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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方寸昏蒙 ...

  •   后来霖灵跟我说,顿悟其实就是一个机缘。

      修炼就好比大坝蓄水,你在外边巴巴地瞅着,水在里头,你在外头,可你得不着一星半点。突然在坝上凿个窟窿眼,水就劈头盖脸地砸到你身上,为你所有。这凿窟窿眼就是顿悟。没这窟窿眼,你不管修多少年都是蓄自己得不着的水。

      人说大智若愚,我深以为然。但我这个窟窿眼是怎么就凿开的,我却很是纳闷,我那时只是在为我不能在璃曜心里有个位置而伤感,仅此而已。即便这窟窿眼凿开了,顿悟了,可得着了那些水要怎样,我也不甚明了。

      白毛长老照例提起茶壶嘬了一口,一脸褶子舒展,眸子里那是变幻莫测莫测变幻,我还在想难道因为我不懂茶艺,变出来的茶水堪比毒药?白毛长老“这茶……这茶……”这茶了半天这出一句:“清凛醇香。”

      我觉得这听着像是在品酒,自己也喝了一口,回想起这味道我平生只喝过一次,便是在大黄那里。

      我虽会变被子变喜服,但从未变过茶壶,而且里边还装好了茶。在白毛长老怂恿下又试着施了几个法术,平日里只能巴巴瞅着别家施的法,现在自己也会了,按说我该特别兴奋喜悦,抱着长老翻几个空心跟斗都是非常有可能的。然则我竟除了发傻再没别的作为。

      白毛长老捻着胡子,眼神迷离,淡淡地说:“你顿悟了,心境也成熟了,很好很好!长老我甚欣慰!”我自是也跟着迷离了一把,长老又接着说,“相思,再变盘豌豆黄吧。”

      长老吧唧吧唧吃了三盘豌豆黄之后,黑豆眼盯着我眨了眨:“相思,你有心事?”

      我将霖灵给我讲的复述一遍,问道:“修炼是为了什么呢?既然妖的法力也可以和仙一样高,而且妖还不用遵守仙的戒律,为何要飞升呢?”

      长老沉默良久,低声道:“也许是有大殇……”

      “啊?长老您说什么?”

      “我说经历多了,就能明白了。你才来世间半年,见的也都是天狐谷里的小天地,不若游历世间踏遍红尘,见的多了心得也就多了,那时你就明白为何要飞升了。”

      我以前听白毛长老提过,他活得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大年岁,他云游三界游得实在累了才在天狐谷落了根,谷里的族长长老都是他看着长大的。“长老,您经历了这么多,为何不飞升呢?”

      “我没说过吗?我已然飞升完了啊。哎呀!一提这个我就悔呀!”白毛长老一拍大腿,叹道,“我打一出生就是上古神族,修炼顶多就是从普通神修成上神,不过我年轻时倒真纠结过,我是要做上神呢,还是要成魔……后来有一天吃多了去遛弯消食儿,走着走着就被雷劈了,我还直寻思什么雷这么厉害,能把我劈得直咯血,几百年都没这么倒霉过了,然后就发现我成了上神了……这个悔呀!聪明也是种负担啊!”

      “……”我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后来我才晓得,可以把自己的修为练成丹药,这样修为就不会涨太快,也就不会太快历天劫,就有更多时间思考了。话说回来,霖灵两百年前丢的那罐存了他两万年修为的丹药找回来了没?”

      我一口豌豆黄喷了一地渣子:“霖灵他有两万年修为?!您说的霖灵是上回在林子里打废的那个霖灵?!”

      “就是他,他可真是龙族里罕见的笨蛋,我看他明明看事物比别个通透,但就是法术修为极慢,修了五万年才修了两万的修为,就那点修为后来还因为练成丹药弄丢了……要不,也不至于有家不敢回,他这岁数的龙可都是一等一的打架好手呢。”

      霖灵有五万岁了?!骗鬼啊!我听说给我们讲课的长老里话都说不利落,怎么看都像马上会嗝屁的那个桑枝长老才九千岁,霖灵那个把“欺负龙不和你玩了”成天挂嘴边上的,连我都能随便抽的,竟然有五万岁了?!

