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18章 ...
-
虎狄军攻入南沧国京城的时候,南沧国其他几十座城池,虔七城已经尽数收入囊中。
虔七城带着他的军师付念尘和四路汇合起来的大军,黑压压地来至南沧国国都的外城墙脚下。
我掀开轿厢软榻边厚实而沉重的帘子,寒风如刀,呼呼地刮在脸上。我又看到了往日繁华的故地,如今却已模样大变。
在重重云梯炮车和防御工事的包围中,南沧国城墙内外燃起了一柱柱青黑色的硝烟,宣告了它作困兽之斗的最后挣扎。
天上盘旋的,地上咆哮的,铺在我面前的虎狄大军,黑甲如鳞,列队森严。各种啸声涤荡长空,气冲寰宇,皆是虎狄国的神兽猛禽。
冰雪过后,南沧国京城包绕其中,四面受敌,孤城难立,后援尽绝。
危在旦夕之间的,除了物是人非的故土,还有我无法预测时日的性命。
「这今年冬天的酷寒,也是你顺应了天势,以妖法强化了的结果。」我看见虔七城站在大军前方,对着他旁边的付念尘说。
而退在虔七城的半身之后,是银发在寒风中飞扬的付念尘。
「南沧国那些挨饿受冻的将士和城中百姓们,可要遭殃了。不日京城中物资消耗殆尽,弹尽粮绝,不知会不会发生人伦之殇。」付念尘说。
破城之日,指日可待。
一路上,我的精神头越发短了。醒来就在吃药,而在药力之下又总是昏睡。寒气侵体日深,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痛,如同千万根细如发丝的冰锥在里头扎,只是勉力支撑,苦捱时日。
那些汹涌的回忆,侵入我脑海里越多,我就越虚弱无力。
付念尘的面庞直白地展露着前世不变的轮廓,而我却始终混沌,他到底是谁呢?他跟我又是什么渊源呢?最重要的是,我到底又是谁?
这些命题萦绕在心头,在我挣扎着双脚踩到故国的土地上时,猎猎的北风声才吹醒了我昏沉发闷的心口。
付念尘坚决不要屠城,而是诱导劝降。虔七城有仁慈之心,所以京城内未发生壮烈的人间惨剧。
相较于昏聩荒唐的、人心尽失的卫衡文,虔七城看上去是个明仁的年轻君主。至少,他不会趁着国危用兵之际,先是软禁卫明堂,还杀了老皇帝篡位。
很快地,南沧国的官兵和百姓都举了白旗,默默打开城门,让虎狄军进了城。
只有被卫衡文把控的宫城大内,还在负隅顽抗。
命运在这一世,不曾对我仁慈过,我还是迎来了此生最害怕目睹的场景。
那是我同父亲母亲,此生相见的最后一面。
我再次看到卫衡文的时候,他已状若疯癫。而我的父亲和母亲,都被牢牢绑在了高大城墙柱子上,一左一右,身下堆满了高高的干枯柴草。
我站在萧瑟的北风吹过的广场地砖上,只见衣衫破烂的卫衡文打着赤脚,站在城楼前大殿空地的中央,无章法地舞着君王剑,嘴里念念叨叨地:「国丈,岳母,嘿嘿嘿······,一个聋哑人和一个活死人,嘿嘿嘿······」才几日不见,他就已变得如此面目可怖。
他身旁,则是正襟危立的姚琮,而姚琮身后,则是一袭红衣、妆容妖艳的眉间锁。
殿前南沧国精卫队的弓箭都齐齐对着我的方向。
她指着我,吼道:「杀了她,就是这个妖妇。背叛国君,勾结敌军,引来战争,祸国殃民!」
「眉间锁,原来是你作乱,就算你攀附姚琮,还把太子卫衡文给搞疯了,唆使太子谋反篡位,杀了老皇帝,终是无用了。京城百姓已投降,如今你和姚琮都毫无退路,还不快快就死。」我冷笑道。
「叛国□□,你的父母还在我手里。而且你也活不了多久了。看你的脸色那么苍白,就知道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眉间锁嚣张地说。
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术法本领,她手心里窜起一团红火苗,已经隔空烧了起来。
「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烧死。」她狂妄地大笑起来。
想来,姚金桃跋扈归跋扈,但好歹是王侯千金,终不及这个眉间锁卑鄙下作。
「看看,你们李府养的好女儿,我的爱女金桃死于她手,现在就要她以命偿命,或者让你这个老子来顶罪。」姚琮用剑指着父亲说。
被绑在左侧柱上的父亲面庞青紫肿胀,耳孔和口鼻处都是血污,已无法辨认面目五官。他单薄的囚衣上早已血迹斑斑被浸透,血衣被冻结成铁皮一样坚硬,凡是露出的皮肤没一处好的,一道道皮开肉绽暗红到发黑的伤口,不忍目睹。
而母亲则不知道被眉间锁和姚琮他们灌了什么,面孔和四肢皆是诡异的暗黄色,头发也是灰黄,整个人无一丝活人生气,很显然是中了毒,一直昏迷着,头耷拉下来,细长地如同僵尸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父亲感知到我来了,在一片血肉模糊中,他的眼睛很艰难地睁开了。他受了不少苦,可他看见我开心。应是被割了舌头,他只能从胸腔里发出闷吼的声音,已无法发声。
「念尘,救救我父母。」我近乎绝望哀求的声音,低低地压抑在嗓子里。父母为了我遭受如此残酷的酷刑折磨,让人生不如死。
