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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   深夜,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船孤零零地泊在海中央,一阵琴声随风飘摇……在寂静辽阔的海面上,这琴声显得异常动听,仿佛带了海的味道,宽广、辽远、无拘无束、挥洒自如……却偏偏,在那潇洒中,透着一丝深入骨髓、缠绕不去的淡淡的感伤。
      船尾,还泊着另一艘小船。一身青衫的男子立在小船船头,静静听琴。海风掀动他的衣襟,在茫茫无边的海波中,显得说不出地洒脱、却又掩不住一抹寂寥。
      “王爷!您看……很长时间了,不如先上船?”巨风帮帮主周大海已经在凌钲身后站了很久了,陪着他听了很久的琴。船上何芯姑娘的琴声自然是十分优美,但如果一直保持一副难受的站姿连续听上两个时辰,再优美的琴声也会变成一种折磨。两个时辰前,王爷便已经乘船到达了这里,却在走到船头的瞬间,忽然听到一阵琴声,就此停了下来。这一停……唉!王爷站着,他又岂敢坐下?
      他一直祈祷着何芯姑娘能快点弹完,可惜,一曲连一曲,两个时辰过去了,何芯姑娘还一点停下的意图都没有。
      她该不会是想弹到天亮吧?周大海一阵吐血,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王爷您老该上船了!
      凌钲回头,淡淡一笑道:“这是一个世上最傻的丫头,你若在她身边,便只看得到她的笑容,永远不知道她心底的压抑。”脸上露出一抹夹杂着心疼和无奈的表情。
      那天离开何芯后,他秘密到南方四郡的各个重要江湖帮派拜了一圈码头,暗中同各个帮派的大头目都打了一遍招呼,就一些重要问题交换了意见,达成了共识。今日约好了在何芯海上见面,是为了有效解决“豪门霸粮”的问题,准备带她前往佑滋国走一趟。
      月袭叛乱,南方四郡人人自危,便开始积极储粮,以备不测。起初是一些私人储粮,但这股浪潮很快就被大粮商和豪门世家利用到。眼见大家都抢着购粮,便相互勾结起来,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导致集市上一时“粮贵如金”。
      皇上数次下旨让郡守督促粮商“开仓放粮”,却完全无法落到实处。事实上,这些世家手眼通天,根本也不会过分把郡守放在眼里。他们固然接到了郡守“开仓放粮”的命令,却一个个叫天屈,都表示自己仓中无粮。更有甚者,公然打开自家空荡荡的仓库,表示自己家也快要“无米可炊”,让一群随行检查的官员毫无办法。
      数月前,凌钲刚到达洀韶时,便已经察觉到这个状况,想了很久,对何芯道:“下命令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还是要想办法让这些人自己主动把粮食拿出来。最佳的办法,莫过于迅速筹集到大量的粮食,投放到集市上。问题是,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
      “或许……我们可以从佑滋国那边想些办法?”何芯斟酌着提出意见。
      “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凌钲皱眉。
      “不然。凌钲,其实,我同佑滋国多年通商,深知佑滋国对贸易的依赖程度。南方四郡局面混乱,对佑滋国的打击不容小觑。反过来,如果能在南方四郡构造一个相对公平稳定的商圈……克力蒂娜从中得到的收益不下于我们。”
      ……
      两人商定了大计,这半个月中,凌钲便一直积极奔走,做好所有相关准备工作。今日,正是约好了芯儿共赴佑滋国的时间。
      半个月没有见到芯儿了!乘着小船来到海上的时候,满腔的热切,没想到……
      是她太过善于伪装还是自己太过疏忽大意?
