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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栖云相见 ...

  •   随行的小宫女临时领了喜嬷嬷的差遣转身往翠微殿而行,临走时只匆匆为她指了指御膳房的方向。诸葛雅茹虽是懵懵懂懂,却未有拦住那名疾步离开的女侍,只迷茫地望着长长的永巷,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一般。

      又行了数步,忽听到一阵幽怨的琴音,正是那曲断人心肠的《广陵散》,本只当是消遣随意听听,却不禁被那琴音吸引不自觉地往琴声传出的方向行去。刚转了弯,便看见两扇朱漆小门轻掩,匾额上“栖云轩”三个鎏金大字,如此清新雅致。又驻足听了一会儿琴,方觉得连日以来心头的苦闷之感渐渐消散,却随着琴声旋律的起伏又换来一阵阵的凄楚悲凉,生生逼得她落下泪来,幸好门口丫鬟们的议论声将她的百般思绪打扰了,才回过神来,正欲走,却听见其中一人说:“这芸美人也真是,明明知道皇上喜欢明朗喜庆,却偏偏弹奏这首曲子,自己不得圣宠不说,还连累了同院子的萧美人。看看同时期入宫的曦婕妤,如今恩宠不绝。嗳呦,只怪我当初瞎了这对狗眼,没有选对主子。”话犹未完,庭内早已议论纷纷。

      “不知道忠心侍奉主子,尽在这里说些混帐话!何时轮得到你选主子了!”诸葛雅茹推门而入,那朱漆小门嘎吱一声,竟也惊动了屋内奏琴之人,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着一身素色宫装妆容亦是极尽淡雅却难掩绝丽容颜,起身缓步而出,见是她,本淡漠的眸子里突然闪现一丝惊讶,旋即又恢复平静若水,只说:“原来是你。”刚说罢,便是一阵急咳,连忙依着门用丝绢掩口,自察失礼后又转过脸去。

      “大胆奴才,你领了太后的旨意侍奉后宫主子,竟是如此伺候她的,回头太后得知此事,定要了你的命!”诸葛雅茹厉声威胁起先乱嚼舌根的丫头,瞧见当初风韵倾城的史芸今日落魄的模样,令她心里不禁酸楚悔恨,倘若当初不是自己的无意介入,宁王与史芸定早已过着如鼓琴瑟、鹣鲽情深、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悠哉生活。竟是自己一手毁掉这容颜绝丽、温婉动人的女子!所以怒气不免发泄在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身上。

      那小宫女虽不知眼前穿着翠蓝对襟羽纱衣裳的宫妇是谁,却见她头上一支赤金宝钗花钿品相不凡,又听她提及太后,怕是常在太后身边走动的命妇,早已吓得直哆嗦,慌忙解释道:“夫人可要明察。知画虽口无遮掩,却从未不尽心侍奉主子,芸美人这咳嗽的毛病,是进宫之初便烙下的,实属与奴婢无关。”

      “岂会无关。主子染疾,请了太医吗?开了方子没有?如今吃得何药?倘若传了御医,怕是不会托这样久。”从史芸带喘的咳声中,诸葛雅茹早已判断出此病不是新染的,仍心痛难当地追问。

      “回夫人话。御医倒是请了多次,无奈看诊先后顺序需以后宫主位尊卑来定,上月太子殿下身体违和,整个太医院皆为殿下忙得不可开交,哪里顾及得到芸美人?”那丫头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回答。

      诸葛雅茹觑了眼史芸,见她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眉宇间却也透着股凄凉,恰似有着无可言说的无奈,便不由自主跨步上前,轻轻拉过史芸瘦弱的手腕为她诊脉。史芸虽对诸葛雅茹的医术有所耳闻,却仍不愿意接受她的诊断,咬牙使了一把劲将自己的手腕从诸葛雅茹的手中抽离出来,背过身去。

      诸葛雅茹心中有愧,不敢多言,只遣了知画去取纸笔来,疾笔写下地黄、麦冬、玄参、牡丹皮、川贝母、薄荷等八味中药,再细看一边,方又交给知画:“依着这方子去太医院抓药,伺候主子早晚服用。芸美人此病属肺肾阴虚,按时服药的同时亦要注意饮食,四仁鸡子粥、百合粳米粥、黄芩生地粥、冰糖黄精汤每日换着给她吃。”

      知画虽听得有些模糊,却见方子上娟秀字迹写的清清楚楚,便答了声“是”,恭恭敬敬立在堂侧。虽曾经爱恨情仇终难忘,今日她毕竟是全心全意在搭救自己,史芸正欲开口答谢,诸葛雅茹却浅笑着告辞,急匆匆出了院门。

      这可如何是好?刚刚与史芸一碰面便勾起心头千思万绪,竟然将传膳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不知向知画打听御膳房的具体去处,又没头没脑行了一段路,方抬起头来仔细查看这深深的永巷里是否还有其他宫人。

      只见巷子中间笔直的一条青石路,两侧红墙琉璃瓦,那样庄严肃穆,却不见任何生气,正失望之余,又见数名公公、女侍簇拥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自拐角而来,走得近了,方见那年轻的宫妇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丛梳百叶髻上插缀着金簪、珠钗、鬓花等头饰,而额上那支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尤为华美,她笑靥妖娆,神情极为得意,如此风华绝代的美人竟是当初娇蛮任性的雅曦!而受她搀扶而行的妇人,年龄虽在她之上许多,容貌气质却丝毫不逊于她,只是眉宇间少了一份戾气,眼神沧桑淡漠仿佛不愿理俗事,正欲估测其身份之时,又见此人舆盖、仪卫、服冠皆与皇太后相同,心中便已有了答案,只恭恭敬敬退至墙边,跪地行礼如仪:“宁王妃诸葛氏叩见朱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朱太妃顿住脚步,细细瞧着眼前埋首跪地的娇俏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躬身将她扶起,又看了遍,喜滋滋道:“原来你便是雅茹。以前听辰妹妹提起过她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内侄女,雅曦倒是常常在我身边,却从未曾见到过你,”说罢,又转身望着雅曦道:“两姐妹竟生得八分相似,皆如此水灵。”

