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下曲》南州

5、第五章 不速之客

　　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苏平漫步庭中，望着夜空中朗朗清月，不由得眉头深锁。
　　“公子。”
　　苏平回头，见是自幼便陪伴身边的书童应书回来了，便问道：”可办妥了？”
　　应书道：”办妥了，银两都给了新来的先生，该够他一年的吃穿用度了。剩下一点，我自作主张都买作纸笔送与了学堂的孩子们。”
　　苏平点头道：”你做得好，原该如此。”
　　应书又道：”公子，应书来时听说今日信阳公主传来口谕要请公子入宫赏月，公子称病谢绝了，不知……”
　　苏平仍是望着月光淡然道：”确有此事。”
　　应书诧异道：”信阳公主待公子向来亲厚，谈话也与公子投机的很。今日为何回绝？这不是令公主无故烦恼吗？”
　　苏平摇头道：“我非是故意推辞，便是修书馆内我也未去。你瞧我今日景象如何去见公主，若是见得，才更令她烦恼。”
　　应书这才借着月光细细端详苏平，却见他神色凄然，目中星点泪光，宛不是平日神态，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便关切道：”公子可是又为清儿姐姐伤心了？”
　　苏平默然不语。
　　应书又道：”公子怕公主看了你的模样反而担心，故而推辞，也是体恤公主之意，想她不会怪你的。”
　　良久，苏平才道：”这世上知我心意者怕是只有你了。”
　　应书摇头：”公子，信阳公主，她才是真正懂你之人。只是公子不忍令公主烦恼，不肯吐露心事，这才让应书暂代了公主之劳。”
　　苏平想到平日与潇语相处情形，想到她温柔的目光，也不免心生暖意。
　　应书趁机又道：”公子，信阳公主待公子一片真情，连应书也看在眼里。想世上除清儿姐姐外还有谁能与公子如此心灵相通？如今好不容易得遇知己，想是清儿姐姐在天有灵，不忍看公子飘零寂寞，才安排公子与公主相遇。”
　　苏平听到这里，不禁呆了一呆，忍不住道：“难道……连你也觉得公主与我清妹……”
　　应书迟疑道：”应书不敢胡说，若论相貌公主与清儿姐姐自是各有千秋，但若论气质才学、行事谈吐，与公子心意相通之处，两人……公子？”
　　苏平犹似未听到应书的话，一边踱步一边自语道：“初时，我一直不知如何能与潇语一见倾心。后来思量，实是因她举止言谈太像清妹之故，自然将我吸引，只因她二人相貌各异，才总不曾留意……如此一来，我更加不能与公主时常见面了……”
　　应书闻言吓了一跳，万料不到自己一番话勾起苏平如此想法，忙道：“公子说哪里话？公子不肯见公主，岂不辜负了公主一番情意，枉费了清儿姐姐一片苦心，清儿姐姐若泉下有知，也不会答应公子如此！”
　　苏平幽然道：“若我是为清妹之故而倾慕公主，便不是真的情爱，那岂非对公主十分不公？何况我本是闲云野鹤，从无意长久留于朝中。奉旨修史，一则了我平生心愿，二则为乡间那些贫苦孩童筹得书费，三则是我私心，盼望能多见公主一面，足慰平生。如今我自己不知检点，害公主如此待我，他日我若归隐乡间，公主如执意追随于我，则委屈了公主；公主若执意留我，我本性不善交际应对，于官场之中必不得志，终究无法给她幸福。我一介草民，山野村夫，公主金枝玉叶，怎可与我匹配？就算圣上也不会答应。”
　　应书急道：“公子聪明一世，怎地糊涂至此！公子乃人中龙凤，名满天下，世人谁不景仰艳羡，就算是京城人皆称颂的谢大人也输你三分。别说是当朝公主，就算是天上仙子要追随也只凭公子点头。且公子向来视这些权势地位轻如浮萍，如今怎么倒论起身份来，若公主是这等贪慕富贵之人，那也不配与公子结交。公子只怕自己为清儿姐姐之故才爱慕公主，但天下相似者何止千万，焉知公子不是有缘才遇着了这千万人中的一个？公子更该珍惜才对！”
　　苏平听应书一席话虽言过其实，但是个中道理却头头是道，竟是自己也辩驳不得，苦笑道：“你这鬼灵精，何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我看你也大了，通了人情世故，总随我也委屈了你，不如改日我帮你某份差事自己将来成家立业，好过为我做一个书童！”
