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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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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今日皇上带我到大宁北郊赏花。有一处山头红梅盛放,我看着喜欢,便夸了几句,不料皇上竟把整个山头作为一个后花园,准备为我盖园子。我想花费过于巨大,实在不妥,请求皇上免去这些花费,皇上却十分坚持……”
“姐姐!出门赏花本是好的,却要当心身体。怀孕期间是不能随便吃药的,所以千万不能生病……”
……
“星儿!我跟皇上说到陆藤慈善院,皇上很喜欢,答应赐一部分田产作为慈善院的常备金……”
“姐姐!南方月族叛乱,豪门世家联合囤米,导致市上无米可卖。今日又收了几个孤儿进慈善院,但人数实在是太多了,竟无法一一收完……看着街头饥民日多,心中难受……”
……
从大宁到洀韶,路途遥远,但每天都有传信官不停在道上传送着芸妃和其妹妹的通信。
有了第一封信,便会有第二封、第三封……孟筠如同幼时一样依赖着何芯,把自己的每一点“幸福”、每一丝感悟都源源不断传递给何芯!而人的心理暗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而执拗的东西,如果你每天都对自己强调我是幸福的。不知不觉,便会真的感到幸福。
说不爱凌钲是假的,说爱上皇帝也是假的,但逐渐“安于现状”是真的。原本对星儿强调着她的“幸福”,是为了让星儿安心,但强调的次数多了,每一个苦心挖掘出来的“幸福”细节又都在心中重复过滤了无数遍,却渐渐地,心境真的日渐开朗了起来。
这种发自内心的“开朗”透过字里行间传递到了何芯的心里,也终于使何芯沉重压抑的心情逐渐得到了释放。
这两个月,她陪着凌钲数次秘密前往佑滋国,达成了很多重要协议,但是,不管在哪里,都会有专人把孟筠的信传到她手上,也会把她的信如期传回大宁。
渐渐地,姐妹俩的通信中,相互的检讨和内疚淡去了,增加了越来越多的生活细节……
……
转眼间,天硕王朝三十七年的春节悄然而至了!
在一派节日的喜庆气氛中,孟筠也终于度过了最难受的反应期,身体状况逐渐平稳下来。
昨日宫内大庆,孟筠撑着身子参加了筵席,感觉疲乏,便请了旨,早早回宫了!清早起身,推开窗户,见外面是厚厚的积雪,一片银装素裹,煞是美丽,便对茹姑姑道:“我想到外面看看雪。”
“好啊!”茹姑姑面露喜色,微笑道:“娘娘原该出去走走。”心头甚喜,麻利地打点好一切,仔细地给她围好披风,步出了寝宫。
宫墙一角,数枝梅花吐艳,暗香盈袖。孟筠忽然想起星儿幼时教她念过的一首诗,吩咐随从太监取画案过来,举笔画了一副“梅雪飘香”,在旁边题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忽听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孟筠转身,便见皇上疾步走到她的身后,揽着她的腰道:“爱妃今日好兴致啊,竟在此作画。”
孟筠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终究忍住了,微笑道:“皇上今日下朝早啊!”
皇上见她的画工十分出众,并有一种独特的空间感,啧啧称奇,待看了她提在画上的诗,不由击案赞赏道:“好一个‘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好。爱妃果然好诗才。”
孟筠微笑摇头道:“这是我妹妹所作。” 想起星儿,果然是“凌寒独自开”的坚韧清绝,想起姐妹俩幼时赏花的美好往事,仿如隔世,不由伤感。
凌丰涯深知孟筠对这“妹妹”感情极深,又想到她这位“妹妹”竟然迷得凌钲一次又一次不顾身份,举止失措,心中好奇,便问道:“筠儿这妹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么……?小时候,她教我弹琴……”孟筠脸上忽然挂起了一丝温柔,开始叙叙对皇上讲述星儿和她幼时的故事。
沉浸在美丽的往事中,孟筠的语气越来越和缓,神色越来越温柔……
雪映佳人、梅香暗绕……凌丰涯见到了一生中最美丽的图景。
他醉在这美丽中,也震惊于自己听到的描述。
他原本早就知道孟筠的妹妹是一个风云人物,此时听孟筠说起,才知她名为孟筠的妹妹,实则相当于一个老师。
她竟然从六岁就开始教导孟筠。孟筠的琴、画、诗、茶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在孟筠心目中,她是一个伟大的存在。凌丰涯毫不怀疑,如果把一道圣旨和这位妹妹的话摆在孟筠面前供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遵循这位妹妹的意志。
孟筠没有刻意整理,顺着思路说了一些幼时的情景,忽然想到一事,抬头问道:“皇上。我听星儿说洀韶那边有大商家囤积居奇、导致集市上无米可卖,是真的吗?”