自我逃走去往虎狄国的那天,他们或许已经准备好做如此牺牲,承受如此苦难了。
在我身边的是付念尘。他的眼睛,已变成了竖长条的冰蓝色的蛇目。
他眼神犀利,死死瞪着大殿上的敌人,说:「沁儿,你母亲中了虎狄国一种很古老的蛊毒,只要有任何人杀掉眉间锁,关夫人体内的蛊毒就会在眉间锁丧命的时刻猛烈发作,人体便如同被白蚁虫蛀啃食过的木头一样,将你母亲瞬间化成一地黄色的碎屑齑粉。」
「眉间锁是如何会用的?」
「肯定是姚琮弄来的方子。之前我在晁馆调查的时候,就已发现姚琮一直在偷窃收集着虎狄国的奇门异术。」
「可有解法?」
「没有。···连我都,爱莫能助。关夫人的大脑和身体早已被蛀空,只剩下一具无神识的躯壳,现在只是个干瘪的人偶傀儡罢了。她的本人,相当于早就缓慢死在了某几个被蛊虫连续掏空的夜晚。只是这一招,毒就毒在,都是用来下在骨肉至亲的人质身上。用来骗敌人,给敌人造成顾虑,让对方无法对自己痛下杀手。」
「也就是说,只有我父亲还能救?」
「沁儿,你要坚强。」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付念尘幻化成了一条白森森的大蛇,迅疾地飞了过去,他周身强大的法术一路冲开那些持弓的小兵,继而张开大口,只见他用锋利无比的长牙勾起那红衣女子,顶着她的身体,向上飞去,直接捅穿了大殿的屋顶。
忽地腾空时,蛇妖的蛇头在半空中狠狠甩了两三下,将眉间锁几下拍打在屋檐上,然后付念尘又张嘴松开了她,任由她掉下来。只见眉间锁压着支离破碎的房檐和瓦片,从房顶的豁口处滚了下来,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一会儿,便彻底断了气息。
可眉间锁在她咽气之前,手心的火苗却点燃了父亲身边的柴草堆。
如同付念尘说的,母亲在眉间锁死去的顷刻间,就随风吹落,化成了粉末,而那绑缚她的绳子也掉落在了地上。
父亲看到母亲没了,他的咽喉已经不能发声,可他仍在呜咽着。
我望着父亲在所在的方位,疯了似地跑过去。
与此同时,付念尘飞快地掉转蛇头,朝着姚琮俯冲了过去。
乒乒乓乓,来回几轮拼杀中,姚琮的剑砍削在蛇妖巨大的尖牙上,蹦出点点金星。
付念尘毫发无损,蛇鳞也纹丝不动,他的剑,对于付念尘只是挠痒而已。
就在姚琮被付念尘以同样的方式,将他咬穿,摔下殿前城楼,正正好摔在我面前的时候,天杀的卫衡文,却疯癫地将布满血痕的赤脚,踩上了绑着父亲的墙柱旁燃烧着的草堆。
卫衡文一手扯着父亲身上的绳子,一边单手舞剑,嘴里还呼号着:「哈哈哈,他们都为我死了,真开心。不如你也去死吧,国丈。」
我眼睁睁地看着付念尘在半路变回人形后,朝着父亲飞奔而去,去阻止卫衡文,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父亲的胸膛被短剑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卫衡文对准的,是他的心脏。
「卫衡文,住手!」
徒留我的嘶吼,划破湛蓝色的深空,回荡在皇宫内外,空荡而心碎。
我浑身一软,卸了力气,失神地跌坐了下来。
双亲先后殒命在我面前。天旋地转,泪水旋即奔涌而下。
然而卫衡文站在城楼上,传来嗤嗤的傻笑声:「爱妃,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可以回来跟我做南沧国的皇后了。在三个女人里,我最爱的就是你了······」
卫衡文他已被烧着了,却仍旧做着他当皇帝的美梦。在柴草堆猛烈燃烧起来的火光柱中,他张狂挥舞的身影,越来越干瘦扭曲。
「你真是可笑,南沧国已不复存在了。」我哭着笑了,气竭抽噎。
「我是亡国之君,我是亡国之君,哈哈哈······」
干柴烈火中,卫衡文疯癫痴傻的笑声,逐渐变成了凄厉骇人的惨叫,不忍卒听。
火舌舔地极为迅猛,火焰在肆虐的干冷北风中疯狂蔓延,很快地,整个建筑都烧着了。
城楼宫苑大殿在我面前陷落崩塌,在噼噼啪啪的木石砖瓦倒塌声中,随着爆裂声逐渐止息,我的哭声也停了下来。
付念尘就在身旁静静地陪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全黑了,火光才渐熄。
付念尘却慢慢走进了瓦砾废墟场中,似乎是从一片黑色的余烬中捡拾到了什么。
他转身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来,将挂着长命锁的一对金灿明晃的金镯,放在我面前。
「物归原主。李大人生前,肯定一直贴身宝贝着这个。这个,原是他要给你的。」 我抬起眼眸,更是泪如雨下,从他手里捧过来的金镯还带着烫手的温度。
金镯上挂着的长命锁,一只镌刻着父亲送我的祝愿,一只镌刻着母亲给我的寄语。
金镯戴进了我的手腕上,我腕上那条虚无的金线,竟跟金镯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