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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闹钟一响皆是牛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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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那些切身利益赤露露地受到严重侵害的分流人员,当然要向县委县政府等有关单位反应真实情况并表达合理诉求了,其中找得最厉害的就是北沟镇的部分分流人员。
而作为北沟镇一把手的黎遇林虽然在这些人员开始活动的初期并没怎么过多地干预或者阻挠,他认为这些没什么后台和关系的“乌合之众”根本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是到后期他就开始暗暗地发狠了,他就开始实施“先礼后兵”的策略了,尽管前边他也没搞什么所谓的“礼”,但是这一点也不耽误他后边搞“兵”,于是他直接命令镇财政所停发了所有分流人员的那份早就已经被严重降低了的工资,直到他们老老实实地接受已然形成定居点分流安置方案,领着和临时工一模一样的可怜工资,先这么凑合着干为止。
特别是积极参与相关活动的那些人员全部无限期停发工资,直到镇上的决策者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们这伙不安分的人能诚恳地深刻地发自肺腑地检讨自己的错误行为并顺利过关为止。
同时他还非常明确地提出或者宣布,即便是这些人能够及时地改正错误,迷途知返,以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不再乱找乱闹,不再提竞争上岗公平不公平的事,那么已经停发的工资也不给补上。
什么事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是他的操作理念。
在雷厉风行地做完这些基本的动作之后他还嫌效果不够好,心中的那口恶气没有发出来,后来又把领头找事的两个人直接开除了,才算把这个事暂时告一段落,才觉得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他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喜欢来一个漂亮而响亮的结尾,哪怕是在两口子夜间行周公之礼这件事上他也要如此,非得在他媳妇的后腚上狠狠地打上一巴掌才感觉舒畅,才觉得驱散了意犹未尽的滋味。
尽管其他镇(街)的主要领导也想方设法地阻止本地的分流人员去上级有关部门找事提要求,但是他们所采取的各项措施毕竟都没有黎遇林的强硬和彻底,因为说到底他们的屁股本身就不干净,说话当然也就不怎么硬气了,谁干了伤天害理的事难道谁自己还不清楚吗?
当然,这只是他们不痛下杀手的一种可能性之一,而不是全部,所以真实的原因也未必如此,同时外界的人们也很难对此进行诸多细细的探究,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时候悲苦并不相通。
由此可见,黎遇林能牛皮哄哄地干出来的绝户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干得出来的,尽管同为一样大小的实权人物,毕竟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每个人的道德底线并不完全一样。
在这件事情反反复复地闹腾了大约两三个月之后,在以黎遇林为代表的一些实权人物的致命狠招扬威耀武地祭出之后,那些饱受委屈和羞辱却又对此番操作完全无可奈何的分流人员们终于不再痴心妄想地到处寻求解决之道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变得格外消停了,一个最初令马开江颇感头疼和烦恼的大难题终于顺利地解决了。
黎遇林,一个土生土长的青云人,一个早年间从海西农大资源与环境学院毕业的本科生,一个极度冷血而又残酷无比的家伙,一个非常狂妄而又特别自负的小小实权人物,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用他那所谓的铁腕手段和雷霆气势赢得了马开江的赏识和信任,这为他下一步的仕途升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他在同行中赢得了足够响亮的名气。
“你们就知足吧,这要是在北沟镇的话,你们有些天天咋咋呼呼的人早就被开除了,根本就轮不到在我面前讨价还价——”这是一句被他的同行们在处理同样的问题时经常说到的话,可见他在其中究竟起到了怎样的示范和带动作用,以及他在关键时刻又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如果说把“鲜血染红了他的顶戴花翎”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有点言过其实和缺乏足够的时代性的话,那么把“几十个普普通通的无权无势的从底层小老百姓家里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孩子,在随后漫长而曲折的人生岁月里所不断感受和体验到的无穷无尽的憋屈、愤恨、愁苦、压抑和凄惨,悄然增加了他往上晋升的砝码”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则是极为恰当和贴切的,他绝对是必须认领和受之无愧的。
也就是说,无论今后他侥幸爬上多么显耀的位置,他在传统世俗方面给自己的家族带来了多大的荣光和名誉,都改变不了他曾经给这么多人带来过莫大的伤痛和屈辱的晦涩经历和不光彩的过往。