凌丰涯一怔,料不到她们姐妹俩书信聊天竟会聊到这些事情,微笑道:“朕已经下过数道圣旨给四郡郡守,让他们严惩囤积居奇者,尽快平抑粮市了,你不要担心。”说着安慰的话,心情却沉郁了下来。几个月了,圣旨也早已下了数道,事情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解决,反而变得越来越糟糕……四郡郡守的请罪折子都已经先后交到了京城,却是拿那些豪门世家丝毫没有办法。他原本不知道南方豪门的势力竟如此庞大,寻思着,该想法子拿出点手段出来处置一切了!
……
正月十八,洀韶,隆兴码头。
港口里,密密麻麻泊满了船只。当先是三艘大船,后面,还有数百艘中型船只,蔓延伸展,长不见边。
码头上,无数小商贩迎着日头,盯着那三艘大船,脸上露出期盼之意。
早两日,他们通过各种江湖人物之口得到了消息,知道宁王在佑滋国借粮成功,今日到达码头。
洀韶“粮荒”日久,大伙儿得到消息,惟恐行动过慢,抢不到粮食,一早便来到码头上等候。
码头上又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儿,便见几艘大船的船梯铺陈开来,不过片刻,便见很多水手扛着米袋下来了!
一个水手脚步不稳,肩头的米袋掉落下来,包扎口散开,洁白晶莹的米粒在地面上跳动,映着阳光,白得耀眼。见到这白花花的大米,众人心头涌起亲切之意,码头上一时嘘声四起,人声鼎沸。
一袋又一袋粮食装上了马车;一个个拉着粮食离开的小商人笑逐颜开。宁王卖粮给他们的价钱并不高,目下粮价大涨,正好可以狠狠捞一笔……
拉着粮,往自己的商号走去,这些小粮商满脑袋都闪着金银的光芒,但是,一路走去,他们的笑容竟是越来越勉强。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江湖人士”都变得很清闲,遍布大街小巷、茶肆酒楼,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宁王从佑滋国购了三百多船粮食。
三百多船?难道背后那三百多艘船都装满了粮食?大家忽然额角冒汗……
……
“三百船粮食”通过散步消息最快的江湖渠道迅速传递,传进了每一个有心人的耳朵里。囤米的大粮商和豪门世家着急了,不约而同地聚到冯家,想听听冯老太爷的意见。
还没把屁股坐热,便看到冯府的家丁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汇报:“老爷!老爷!已经按照您老的吩咐,按宁王定的价钱把西街大粮仓的粮食抛出去了!”说完话,才发现满满一中堂坐满了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咳。咳咳。三百船粮食全抛出来,我的粮食就只有堆在仓库里发霉了!”冯老太爷无奈地一叹。
“那么多粮食,可能吗?”商家提出置疑。
“从太子那里传来的消息,克力蒂娜同宁王交情十分深厚。”冯家大少爷忙着炫耀自家的显赫后台,没有注意到老太爷变了脸色。
“克力蒂娜之所以能在佑滋国掌权,他在其中功不可没。当时……”胡家二少爷也毫不示弱,赶紧爆料。几日前,寿王凌钍便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凌钲借粮成功,急速告知他把粮食全抛出去了,今日纯是看热闹来的。
“我国之所以能借用佑滋国的航道,同洛特里国通商,完全是因为……”胡家大少爷赶紧补充,显得自己消息渠道畅通。
“每年生辰,克力蒂娜都会给宁王捎礼物……”胡家二少爷一阵冷笑。
“这些年……”
“那一次……”
……
两位世家少爷抢着爆料,一众商家早已听得如芒在背。
既然宁王同佑滋国的关系如此密切……唉!冯家和胡家都已经把粮食抛出去了,难道他们要把粮食烂在手里?赶快行动吧!所有人心里都仿佛装上了一个加速器,顾不得告别行礼这些次要的问题,抬脚就走,唯恐不够快。
等两位少爷把手里的资料抖落得差不多,一抬头,发现满满一中堂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走了也不打个招呼,真是不懂礼节。”冯大少爷冷冷一哼,刚哼出口,便见冯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等眼睛,指挥着家丁把他绑起来,一边急急吩咐道:“快。快。其他仓库的粮食也赶快抛出去,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
