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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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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芯和凌钲的“佑滋国”之行并没有顺利达成。因为,就在第二天一早,便有亲卫禀告,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传给何芯!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居然劳动皇上亲自下旨给何芯?凌钲和何芯没有开口猜测什么,却同时感到担忧,不敢耽误,立即赶回去“接旨”。
自从来到洀韶,凌钲便一路接到指斥的圣旨,所以,两人都不敢对这道圣旨报一个乐观的心态。谁也没有想到,随着圣旨回来的是彤彤。皇上居然把彤彤还给了何芯!为什么呢?没有人能琢磨出背后的含义。
跟着圣旨同时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何芯展开书信,一看到抬头的“星儿”两个字,竟觉得泪意上涌。这是孟筠写给她的信。记得上一次收到孟筠的书信,是在孟筠和凌钲结婚前夕。孟筠请她出席婚礼,结果她在新婚之夜勾跑了新郎。
此后,茫茫人海中,一直牵挂着这个“姐姐”,却始终没有勇气提笔同她通信。因为,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深爱着这个姐姐的丈夫,怕提起笔来,便是满纸内疚,更怕,这位姐姐察觉到她的心思。
想起孟筠为了保护她,选择了进宫,何芯心头涌起内疚,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了书信……
……
“星儿:多年不见,非常挂念。提笔,才发现,我们彼此分离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记得小时候……”
孟筠在信中回顾了在何芯呵护下度过的快乐的童年,然后
“我曾经以为,嫁给宁王,便能得到梦想中的荣华富贵,岂知……”何芯看得一愣。孟筠的意思是……她嫁给凌钲,是冲着权势地位去的?但来不及多想,何芯很快就被接下来那写满信纸的“孤寂岁月”锁住了心情。
“每年春节,才能共桌一次;每年进香,才能同行;便连参加一次宫廷筵席,也是皇上专门下旨……”最终的落脚点是:“嫁到王府五年有余,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何芯感到心头沉痛。
接下来
“那一天,在山洞中,想必你也听到了我的呼喊。的确,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既然嫁给了宁王,又再答应嫁给皇上,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情,但是,事实证明,这一个婚姻才真正让我感到了幸福……”
孟筠的“幸福”记录得很长、很繁琐。从华丽的衣饰到奢侈的举止再到“三千宠爱集一身”的荣宠……有那么一个瞬间,何芯看得完全迷惑了,从来不知道这些“表面的浮华”竟然能让孟筠感到如此众多的幸福。
然后,孟筠接着谈到:“腹中有了小生命,我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温暖;看着父母兄弟因为我的缘故得以升官,求得功名,实现了孟家数代的梦想,我更加体会到了幸福二字的含义……”这一点,何芯是信得过的。她一直都相信孟筠定然同她一样,是一个爱孩子的人,也知道孟筠以振兴家族为己任。
“小时候,你便告诉我,只要心灵是坚强纯洁的,便无需畏惧舆论。那时候,对我来说,这是多么高深而无法理解的话……”孟筠说她爱上了皇帝,并且,挣脱了道德和身份上的束缚,已经没有了“烈女不嫁二夫”的困扰,觉得找到适合自己的归宿最重要。
多么“现代”的观念。何芯看得瞠目结舌。
“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话。我曾经想尽千方百计,试图获得宁王的青睐,可事实证明,他的心里只有你……”
孟筠曾经千方百计地“勾引”凌钲?何芯觉得不可想象,但从孟筠列举的每一个细节和字里行间里体会到的凌钲对她的痴心等待令她深切感动。
“星儿。我知道你一直爱宁王,所以,请给自己一片天空、一个机会。我在积极地为你想办法。不过首先,你要告诉我,你的两次婚姻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我总是对你提过分的要求,希望不会让你太为难……”
……
信已经看完很久了,何芯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很怪异,但挑不出一丝毛病。无论如何,看到这封充满“幸福”的书信,纠缠在心底的内疚淡化很多。理不出思绪,倒是真的有提笔回信的冲动。