      如果没有听到这琴声,会以为,她已经彻底想通了,一如送他离开的那个早上,挂上一脸甜美的笑容,仿佛心底一片风光霁月、开阔空朗。
      她的琴声里没有浓重的抱怨,却有深切的内疚;没有剧烈的伤痛,却有缠绕的困惑。她竟是把痛苦都提炼成了一种淡淡的感伤,仿佛并不强烈,却是一把锋利的小刀,时刻分割着自己的心。
      她一直是一个对自己非常残忍的人,可以一边割着自己的心,一边笑得很甜美。多年前,第一次离开王府、从他身边跳开时是这样;第二次离开荷塘月色、走进刑堂时是这样;这一次从展族跟着他出来,一路纵情山水时又是这样;到如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总是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的伤痛包裹起来,独自舔舐,从来不让他人知觉。而他,总是错误地、每次都被她的温柔和她的笑容所蒙蔽,一直要等到终于有一天、有一刻,痛苦地发现了她的消失、她割在臂上的刀口、她抑郁的琴声,才能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后知后觉地再次被她所欺骗。
      凌钲在船头立了两个时辰,听了两个时辰算不上特别悲痛却充满感伤的琴韵,心底的感觉,也像是被一把小刀不停分割着,割得遍体鳞伤。他一直静静立在船头,一直立到琴韵终于在海风中渐渐散去……
      周大海长松一口气,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赶紧恭敬地再次请凌钲上船。
      凌钲轻轻吐了口气,忽然转身,对周大海道:“谢谢你。”终于举步走上了软梯。
      周大海一怔,尴尬道:“支持王爷是应该的。”
      凌钲摇头道:“是谢谢你帮我接来芯儿!还有……谢谢你陪我听琴。”
      周大海愣在当地,忽然涌起深刻的感动。
      宁王侧妃美到被皇上夺走,所有人都以为宁王定然爱她至深,但是,今天早上,武骋先生把一个任务交给了周大海,并且清清楚楚地告知他:记住。以后,要保护何芯姑娘的安全。她是王爷唯一钟爱的女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武先生态度沉凝、表情严肃,让周大海充分感受到了这位“何芯姑娘”的重要性,让他完全无法对王爷竟然钟爱一个寡妇而感到荒谬和滑稽。
      说完这句话,武骋先生正式告知他你已经被批准加入了“策营”。
      凌钲被放逐,身边的人立即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大部分人都在第一时间离他而去,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荣王凌钶都不敢为他送行;但也有少部分人坚持了下来。“策营”作为最核心、最中坚的力量,则非常稳定。除了徐玉之,所有人都抱着坚定的态度,誓死追随凌钲而来。他们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鞭策凌钲,凌钲微微一笑,却没有表态……
      听到自己被吸收进了“策营”,周大海觉得脚步虚浮,感动万分。
      这些年,巨风帮纵横海上,风光无限。一提起“周大海”三个字,江湖中人都要竖一下大拇指。没有人知道,“巨风帮”其实是宁王一手筹建起来的。这个帮派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完全是因为有宁王在背后支持。一如寻金帮中也一直有宁王派去的各种人才。
      巨风帮的总舵并不在□□,而在遥远的洛特里国。五年前,他们原是一支被寿王凌钍组建起来,在大洋深处的海岛上秘密训练,复又被抛弃的军队。宁王凌钲派人把他们引到了洛特里国海域附近,让人传授他们武艺,让他们专门负责为□□商船“保驾护航”,一来二去,规模越来越大,便又重新在□□南方海域建立了不计其数的分舵。
      他一直在寻找报答宁王的机会,没想到,第一次接到任务,竟然只是秘密护送一个女子到海上。他原本有些遗憾,却终于在听到王爷的亲口道谢后,忽然意识到了此举的重大意义。
      如果没有把他当成心腹之人,如此私密的事情,如何会交给他来做?
      ……
      凌钲当然不会注意到周大海的激动。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芯儿,急切地等待着拥她入怀,但是,方才的琴声又让他满怀感伤。
      她毫不怜惜地分割着自己,便也同时割伤了他。
      凌钲举步走进船舱。
      一步、两步、三步……
      何芯听到了脚步声,抬头,忽然纵身扑了过来,果然是一脸甜笑。
      凌钲看着那甜甜的笑容,忽然有些生气,任由她抱着,没有任何反应。
      何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凌钲依然木着一张脸,没有反应。
      何芯终于察觉到不对了,抬头,用最温暖的笑容对着他,柔声道:“怎么了?”
      凌钲看着她,不带表情地说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很好。”何芯伸手理着凌钲的头发,柔声道:“我喜欢可以等待你的感觉。”
      “也喜欢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凌钲忽然大声反问。
      “能时常陪着你,我当然……”何芯看着凌钲,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你当然很幸福。还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挂着甜笑,每天都弹快乐的曲调。”凌钲越说越愤怒。
      “你到底怎么了?”何芯皱眉。
      “我……”凌钲忽然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字一字道:“你明明就在拼了命地为我考虑,我还不知好歹地骂你,你为什么依然如此忍气吞声、如此……可恶?”恨恨地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捧起她的脸庞,一口咬在她樱红的唇上,只在两唇相触的瞬间,改为缠绵的轻啃。
      咬她、咬她、咬死这个可恶的丫头。
      他吻着她、轻轻咬着她的嘴唇,许久、许久、才终于放开了她,却仍然紧绷着脸,恨恨道:“最怕就是看到你始终一副‘坚强无畏不受伤’的模样。”
      “……”何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烧昏了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良久,终于抬头道:“你今天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你为什么不责怪我,把你独自抛在洀韶,让你艰难地挣扎了五年?为什么不抱怨我,始终不能给你一个名分?为什么不把压在心底的痛苦告诉我,每天摆出一副笑脸?为什么……”凌钲终于伸臂把她紧紧揽在怀里道:“为什么让你走了五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
      听到“五年”这个概念,何芯突然也觉得很感慨。那时,凌钲在洀韶找到了她,不顾一切要同她成婚……一转眼,五年多了!