      长老指指我的下巴道:“相思,合上合上,不然你也该跟我一样了。”

      “长老,霖灵怎么看也不像五万岁了……”我猛一激灵,霖灵五万岁,那璃曜岂不也是五万岁上下?“璃曜大人也五万岁了?”

      “是真的,相信我,他们心态年轻嘛,跟长老我一样!一般凡间的妖狐是活不了那么长,但璃曜不同,他是上古九尾天狐的直系,生就仙胎,整个天狐谷能跟我沾上亲戚关系的也就他和明璨了。”

      我苦着一张脸,原来璃曜是真正的天狐,那我离他就更远了,虽然我也有可能是天狐。我记着天狐族乃上古神族,九百年成人形……白毛长老的确说过他生下来就是天狐,也说过他奶还没断呢就成人形了,若属实的话,那么……“长老,您吃奶吃到九百岁?”不能吧!

      白毛长老吧嗒一声下巴掉了,他咔吧把下巴推回原位,叫道:“谁……谁说的!我才没有呢!就算有也是因为天狐本就吃奶时间长……”长老的声音在我的逼视下越来越小,他咳嗽一把,故作镇定道,“啊,方才说飞升,这个吧,相思,你想得多固然是好事,但要小心不能做哲学家。因为老话说得好啊,从前有个妖成了哲学家,然后他死了。妖嘛,可以论道求佛,但是不能做哲学家,这样不利于种族延续。”

      “长老,我的好奇心最近才被唤醒,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比如你是天狐为啥要跟妖狐住在一起,别跟我说因为这里叫天狐谷,我知道谷里的族众大多都是妖狐,只是奉行天道修行。还有啊,上有天下有地,上住神下住鬼,为啥就中间的凡界又住人又住妖又住神又住鬼的。还有,我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我现在都急于知道,我觉得我荒废了过去那半年大好时光。”

      长老凝重地盯着我:“你是不是还想问,你是从哪来的?”

      “这个我知道,您说我是您用洞前那棵歪脖空心柳重塑的,难道不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长老抹了一把汗,如临大赦:“呼!幸好幸好,你不问,寻常的娃娃到了你这个阶段都要问一问自己从哪来的,我都答了几万年的‘从臭水沟里捞来的’了!”

      “……”

      “霖灵还问过我,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是否有长短,不过还好他只是为了看我不知所措,后来也没深问。对了,你不会是和霖灵聊过了吧?”白毛长老警惕地将我盯着。

      我把我跟霖灵打听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顺便将我对自己熟视无睹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不良作风狠狠地自省了一把,又顺便把我的烦恼略略倾诉了一番。

      白毛长老点点头道:“嗯,你也该到这个年岁了,先前是我失察,竟没注意这些。这样吧,长老这儿有些以前搜罗来的话本,你翻翻看看能不能让你悟到什么。大多是野史八卦,哎!你可别小瞧了野史八卦,这些才能一击即中真相!”

      长老变出一座“小山”,里边是各种各样的话本,有竹简有布帛还有纸样的,特别高深莫测地说:“你要仔细这些八卦的联系,真相就在一层层的联系中。拿身边的来说吧,咱们有个邻居是万年藤树精,都已飞升上神,而今却打下凡间,旁的都说是发春思凡了,可看看这八卦就知他是个实打实的石心肠,根本不会动凡心,他来凡间完全是为了制约天狐谷。这些可都是我看出来的啊,一般狐我不告诉他的。”

      长老神秘兮兮的,我回想顺风阿松说的,竟和长老不谋而合,深感当初鄙视他鄙视的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有机会一定要郑重道歉。

      “还有,你跟霖灵多聊聊固然好,但不可跟他深究某些事,他的脑瓜和精力全用在研究那些事上了,你没个万八千年的跟他是聊不到一个层面的,另外,地府里领头的是酆都大帝,往下是五方鬼帝,再往下才轮到十殿阎罗。”看来霖灵所言不虚,他真的对死以及死后的世界没多少概念。

      “我想想啊,一般那些小狐崽子开始问这些事的时候都是几十岁,相思,我给你五百年修为是不是给多了?”