想当初,大约是从初一的时候开始吧,青春少年热爱学习的黎遇林也是个在课余时间热衷于看《牛虻》《悲惨世界》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种优秀小说的人,也是个喜欢鲁迅、老舍、钱钟书、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的人,也是个匆匆浏览过《说岳全传》《杨家将》和《隋唐演义》的人,也是个对《参考消息》之类的报纸流连忘返的人,也是个被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样的流行童话剧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人,可是现如今,周围所有对他过往的奋斗历程和当下的言行举止感兴趣的人,谁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每一个被丑陋不堪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规矩“咔嚓”一声操作掉的一般工作人员,都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孩子眼里的好父母,甚至很多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肩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他们如同一群不会说话的天生就善良又老实的哑巴一样,就这样被黎遇林这家伙一句话给彻底地改变了命运,从此就被迫走向了无边无际的黯淡和迷茫之旅,从此就携裹着阵阵悲凉之意远离了“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一样的幼稚幻想,从而深深地陷入了名副其实的“闹钟一响你我皆是牛马”或者是“纵然想做牛马却又始终不得”的悲苦境地,只能在怨恨自己无能和感慨父母不是人中龙凤两种幽怨无比的不良情绪中可怜度日了。
是的,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人升迁百人恨,特别是那些肆意践踏着别人合情合法的切身利益撅着腚硬往上爬的人,那些踩着别人的肩膀头硬往上蹿的人,注定是要被永永远远地诅咒和痛恨着的。
然而,所有这些人为制造出来的不满和愤恨在制造者眼里都是一分钱不值得,都是不能给处于弱势一方的当事人带来任何正面和积极的意义的,有时候命运的齿轮从开始运转的那一刻起就是不公正的。
“有本事你们也去俺老家打听打听,用咱们农村话说叫四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全庄上下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还有谁不知道我‘三立愣’的大名?”黎遇林曾经在全镇工作人员大会上公开这样叫嚣,也不怕碰见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因为受不了这种刺激,从而大喝一声跳出来和他较量较量,因为他早就把那些人的软肋看清楚了,他们根本不敢和他硬碰硬,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就算脖子再硬,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吧?
“谁见了我不都板正的,客气的?”他随后又咋呼道。
“哼,有些人还给我玩,还到处乱告,还满世界乱找,行,那我就陪你们玩到底,让你告过痛快!”他用十分凶狠的目光尽情地巡视了一遍全场之后继续自顾自地咋呼道,相当完美地保持住了他在会议一开头就轰然爆发出来的熊熊燃烧气势和哇哇猛叫之态。
“我今天还非得看一看,瞧一瞧,到底是你们这些人的胳膊粗还是我黎某人的大腿粗,到底是你们这些从一开始就拒不服从管理,到后来也拒不接受竞争结果的人厉害,还是公家厉害?”他源源不断地把脑子里的所思所想用最通俗易懂的本土语言的形式当众输出着,每吐出一句话都觉得畅快无比,都认为自己离胜利的彼岸已经很近了。
哦,不,事实上他已经站在彼岸好久了!
“我知道,有的人还想谝多少熊能,还喊着这个拽着那个,吆喝着到县里找,到市里找,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到北京,不到联合国去反映问题呢?”他随后竟然直接大家讽刺道,真是门缝里看人,彻底把人看扁了,好一副丑陋至极的小人嘴脸,真不知道当初他爹妈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通人性的熊玩意。
“我看不等你们走到那里,就吓尿裤子,吓掉魂了吧?”后边这话他说得就更加难听和刺耳了,明明他自己也是从对方那个数量庞大的群体里一步步打拼出来的,到头来却搞得自己和人家有多不一样似的,真是滑稽得很,也讽刺得要命,不禁让人啧啧称奇。
“我今天把丑话先说在前头,不是我黎遇林眼里看不起你们,在这里净充有本事的,就你们这些人,我敢说,最后肯定是光腚惹马蜂,能惹不能撑——就是说,你们根本玩不起嘛——”他自以为是地说道,在不明真相地看来貌似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思。
“嗯,等你们真到了碰得头破血流和欲哭无泪时候,可千万不要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一番,没站在你们跟前好好地劝着你们,没豁出命来使劲地拦着你们,没把那个严重的后果给你们指出来……”他继续异常狂妄地叫嚣道,好像整个会场乃至整个北沟镇全是他的天下了,在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和他争锋了。
咦,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和模样,简直太像许阔兵在酒桌上经常对下属做的那样了:“我先说明啊,不是我让你们喝酒的!”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要是真喝出事了也和我无关,那都是你们自找的,都是你们不听玩劝造成的结果,有事你们自己担着。
是的,有事你们自己担着,担不住也得担!
像黎遇林这种已然在本地混了个一官半职的人根本就不明白,《论语》里开篇第一句除了在论述经常学习的重大意义之外,其实还有别的意思隐含在其中,简而言之就是,为什么伟大的孔夫子要劈头盖脸地向大家强调什么“学而时习之”呢?还不是因为记性不好嘛,只有记性不好的人才需要时常温习已经学过的内容,所以他老人家一张口就是在告诫世人,活得潇洒快乐的主要秘诀就是记忆力必须得足够差,千万不能把对别人生出的厌恶和仇恨之情放在心上。
关于这些超然认知,他黎遇林懂个狗屁啊!
要是谁出于义愤或者不满张口对着这个人骂上几句,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才是看不起自己的脑子和嘴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