　　应书见他说的郑重，不像玩笑，不禁大急，双膝跪地道：“公子息怒！应书口不择言实是该死。只是实在为公子着急才说了这些不经之言。我与公子自小一起长大，承蒙不弃，视我如手足兄弟一般，应书也只当公子是我亲人。只愿这一生服侍公子，追随公子左右。求公子千万别撵了我去！”说着竟滴下泪来。
　　苏平本觉他说话过分，想吓他一吓，不料他竟动了真情，反觉过意不去，急忙扶他起身，道：“我是一时戏言，没想到招你如此！你既不愿，我自然也舍不得你。”
　　应书这才破涕为笑，连忙以袖拭泪边道：“公子真会做戏，可真吓了我一跳。”
　　苏平叹道：“你一席话确实说中我心结，我竟无可辩驳。”
　　应书知道公子言出必践，便不再担心，又忍不住道：“公子是觉得应书有理，才无言可辩。应书冷眼看得清楚，分明是公子是动了真心才会如此为公主着想。但应书实在不忍见公子这样委屈自己。公子胸怀天下，有悲天悯人之心，但是深夜孤寂有谁能解？就算是应书能领略得几分，也终究是主仆有别。公子一生孤苦，离乡背井，虽有继父母却只当公子过客一般，竟是有不如无，清儿姐姐……又……又已去了。如今难得有如此真心待你之，解你心意之人，公子可千万要好生珍惜！”
　　苏平听他提起自己身世，又想到与公主情谊，不禁百感交集。忍不住郑重对应书道：”好应书，你这番情谊我才是终生难报，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入宫去见公主。公主喜欢也好，恼怒也罢，我定亲身向公主表明心意，才不枉你劝导我一场。”说罢，只觉脚步也轻松许多，他半生漂泊，近年又一心在那些困苦孩童身上，哪里尝过情爱滋味，想到明日便去表白情意，心中不免乍喜还慌，在庭院中来回踱起步来。正想拉应书月下小酌。却听守门来报，陈侍卫有要事求见。
　　苏平心中疑惑，略整衣冠，迎出门去。
　　却见陈松一脸凝重道：“苏大人，深夜来访，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苏平见他神情有异，隐隐有不祥之感。
　　陈松示意他借一步说话。苏平着应书守在门外，邀陈松走入侧厅。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陈松从袖中亮出一把精致短剑来，向苏平道：“苏大人，这柄飞雪宝剑是公主心爱之物，原有一对，另一柄思月宝剑在公主手中。公主说，大人见此剑如见公主，望你今后体恤天下百姓，多为朝廷分忧。”说着便将短剑递于苏平手中。
　　苏平接了宝剑，如坠雾中，迷惑道：“这是何意？”
　　陈松续道：“苏大人，我不妨直言相告，今日圣殿之上，皇上执意要将公主许配于刑部侍郎谢大人，公主不从。皇上已十分震怒。回宫之后便着我连夜出宫见你，自己又去了大明宫中面圣，公主去时怀揣宝剑，想是下了决心违抗圣命，公主性情向来刚烈，不知会做出什么惊天之事，定会惹得龙言大怒，此刻吉凶未卜！”说着言语间已掩不住心内焦急。
　　苏平闻言恍如五雷轰顶，顿时呆立当场。他刚刚明确心意，初尝爱情甜蜜，没想到变生不测，公主竟要嫁与他人，一时间只觉心中一片麻木。
　　陈松看见苏平反应也觉心惊，轻推数下，唤他许久，才见他转过脸来看向自己，一张脸仍是煞白。陈松心下不忍，但仍勉强开口道：”苏大人，还有件事，不妨也透露与你知道，苏大人好早做准备。”
　　苏平木然道：“何事？”
　　陈松小心道：“安平公主有意招你为驸马，皇上也已经准了。”
　　苏平这时才突然回神，知道自己失了态。忙强自振作。沉吟半晌，郑重对陈松道：“多谢相告，若见到公主叫她千万不可莽撞，烦劳转告公主一句话：请她放心。”陈松再料不到他变化如此之快，刚才还失魂落魄，只一瞬间便仿佛恢复了往日神态，自己倒是呆住了。只听苏平道：“深夜不敢久留，此刻夜深，宫城内应已夜禁，陈松回去一路小心。”苏平又向门外道：“应书，陈侍卫一路辛苦，你亲自备车相送，好生侍候。”陈松告辞而去。
　　苏平目送陈松出了院门，自己突然脱力颓然倒在身后木椅上，手握短剑想到公主今夜不知有何遭遇，不禁心如刀割，恨不得夜闯宫门，救了公主出去。但他神智清明，想到当务之急是该想好对策，趁皇上还未下旨，叫他先打消了念头才好。
　　应书回来，见他仍是呆呆坐于桌旁若有所思，姿势竟无改变，苦劝多时，他才勉强宽衣就寝。一夜仍是辗转反侧。翌日不等天亮便急急起床，吩咐应书备车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