      “不多不多!”法术给我真不嫌多的长老!“可能我之前几十岁时也问过,这不失忆了吗?要重头问。”

      “啊,也对也对,这个阶段的娃娃啊还有啥问题来着?嗯……那你心里可有谁了?可千万别问我,喜欢谁谁要不要在乎年龄、物种啥啥的,还有世间有没有无条件的真爱,还有爱是要自私的小爱还是无私的大爱,这问题两百年前璃曜问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璃曜大人问过这些?”我也想过这些事啊!我和璃曜还真的是心有戚戚焉啊!

      “嗯,你可以去跟他探讨探讨,你们年轻,历得起,我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起的。还有,也别问我我是谁,还有啥本我,自我,这个你可以去跟霖灵探讨。对了,我方才要说什么来着,啊!有了,你身体可有变化?我是说……呃……你有流血不止吗?”我摇摇头,长老又接着说,脸都红到了耳朵根,“你若哪天……呃……我是说……流血不止,千万不要慌……呃……这要怎么说……”

      我见长老竟满脸通红,要他一大把年纪回忆这许多小娃儿的事着实难为他了,瞧把他憋成这样,想想我又不打架,该不会流血不止的,就赶忙换了话题问起长老留言的除虫。长老若释重负地啊了一下,笑说差不多除完了,只是最近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宝林。然后可能是觉得我不认识宝林,就又说了一大通宝林的事,把宝林夸得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此一个的宝地,还说过些日子带我去玩,并且开始追忆似水年华,直追忆得大鼻涕泡挂鼻尖上。

      我推了长老一把,他才醒过来,看了看手里的茶和豌豆黄,嘀咕着“我什么时候变的?”然后惊喜地叫,“相思!你顿悟了?”

      “……嗯,悟了悟了。”

      如此反复了几回,我便放弃了听长老讲那过去的故事,为了谈话不被长老的瞌睡打断,我只好请教法术上的问题,首先当然是控制自己穿越空间的异能,我可不想哪天因为过度消耗元神而一命呜呼。长老在唏嘘好一阵子自己“见识短,竟不知这世上的异能是会重复的”后,说只要心随意动,心里想着不穿越就好了。

      我感慨,法术多么虚无缥缈,不管多精深的法术都是施法者自己的一点念想,难怪霖灵要去研究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是否有长短,自我是啥,本我是啥。白毛长老也跟着唏嘘,他这一唏嘘,又多吃了几盘豌豆黄。挺着个大肚子,被我连拖带背地挪到洞口的大石头上晒太阳消食。

      虽然跟白毛长老聊了这许久也并没让我的问题找到答案,我却一点也不烦躁,我想,对生活有了好奇,有了疑问,寻常的东西也美好起来了。我拍拍毛茸茸的狐脸,相思相思,你真有慧根!

      于是抬脚朝涂山林走,想摘些果子去探望霖灵,顺便和他一起嗑瓜子读话本。

      才摘了一麻袋,就远远望见顺风阿松趴在树杈上,小眼巴巴地瞅着我,满含愤恨。我冲他绽开一个倍儿灿烂的笑,大喊:“阿松,先前是我不对,你的理想真真是世间最高端的了!”阿松愣了一愣,我掏出一个果子扔过去,“这个给你当做赔礼。”

      阿松只管愣着,被果子一把砸下了树杈,头朝下咣地砸在地上。我尴尬地扛起那一麻袋果子,撂下句“对不住!”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回洞揣了两本话本,扛着果子进了璃曜的洞,直奔霖灵厢房。霖灵化成龙形,盘得像坨便便,一如我初见他那般衰气弥漫,可能因为是在洞里,聚合感更强,那衰气简直都具象化了。

      霖灵眯缝着眼,瞥了一眼我肩上的麻袋,喷个响鼻:“那寒碜的麻袋是干嘛的?”