      “我为什么要怪你呢?你一直都是对的,错的从来是我。”何芯淡淡一笑道:“是我离开了你,转身走进了婚姻,把你拒之门外;是我明知道不应该,却一次又一次掠夺了姐姐的幸福……是我把局面搅得一团糟……我究竟要怪你什么呢?”
      凌钲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这五年,我看着你辛辛苦苦地奋斗,却没有对你的产业投入更多的关注。”
      “你帮我营造了一个最有利的经商环境、大规模地帮我推广了招投标办法,让我揽到了很多的生意。”
      “即便看着你银路短缺,我也没有拨银两支持你。”
      “你让我享受到了一个拼搏的过程。”
      “彤彤是我亲手解散的。”
      “皇命在身,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凌钲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长叹一口气道:“当年,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说到理解和尊重,我实在远远比不上陆藤大人!这句话曾经让我耿耿于怀了很久,但是,到现在……我得承认的确如此。”
      “……?”何芯不解地看着凌钲,旋又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你是说……陆大人的那封书信……?” 关于陆大人写给凌钲的信,她不是没有好奇过,却始终没有开口问过凌钲上面的内容。心知,在合适的时候,凌钲自己会告诉她;否则,便是让他为难。
      “是。”凌钲点头,把她带到圆桌旁坐好,握着她的手道:“陆大人早已预料到我们一旦重逢,便有可能论到婚嫁,所以,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其中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是让我给你一个独立翱翔的机会,让你得以施展自己的才华。”
      “陆大人怎么会……?”何芯惊讶地抬头。
      “陆大人了解你,也了解你的才华。他在信中要求我,如果真的爱你,便一定要给你一个机会、一双翅膀,绝对不要把你困进一个院落和平凡的家庭琐事中。我看着信,想起在荷塘月色时,你的确是放弃了一切,只愿意为我做膳食,所以,尽管那时,我极度痛苦……也依然选择了离开。此后,看着你经商、开慈善院……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绝对不过分干预,让你真的独立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追寻一个奋斗的过程。”
      “凌钲……”何芯心底涌起深切的感动,探身,揽住了凌钲的脖颈,把头放在他的脖颈里磨蹭良久,忽又抬起头来,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道:“你就确信这五年间,我一定会等你?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如果你不是那么坚定的一个人,又岂会在那样艰难的情形下,把一切给了我?”凌钲说得很有自信。
      “那或许只是说明……我对这些事情并不看重。你知道……我是一个活了两世的人。”何芯嘻嘻一笑。
      “坏丫头。”凌钲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颊,微笑道:“我即便不相信你的坚定,也充分相信我自己的魅力,确定你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一脸得意状。
      何芯“嗤”地一声笑,对上凌钲笑意融融的眼睛,真的觉得心境在变得开朗。
      凌钲又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道:“我原打算放弃了一切,就那样娶你,但陆大人说,如果我真是放弃一切的话,必然要辜负很多的人,而你一定会把这些人的痛苦全部背在身上,永远不放过自己。所以……他让我选择另一个方向,去完成另外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何芯抬头。
      “一个极端困难的任务。我其实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达成……”凌钲长叹了一口。
      “没有关系,凌钲!不要太为难自己。真的不需要名分,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现在能这样……时常见面,我真的已经满足了!”何芯抬头,温柔地亲吻凌钲!
      凌钲抱紧了她,良久,又才开口道:“其实方才……我早就到了!一直在听你弹琴……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
      “你都听到了?”何芯似是有些猜到了他的想法,伸手抚着他的脸庞,柔声道:“凌钲!我心里的确是有些化不开的东西,但是……真的跟你没有关系。”
      “还是因为孟筠?”凌钲摇头道:“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内疚些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她的幸福当成自己的责任?”
      “因为……”何芯一阵泄气,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只在心里想:因为,我渐渐发现,我不但为她选择了一生的磨难,更有甚者,她的很多“磨难”都是由我有意无意间推动的。
      怎么能不内疚呢?从小到大,始终没有能够赋予,甚至一直在剥夺着孟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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