她并不指望孟筠真能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倒是真的想跟她谈谈自己的两次婚姻,想谈谈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和感受。其实这些年,很多东西压在心里,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宣泄途径。有些话,甚至是对凌钲也不能完全实话实说的。
那么,孟筠呢?她一直是她最亲爱的姐妹啊!这些话,不对她说,又该对谁说呢?更何况,她心里存了太多的内疚,也需要借助纸笔,向孟筠倾诉……
……
缴旨的官员回京复命,顺便为芸妃捎去了她妹妹的回信。
接过星儿的回信,孟筠忽然有些手心发颤。那么多年都不敢给芯儿写信,害怕芯儿知晓了自己在宁王府中的尴尬出境;害怕芯儿发现她不幸福而感到内疚;害怕让芯儿掌握到自己心里不知不觉生长出来的对宁王的情愫。
如今……脱去了彼此身份上的障碍,终于可以摊开来认真谈一谈了!星儿会告诉她一些什么东西呢?孟筠缓缓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
“姐姐!看到你的幸福,我真的很高兴。唯一希望的是,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你为了宽慰我而刻意制造出来的‘幸福’。”看到这句话,孟筠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星儿永远是聪明的星儿,也是最了解她的星儿。看来下次写信,要写得更小心、更真实一些才行。孟筠暗暗告诉自己。
“不可讳言,代你嫁到陆府,坐上花轿的那一天,我真的很伤心,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嫁给陆大人,是我这一生的幸运。他是一位宽厚而善解人意的长者,从来也没有真正把我视为一个妻子,像父亲一般疼爱我……我每天为他弹琴……”
果然。孟筠重重握了一下丝帕。星儿同陆大人之间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就是一种父女关系。
“如今,我必须真诚地向你忏悔……因为,在你的新婚之夜,凌钲跳进了陆府找我。我知道是错的,但是,情感已经脱出了理智的控制……在荷塘月色中,每一天,我都在极致的幸福和痛苦中挣扎……知道嫁入宁王府五年有余,你一直独守空房,我很内疚。如果那天,我没有跟着凌钲离开……结局一定会不同。”
孟筠脸上突然挂起了两行泪水,轻轻道:“我的傻星儿啊!该说内疚的人是我,是我自以为是地在你们中间生生插了一脚。”
“凌钲向我求婚,我没有办法,只能破门出嫁……吴大哥在大宁城外的河堤上找到了我。他说愿意充当我的丈夫,帮我背负恶名,而我,竟然简单地相信了……直到那一天,在漫天雪花中,吴大哥忽然取出了珠花。他对我说、对我说……”孟筠含着泪水看完了这一段,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吴方的影子,却并不明了!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她对这个寡言少语的护卫映象并不深刻,只是隐约知道,他重情重义,很得父亲赏识。
“我还必须告诉你……就在这次,凌钲把我从展族带回来的途中……对不起。我知道不应该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我真的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能狠狠打我一巴掌……”
“傻瓜。”孟筠含着泪花,轻轻道:“这是对的啊!你们本来就是一对啊!”
……
“筠儿在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凌丰涯出现在身后。他已经来了很久了,见孟筠看信看得入迷,便没有打扰她,到后来,见她一边看信,一边拭泪,微微皱眉,走上前来,便听到她喃喃自语。
“皇上。”孟筠大惊,慌乱地把书信往衣襟里塞。
“拿来。”凌丰涯原本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见她如此紧张,忽然想到了这必定是凌钲的书信,变了脸色。
“皇上……”孟筠惊骇地摁住了衣襟,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
“茹姑姑。”凌丰涯愈加感到事情不寻常,黑云压脸,大吼道:“把信给我搜出来。”
茹姑姑原在外间侯着,听到这呼喊,赶紧驱步进来。
孟筠吓得花容失色,只好颤抖着取出了书信,递给皇上,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千次。
凌丰涯狠狠瞪了她一眼,伸手展开了信,直接先看信末的落款:星儿。发现自己猜测有误,忽然自嘲一笑,心想自己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又如同年轻时一样患得患失。然后,他就被接下来看到的内容完全惊呆了!