“是。老爷!知道了!”一群家丁急急奔出了屋子。
……
一夜之间,大批粮食涌上集市,粮价很快便形成暴跌之势。白花花的粮食充斥各家米铺,却是无法售出。
“再等等吧!说不定明天价钱更低……我寻金帮的人说了……”准备买粮的人在店铺门口张望一眼,迅速离去。
“嗯。帮宁王押船的是巨风帮人。他们亲眼看见宁王装船……宁王说了,那三百船粮食价钱会比之前的三艘更低……”
……
伴着各种流言,洀韶的粮价一跌再跌,无数储粮的商家和世家愁眉苦脸、损失惨重、无计可施。
在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的时候,彤彤的老板娘何芯站出来了,表示愿意以所有彤彤的财产为保,按宁王指定的价钱收购粮食。彤彤给出的收购价钱居然同大伙儿联手储粮前差不多,也就是说,比现在的市价要高得多。
把粮食卖给彤彤,至少……能够回本。
快。赶快行动吧!一定要赶在宁王大规模抛售粮食之前,把仓库里的粮食抛掉……一众商家犹如捞到了救命稻草,粮食源源不断地涌入彤彤。
短短十数日间,米市振荡数回,让无数人心惊胆寒。
等彤彤终于收回了粮食、平抑了价格、稳定了市场,宁王出来了,说既然解除了粮荒,三百船粮食就此拉回佑滋国。
一众商家和世家被这一场振荡震得头晕眼花,听到宁王放出的消息,辨不清悲喜。
……
深夜,凌钲带着何芯荡舟海上,秘密处置那三百艘船和船上的石头。
“你知道要多少石头才能让船的吃水看起来同粮食没有差别?”凌钲握着何芯的手,伸手掀开船帘,看着装满船舱的石头,脸露微笑。
“他们难道没有怀疑过,这么多粮食,恐怕要掏掉克力蒂娜一半的国本?”何芯看着满船的石头,也有些好笑。
“我放出了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消息。”凌钲微微一笑。这段时间,他经由秘密渠道散布消息,隐约让两位兄长知道了他当年帮助克力蒂娜筹谋夺权一事。他早就算准了,两位皇兄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一定会及时把消息传到自己的相关家族。
“我的王爷大人真的很有本事。”何芯扬脸,真心夸赞。
“不过让你亏了很多银子。”凌钲握住了何芯的手。彤彤回到她的手中,本就已经元气大伤,再来这样一次救市,几乎被掏空了!
“我赚钱是为了投到慈善院;救市也救活了无数的人,从本质上看,没有多少区别。”何芯微笑道:“倒是宽宽,心疼得睡不着觉。”想起宽宽捶胸顿足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像你说的,没有一个规则约束,一有风吹草动,这样的事情还有随时有可能会发生。”凌钲眉心微蹙。
“对啊!如果能就着这个势头,达成一些商事协议和规则,才是最幸运的事情。”作为一个“现代人”,何芯深知“规则”的重要性。
“嗯,包括贸易。我最近总想,其实大家都在从事贸易,却各自为战,未免……”
“是啊!所以资源互补是一个很好的思路……”
两人不知不觉,围着洀韶的商事局面讨论了许久,但觉海风拂面,凉意醉人。
“芯儿,这样真好。知道有一个永远也不会害你、永远也不需要提防的人跟你并肩奋斗,真是美好的感觉。”凌钲伸臂把何芯揽入怀中。
“谁说我不会害你?”何芯嘻嘻一笑,伸足一绊,凌钲便直往水中栽去,眼看就要碰到水面了,却忽地擦着水面飞身而起,一把拉住何芯,飞到船舱顶上坐好,把何芯揽在怀里道:“知道在哪里看星星最美丽吗?”
“船顶上。”何芯微笑抬头,真的觉得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星星,只是突然间,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呼唤“星儿。”在心里想:“我亲爱的姐姐啊!但愿、但愿你的一切‘幸福’都是真实的,并且一直持续。”
……
借着“粮战”的势头,二月末,一个南方四郡所有重要世家和商人参与的重要会谈在洀韶召开了!