      “给你……”我想起霖灵只认包装不认货的毛病,忙改口,“孝敬你的果品,用去年入冬第一场雪煮的清水洗过,怕被族里的狐们分了,就拿个破麻袋装着。”啊呸!

      “啊——!”霖灵张开了嘴。

      我额角的青筋突突一跳,终是没忍住,一尾巴抽在他脑袋上,喊道:“自己吃!”

      霖灵大眼泡里立马含了一包泪:“欺负龙,不跟你玩了!”

      我悲催地拉开麻袋:“我错了,你张开,我给你放。”

      霖灵张开了嘴,我把果子倒进去,他还不合上,我只好自己动手合上他的嘴说:“贪多嚼不烂的。”

      他咕嘟一声尽数咽了,嗤笑道:“你不知道我们龙跟蛇生理构造类似吗?蛇能吞下比脑袋还大的东西我们也能。”说着他又张开嘴。

      我一把把那一麻袋果子全倒进去,有几个果子漏出来,我还拿脚踹了踹。打这以后,我就养成了习惯,每天三餐定时来给霖灵喂果子。璃曜知道以后很是开心地把喂养霖灵的担子交给我,自个儿乐得清闲。我每天例行公事是,抽霖灵脑袋,听见霖灵的脑袋“咚——嗡——”一声,他就会张开嘴,我再把果子倒进去。后来考虑到他虽然皮厚,内里的肉还是软的,还特地将带把带刺的都拔干净了再喂他。

      好处是霖灵肚子里的新鲜东西尽数倒给我听,神的仙的人的妖的鬼的魔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而且霖灵知道的很多东西都是话本上从未提起的,他说他这叫前卫,走在时代前沿,我分不清这些“前卫”的事是真是假,将信将疑地听了想了,琢磨出一点头绪后便不由得对霖灵的景仰又多了一分。

      霖灵也会教我一些法术,他虽然笨,五万年也不是白活的,手把手教了几次,我竟比他施法施得好了。早先还担心他嫉妒我进步快不肯教我,装了几回傻以后,霖灵忍不住了将我一顿好骂:“你说你看着也是个聪明娃,按理说该是一点就透的,怎么眼瞅就要点破的东西就生生被你给隔了一层钢化玻璃死都戳不破呢!”我虽不知钢化玻璃是啥,可也明白了霖灵不是那样小气之龙。深深地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汗颜一把,便加倍努力学习法术。

      霖灵乐颠乐颠地教我,见我小有成效以后便自命为天才师傅,而后更加搜肠刮肚地教我新鲜玩意。这样一晃竟然就过了两个月,还是在回长老洞的路上被课堂上的天狐娃娃截住才想起,我已两个月没去课堂。

      不去便不去吧,一整个谷现今只有两个真正的天狐,一个还是我名义上的养父,跟着白毛长老有肉吃可不是白打的口号。先前我没开窍,白毛长老才把我送去学堂,如今开了窍自然不去也可以的,反正学堂也没啥实质性的作用。

      左右长老教的东西我是半路听的,云里雾里听了半年都没懂啥,多数时候是在混日子,而且除了柔儿和尖牙,其他的天狐娃娃对我的态度往好了说叫爱答不理,说白了就是嫌弃加隔离。按说我不去上课她们应该没啥损失,现在怎么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难道是两个月没吃烤鸡,馋急眼了?

      一向自恃身份高贵的霓虹开口了:“相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日日进出璃曜大人的洞府!”

      呵!勉强维持的冷面孔也终于忍不住要撕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方寸昏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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