银子，便道：“爷，小的给您陪个不是，这春梅化雪簪的确已经买给这位夫人了。”

　　“爷，我并不想要这簪子。”史芸亦为难地轻拉他的衣袖。

　　诸葛雅茹平静的站在原处，将掌柜双手奉上的锦盒退回他手中，道：“将簪交给这位公子吧，他是我相公。”

　　言罢，顾不得店内众人面面相觑，自己已经步出了门外，话虽说得轻而易举，心口上却疼痛难当。仿若极小的时候，宫里的姑姑派人赏来北海珍珠，父亲只转手送她一颗，被夫人瞧见了，却将她重罚，说辰妃娘娘赏赐之物岂能给身份卑贱之人，一边说一边选了色彩最为润泽的，其余的都命人送去了雅曦房里……

　　恍惚间已经回到了宁王府，她在院子的石桌上将在东市买来的中药铺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药草味扑鼻而来，她不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将血余炭、滑石、硼砂、冰片、黄连、绿豆等十二味药按照一定的比例细致碾磨在一起，混入鸡蛋清调匀，灌入青花瓷小瓶内，才又把剩余的各种草药包好。

　　“夫人受伤了吗？”昕儿终究还是问，她虽不懂医术，却知这是外敷伤处用于消炎止痛的药物。

　　“这是给王爷的。”她继续低头收拾草药，却转念一想，又道：“或许，我也会用得着。”

　　一切准备就绪后已是斜阳夕照，她便拿着这瓶金创药独自往书房而去，又是那本《孙子兵法》，陪她一直等到亥时。

　　王爷回来后仿佛早知道她会在书房里，眼神中尽是疲惫，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冷冰冰道：“你找本王难道是想要回那簪子？”

　　她微微一笑，将金创药放在案上：“这是妾身自己调配的，对治疗王爷的刀伤有益。”见他怔在原地，她便一咬牙出了下策，从那挽起流云髻的青丝里取出一支百花鸾鸟钗，正欲在手背上一划，王爷却眼疾手快，将钗子一把夺下，那锋利的钗头被他使劲握在手心里，却只平静地道：“你不用以身试药，本王信你。”

　　她站在他的身后，替他褪去一层层袍衫，有股淡淡的百合香扑鼻而来，仿佛小时候同母亲上山采药，看到芍药和牡丹迎着日头大朵开放，心神便顿时极为安定。直到看到那寸长的伤口，不禁令她蹙眉心伤，便极为认真的细细替他涂抹着药膏，并嘱咐各种饮食禁忌。他并不言语，单点点头，递给她尺长白绢，她便将那伤口细致包扎起来。

　　离开前，他闷声唤道：“雅茹。”她连忙转身，可是他竟然又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只尴尬对望着，直到她颔首道：“已是二更天，妾身传海棠来伺候王爷盥漱吧。”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