      雅茹刚站起身又见雅曦虽面上犹带着笑容,眼神却古怪地盯着她随后又望了眼青石地面,见她没有反应,那张如桃花般的美颜瞬间暗淡无光,雅茹心里早已明白了大半,便再次屈膝行礼,轻声道:“奴婢恭请曦婕妤万福。”

      雅曦当着素来仁慈的朱太妃的面,自然不好刁难自家姐姐,便刻意笑容满面的上前躬身搀扶起雅茹,笑盈盈说:“姐姐与妹妹何时如此客气的。”

      这礼不是你一直渴望受的吗?如今竟假惺惺说这些话!雅茹心中一凉,刚抬起头,却撞见一泓深邃阴冷的眸子,正目不斜视地凝望着她,那摄人心魄的眼神竟逼得她仓皇退后一步,再次双膝跪地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曦婕妤闻声连忙转过脸去,见皇上刚下了肩舆,立马奔至其身旁,轻轻拽了拽皇上明黄色绣繁密如意祥云的衣袂,微微屈膝,妩媚地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那“皇上”二字唤得极缓,令旁人皆酥得浑身一颤,皇上却面色如常,负手立在原处,只眼神示意站在身旁的蔡铭将曦婕妤扶起,自己却缓步行至神色不定的朱太妃跟前,虽行礼如仪面上却无半分颜色,朱太妃连忙微笑着躬身去扶,皇上却已经立起身来,刚好躲开她伸出的那双莹白却沧桑的手,周围安静的无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便又为这尴尬的气氛增加了几分诡秘,又听皇上冷冷吩咐道:“蔡铭,带着你的人送朱太妃回宫。”蔡铭稍有踌躇,皇上便微嗔:“朕自小于这宫中长大,难道会走丢了不成,偏要你们步步紧随!”蔡铭连连磕头后又去搀过朱太妃的手臂,太妃面上虽有遗憾之色,却不置一词在随行数十人的簇拥下缓步离去。

      曦婕妤起先虽没有讨到皇上的好,当下却仍站在原处,倘若往常,这样在永巷里与皇上不期而遇,他定是会停了肩舆,执起她的手疾步行至翠微殿,一双含情脉脉的明眸里尽是野兽嗜血的光芒。然而这一回,她只听皇上洪亮的声音从诸葛雅茹的身边传来,那样遥远却又那样的坚决,他言:“曦婕妤,你也先回吧。”她轻咬下唇,仍落寞非常地垂手立在原处,皇上却并未回看她一眼,只轻声对雅茹道:“你陪朕走走。”

      诸葛雅茹!为何我一出世便有你这样的负累,仿佛是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利刺?为何当初父亲宠你如今我的夫君也对你另眼相待?我诸葛雅曦对天起誓此生终是不会轻饶了你!

      “皇上乃一国之君,奴婢分位低微不配与皇上同行。再说奴婢还得去为太后娘娘传膳……”雅茹颔首推辞,她为何要与逼害自己夫君的人一道同行呢?她恨不得从来不曾认识他。

      “分位低?那朕即刻封你作正一品宁王妃。”皇上先迈出一步,正色道。

      “奴婢并非这个意思。请皇上收回成命。”诸葛雅茹连忙拾步相随。

      皇上并不侧目,脸上却有一抹浅浅的笑容,坚定地说:“君无戏言。”

      诸葛雅茹不愿多言,只埋头紧紧跟随在皇上身后,他却倏地止步,令她措不及防撞在他坚实强壮的后背上,正当诸葛雅茹神色慌张连忙跪地磕头赎罪之时,皇上却又仰面一笑,道:“起来吧。朕只是想问,从何时起你与朕竟开始生分了?”

      诸葛雅茹神色黯然,继续往前走,终是说:“从皇上赐婚开始,奴婢就该本份地做好宁王的妻子。皇上交予的任务恕奴婢永不可能完成。奴婢虽没能力保王爷万全,却可以选择不去加害于他!”

      话犹未完,皇上稍止住脚步,却并不言语,复疾步而行,诸葛雅茹无奈紧紧跟随,皇上却突然转身一步一步将她逼至墙角,深秋的日头白晃晃的仿佛要刺瞎她的双眼,她连忙转过眼去,却撞上皇上深邃的眸子中闪烁的凛冽寒光,惊得她不禁复垂下眼去,彼此靠得如此贴近,皇上冒着胡茬的下巴刚好抵着她渗着微汗的额头,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仿若来自天边却又那么熟悉,似要将她吞噬了一般,不敢挪动半分,亦不敢言语半句。良久后,皇上终是黯然问道:“从何时起,你竟爱上了他?”

      诸葛雅茹无言以对,只凝视着皇上如深潭般幽暗的双眸,却仿若瞧见一丝悔恨、嫉妒之色于他深潭般的眼底闪现,蓦地又不知所踪,复又思及皇上问话必须作答,正欲开口,皇上却冷笑着退后一步,负手疾步离开。她神色慌张地站在原处,眼看着那抹明黄色身影于十米外的拐角处消失不见,忽觉得头重脚轻,便又退了一步整个人依靠在红色宫墙上,一抬眼,朱漆小门,鎏金的牌匾上工工整整地刻着“御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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