这次会谈是由宁王主持的,但是,一个名叫“孟星”的女子进入了众人的视野。由于她在这次“平抑米市”的过程中突出表现,很多人身受其惠,所以,对于一个女子竟公然抛头露面参与了会谈,众人虽感到诧异,却不便反对。
待众人寒暄完毕,凌钲微笑道:“如今,咱们四郡的商人都从事贸易,但彼此间互相有牵制,却消耗了太多的资源。今天召大家来此,便是为了让大家资源互补,寻求共识。”
一众商家抬头,显然不明白宁王说的是什么。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凌钲微笑道:“周老板家有船,没有货;刘老板家有货,没有船。因此,两家虽然都从事贸易,却彼此受制,经常相互发生摩擦,影响生意。如果能把两家的优势结合起来,按照一个受到保障的协议来办事,则有可能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还是冯家反应快,老头子当先提出了置疑:“这些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各家的东西和需求各不相同。比如,造船的周家需要水手,而有水手的柳家恰好需要的不是船而是棉布呢?”
此例一出,赢得一片附和。
凌钲微笑道:“所以今日请大家来,便是要把这中间的关系理清,让大家可以最大限度地合作。”
听到这里,何芯点头道:“达成共识固然障碍甚多,但其实操作起来,也未必特别困难。关键是我们应该共同制定一个游戏规则,让所有人都按照这个规则办事。”
游戏规则?众商家不解。
何芯微微一笑,开始一点一点详述自己的思路……
……
“父亲。那个游戏规则……” 回到府中,胡家二少爷赶紧拉着父亲连连追问。在今日的会谈中,其实,到后来,大伙儿都已经明白了,所谓“游戏规则”就是一个平等协商、互利合作的长效协议。它可能在某些地方会暂时限制或者损伤一部分人的短期利益,但是,从长期来看,却最终会使所有人获利。其核心就在于:当你的个人利益暂时受损时,不可因此破坏规则。
何芯结合前世的知识和经商实践的经验,提出了很多商业贸易中可能出现的弊端和解决方法,给出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她所指出的问题,其实众人在实践过程中都多少有些察觉,却不能系统地加以提升,经过她一番“理论性”的点拨,都是眼前一亮。毕竟,在这个时空中,远洋贸易还是一个新兴行业,远不能同何芯的前世相提并论。何芯这一番理论性的梳理,对众人来说,实有“醍醐灌顶”之功效。
听到后来,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到这样一个游戏规则的重要性和彼此“合作”的好处,都有些跃跃欲试,但转头看冯家和胡家两位老爷子一直只是笑嘻嘻地打太平拳,对宁王十分友善,却有没有明确支持,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唉!宁王同那个何芯都是厉害角色啊!”胡老太爷长叹一口气道:“你表兄让我们撺掇着大伙儿为难宁王,谁知宁王办事竟是这般举重若轻、张驰有度。他们提出来的东西,高瞻远瞩,实在是掐住了问题的实质……”
“如此说来,父亲其实是赞成的?”胡二少爷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主脉络。
“不然。”胡老太爷轻轻摇头。
“……?”胡二少爷一脸迷惑。
“无论多好的东西,如果皇上不喜欢,还不是白搭……?”胡老太爷让小婢燃起旱烟,轻抽两口。
“那我们……?”
“先把咱们圈住的那一块‘平王田地’还给宁王,另外,备一份礼物,送到宁王府上。你亲自过去,诚恳地陪个不是。”
“……?”胡二少爷一直觉得父亲的思路有些难以琢磨。
“宁王大才,不容小觑。即便没有这事,也总会有打交道的时候。我们不好明着支持他,至少暗地里,要搞好关系。”胡老太爷的眼神有些深邃。
“知道了,父亲。”胡二少爷恭敬地行了一礼。
……
同胡家持一致观点的人显然不少。虽然凌钲主持的贸易会谈最终没有能够达成一致结论,气氛却异常融洽。一个月后,所有的“平王财产”都陆路续续回到了凌钲手中。
所有世家看着宁王凌钲时,已经不敢再流露出丝毫的讥刺嘲讽之意。
这个世界尊重强者。如果一个人有着非凡的远见卓识,又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和能力,那么,当然就会赢得相应的尊重。
虽然,大家都不会猜到,在漆黑幽深、寒风呼啸的夜晚,那个赢得无数尊重的“宁王凌钲”最喜欢做的事情并不是考虑未来的宏图大计,而是趁着月黑风高,深夜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