他看到了一个很离奇的故事,并且,最重要的是……
凌丰涯脸上忽然漾出了笑容,伸臂搂住了孟筠道:“原来钲儿同你妹妹的渊源竟如此之深。”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看到的最好的消息。他当然知道孟筠不是处女,所谓“独守空房”云云,并不是真实的。但从信的内容上可以判断出来,凌钲一直爱的都是孟筠的妹妹,同孟筠之间夫妻感情极淡,想来即便圆过房,也十分有限。这也合理解释了,为何成亲多年,他们始终没有子嗣。
孟筠吓呆了,良久,才呆滞地点头道:“宁王自始至终都只爱我妹妹一个人。并且……”孟筠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抬头看着皇上道:“陛下。您也看到了,我那妹妹清清白白,并不是什么寡妇。求陛下为妹妹解除身份困惑,为妹妹正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凌丰涯吓了一跳,伸手拉起她,低头沉思了片刻,摇头道:“这件事办不了!一来,事情过于离奇,且无法证明;二来,你妹妹毕竟是真真实实地在户头上登记了两次婚姻,这是事实,无法抹杀的。不管怎么说,钲儿凤子龙孙、要顾及皇家……”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夺了儿媳,这“体面”二字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孟筠大急,拉着皇上的衣袖,好一顿恳求。皇上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摇头不语。
孟筠无奈,只好暂且放弃,心想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迂回包操、徐徐进言。
皇上看了她的模样,觉得可爱之极,半晌,感叹道:“钲儿竟是随了他母亲的性子,也是痴人一个啊!”长长一叹,突然穿过了记忆的通道,想起了雅矜。想起自己从六岁便把凌钲送出了宫,一直也没有关注过,时至今日,竟然让凌钲的侧妃占据了雅矜的位置,不由也有些羞愧。幸好今日这封信却打消了顾虑。知道儿子和孟筠之间没有多少感情,内心深处的负罪感在一点一点消散,对儿子满腹的嫉恨也不知不觉淡去很多。
孟筠迟疑道:“我听说……雅妃娘娘擅琴也擅画?”
皇上一怔,随即问道:“朕赐给你的画,你看了吗?”
孟筠红了脸道:“那时、那时……宁王重伤,我便让人封进密室了!”忽然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凌丰涯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道:“筠儿。为我弹一曲《雨思》。”
孟筠点头答应了,恭敬地弹琴。
凌丰涯听着这悲伤又熟悉的旋律,一阵感伤,轻抚孟筠的头发道:“筠儿早点休息,朕要出去走走。”转身走出了芷芸宫。
出了芷芸宫,凌丰涯沿着中檀湖,信步向琴谰宫走去。自从娶了孟筠,他整付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讨好孟筠上,已经许久没有想起雅矜了,适才听了曲子,却忽然动了念头,打算到丹青阁去看看雅矜。
一个清雅的小阁楼上,四处都挂着雅矜的画像。凌丰涯沿着画像走了一圈,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便清晰地一一在头脑里呈现。
东首靠窗的第一幅画像上,雅矜还是未出阁的闺女装束,俏脸微扬,露出一个俏皮可爱之极的表情,一双明澈而略带惊讶的眼睛画得生动灵活、惹人注目。
这是他在二十七年前画下的画像。
那一年的正月十四,他带着一群心腹谋臣在罗府设下圈套,准备铲除权将,结果,中途出了意外,全仗席广庭武艺高强,才终于挽回了局面。第二天,便是一年一度的琴韵会。席广庭爱琴,便提出想到琴韵会上看看。凌丰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本身也爱琴,便约定了第二天,大家穿了便服一起去。
琴韵会上,来自陆府的雅矜小姐技惊四座,一曲《水滴石穿》弹得精彩纷呈。弹完曲子,不知为何,竹帘突然断落,雅矜抬头看了一眼便退下了,但是,就是这一眼,他便再也忘不了她,回到皇宫,举笔便绘下了这难忘的一幕。
可惜,当天夜里,雅矜失踪了,所以,他带着伤感又画下了几幅充满思念的画像。
一年后,雅矜回来了!他到陆府看她,发现她不但容色绝秀、琴艺出众,心性也十分温婉,更发现了雅矜身负血海深仇,便一口答应替她全家翻案。
不久之后,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雅矜正式入宫了,一年后,诞下了凌钲,被封为一品妃。
入宫之后,雅矜很少笑,却也不会更多地哭泣,一直是冷淡而波澜不惊的模样。因此,这期间,留在画像上的雅矜,便多是一个端庄宁和、平静高洁的皇妃形象。
直到后来,为了哄雅矜高兴,凌丰涯在没有任何凭证的情况下,找茬把雅矜的仇家投入了大狱,通过“严刑”取得了口供,终于为姚大人恢复了官声、“平反昭雪”。雅矜感动万分,露出了一个充满感激的温柔的笑容道:“我哥哥曾经动用了一切关系去收集凭证,只是年深月久,已经无法找到。今日得皇上平冤,雅矜死而无憾。”至此,对他的态度便亲善了许多。
他心花怒放,便把一个一个笑容都画在了纸上。
然后、然后……凌丰涯忽然在一副画像上站定了脚步。画像上带着点点血迹,那是……凌丰涯忽然心中一痛。
那天晚上,携了雅矜到小楼里,刚给雅矜画好了画像,却听到禀告,展族扰边,情况紧急。他连夜奔赴议政殿商讨军务,待布置完了一切,回到琴谰宫,一抬头,却见阁楼的窗上印出一男一女两个影子,相互依偎,十分亲密。
他又惊又怒,问守卫琴谰宫的侍卫道:“上面是什么人?”
侍卫茫然的抬头,见到影子,大吃一惊,根本不知道那人是如何进去的。
凌丰涯怒火攻心,迅速调来一拨箭手,团团把小楼围住,才开口道:“爱妃请了朋友,如何也不告诉朕一声?”
窗户里的灯火忽然灭了!
凌丰涯冷笑道:“朕已经调了箭手来招呼朋友,爽快地出来受领吧!”
过了片刻,窗户推开了,雅矜站在窗前,映着月光,脸色惨白,对凌丰涯道:“一切错误都是我犯下的,皇上杀了我吧!求你……放过他!”
凌丰涯大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做出这等事,还想我放了他?”
雅矜忽然举起了胳膊,把一柄闪亮的匕首搁在手腕上,一字一字道:“求皇上放了他。”
凌丰涯心中大恸,愤怒道:“你敢要挟朕?”一句话出口,便见鲜血随着雅矜的手腕流下来。他又惊又怒,大吼道:“不要乱来。”忽然人影闪动,里面的男子试图夺下雅矜手上的刀,却见雅矜连连后退,大声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现在马上离开,否则,你即便把我带出去了,我也会立即死在你的面前。”凄厉的声音盘旋在整个琴谰宫中,让人闻声色变。
眼看雅矜腕上的鲜血越流越多,凌丰涯变色道:“你快止血。我答应放他走了!你现在让他出来,我保证不会放箭。”一边对身边的侍卫长使眼色,让箭手准备好放箭。
雅矜忽然又把匕首抵上了心脏,对里面那人道:“你是不是还不走?那好,我马上杀了我自己。”刀锋轻轻入肉,印出淡淡血痕。
楼里传出一声哀恸至极的呼叫,里面的男子终于穿窗而出。
凌丰涯一挥手,密集的箭羽便激射而出,但那男子的功夫高得出奇,竟踏在箭身上前行,瞬间消失了,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模样。
眼看着男子遁走,凌丰涯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回头,却见雅矜冷冷地看着落满一地的箭羽,然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愤怒和仇恨。
他心知雅矜是抱怨他的“言而无信”,却不打算解释,刚叫了一声“雅矜”便见雅矜摔倒在地。
他连忙让人唤来太医,为雅矜疗伤。冲上小阁楼,但见刚刚画好的画像上,血花朵朵。
伤好了,雅矜却再也不理他,眼神里总是冷冰冰地充满讥诮。倘若问到她那男子是谁,她脸上的表情便更是充满嘲弄。
他怒火填胤又充满嫉恨,心情恶劣之极,终于把雅矜打入了冷宫……
雅矜去世后,他想画一幅画像纪念雅矜,却总也无法画好,脑海里,总是雅矜充满嘲讽的冰冷的眼神。
此后,召了很多宫廷画师为雅矜画遗像,却总是形似而神非。一直到两年后,席广庭入京,请求收凌钲为徒,他才请席广庭参照以往的画像,为雅矜描摹了一幅遗容。
席广庭不愧为“画仙”,不但把雅矜的衣饰神态描绘得一丝不差,甚至连雅矜临终前绝望的眼神和表情都传达得惟妙惟肖。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仿佛中了邪,一看到这画像,便仿佛鬼上身,抑郁得恨不能杀了自己。他心中惊惧,便封闭了小楼。一直到凌钲十五岁封王,返回京城,请求父皇赐一幅亡母遗像,他才让人把画像交给了凌钲……
那副画像虽然不在了,但凌丰涯经过挂那画像的地方,陡然间,还是觉得心头发凉,仿佛被什么东西忽然揪住了心,凄苦疼痛之意,感觉比从前更甚,赶紧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小楼,在心底苦笑道:“雅矜。你是在怪责朕抢了钲儿的侧妃吗?”忽然感到浓重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