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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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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沈榕没有还手,他在看见谢君玉的一瞬间那种莫名其妙挨打的怒气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局促。
他认出了谢君玉,他知道他是我的哥哥,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发生的事。
而谢君玉已经从恼羞成怒中回过神,几乎是用扯的把我往家里大门的方向带。
“江徵!”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谢君玉走,然后便听到了潘沈榕的声音鬼魅似的钻进耳朵。
我突然不顾谢君玉的拉扯,停在了四季桂下,低头看着鞋尖踩在满地的碎黄上,轻轻地辗了一下。
身前是死死抓住我的谢君玉,身后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潘沈榕。
谢君玉察觉我的停顿几乎是恶狠狠地看了潘沈榕一眼,但出于最后一点尊重,他没动。
我安静地等待着潘沈榕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潘沈榕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就站在巷子口,看着我被谢君玉囚犯一样抓着,一言不发。
他畏惧谢君玉,畏惧身边白墙黑瓦的琢漪记,畏惧南石皮巷可能会知道我和他接吻的每一个人。
最终谢君玉像是看什么病毒一样看了他一眼,继续扯着我走进了那扇漆黑的大门。
我最终没能吃成谢劲松做的晚饭。
谢君玉拉着我进门的时候,在入户月洞门的石桥上我看见了不远处餐厅落地窗里其乐融融的画面,刚才那股恶心又翻江倒海的感觉在一瞬间泛了上来。
我甩开他的手,扶着门口一只石笋痛苦地蹲下干呕,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才能换得片刻清净。
见我这样,谢君玉的态度似乎有所软化。
他没管不远处餐厅的笑闹声,而是陪我蹲在花园隐蔽的角落,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就像他千百次做的那样熟练。
“小徵,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谢君玉心知肚明我的愤怒来源于哪里,却仍然能冠冕堂皇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剧烈的咳嗽让我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花园里只有几盏地灯的幽暗光线绕在周围。
我什么也看不清,看向谢君玉的时候只能看见他说话的嘴唇。
淡粉色的,饱满而柔软。
或许像潘沈榕今晚对我做的那样,他已经和环香香在无人的地方接过吻,已经牵过了那只泼了我一身颜料的手。
“没有压力。”
我收回视线,推开他的手扶着石笋起身,声音也在意识到谢君玉不再属于我这个事实以后变得冷淡。
“跟他们说我不吃晚饭,不舒服先回去睡了。”
谢君玉却道,“一起去餐厅说一下,不然外公他们不放心。”
我一向是拗不过谢君玉的,今夜也累得不想再跟他争论“我现在心情很差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件事。
于是我被他牵着去了餐厅,不得已面对了饭桌上的一大家子。
“野哪儿去了?”谢琅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年节时分他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起码有力气说我一顿了。
“出去和同学玩了。”我面不改色。
谢君玉脸色沉了沉,他对我“玩”的内容不敢苟同,却忍住了没在饭桌上揭穿我的荒唐行径。
谢琅不置可否,似乎“同学间适当的往来”对他而言是个可以信服的理由又或者他只是例行公事,不是真想问我去哪儿了。
蒋婉青还是一样维持着假笑,热情地邀请我坐下吃饭。
就在谭若清要去给我添碗筷的时候,谢君玉忽然开口道,“小徵今天玩了一天不太舒服,我先和他回去,晚点热个牛奶给他喝,你们先吃。”
谢劲松抬眸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哟,脸色是不太好,空腹喝牛奶不成,君玉你先带他回去,这儿吃完了我给小徵热个粥。”
幸好谢君玉有个分外开明的爸,他轻而易举地放了我们两个离开了成年人沉闷的饭桌。
等回到房间我才发现那张被我塞进衣柜的小蕉叶重新摆在了桌案上,后窗外竹林间有一点雪花的影子落了下来。
谢君玉关了窗,开了空调,才坐到那张他惯坐的太师椅上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除夕前似乎也有一场大雪要下,谢君玉的问题像极了谢琅的口吻。
我这才意识到他是我的前男友之前先是我的大哥,也是琢漪记里为数不多还愿意管我死活的人。
“什么什么时候?”
我不愿意再看他,所以我开始脱那件沾了烟味的外套,然后是毛线衫,最后是裤子鞋袜,等剩一件棉毛衫我才停下,往冰冷的床走去。
谢君玉冷眼旁观着我的举动,他重新问,“你今天一天都和他呆在一起?在他家?”
我这才想起来我跟家里撒了谎说我住同学家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关谢君玉什么事,明明他自己也在早恋,那我和人接吻又有什么错?
我没回答他,而是把自己卷进了被子埋着脑袋不说话。
“谢江徵!”谢君玉对我半死不活的态度终于忍到了极点,他突然走过来拉开了我棉毛衫的衣领。
我像条死鱼一样被毫无尊严地翻了过来,仰躺在床上看着他愤怒的眼睛和他身后飘飘悠悠的兰草帐,忽然明白了他这种可笑的举动来自于什么猜测。
谢君玉在看清后怒意消了下去,他松了一口气却没离开,而是问出了今晚的第三个问题。
“是不是刚才那个男的骗你去他家?把你带坏了?”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在2011年除夕前的冬夜就该发现谢君玉的反常,然而那时吹了一夜冷风又吐了半天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我们相处细节里的矛盾。
当时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躺着,想如果这叫带坏,那谢君玉该质问的第一个人是他自己。
是他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把我拖进漩涡,又在我初尝青春期情爱的滋味后把我抛回原点。
他才是带坏我的恶人。
“我不会告诉家里人,和他断了,今晚上我当没看见。”
谢君玉顿了一下,他依然逃避了我和他以及环香香之间的种种问题,努力找着合适的措辞劝我迷途知返。
“小徵,我知道你现在是叛逆期,觉得刺激新鲜,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
我撑着手臂起身,敞着衣领看着他,“你早恋对,我早恋就不对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谢君玉试图让我也当一个“正常人”,而我打断了他的诡辩。
我能察觉谢君玉在紧张,因为他的手死死抓着被角,手背上青筋爆出。
如果不是那点可有可无的血缘,我怀疑谢君玉气急败坏的时候揍我会比揍潘沈榕更狠。
“而且潘沈榕好歹是个正常的帅哥,比你家那位人不人鬼不鬼的强。”
我笑了,并开始刻薄地在背后嘲弄着环香香和环香香的男友。
“我找男人不对,你找个二流子又好到哪儿去?”我看着谢君玉面无表情的侧脸和垂下的睫毛。
就算在这个时候,我都不得不承认他肖似谢淑兰和外婆的美丽。
我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撇开眼随意搭了下手,继续讥讽他道,“还有,我教你一件事,脖子上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哥,你这种好学生不敢做的事,我敢。”
谢君玉强压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被我刺破成了深深的无力。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几乎是一潭死水。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冻伤了,却梗着脖子和他对视,直到他叹了一口气,一句话没再和我说就离开了我们的卧室。
这是自五岁以来他第一次留宿琢漪记却不愿意和我睡在一起。
我在那一刻觉得他徒有外婆遗传的容颜,骨子里却是年轻时的谢琅。
他或许觉得我是老街上塌了贞节牌坊的封建余孽,又或者觉得我这种能随意跟男人滚上床的弟弟让他觉得可耻。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桌前,开始弹那把被重新搬出来的小蕉叶。
我的技术不如谢淑兰和他,却也能勉强弹出几首曲子,谭若清给我端来粥的时候我正巧弹到他常弹的那首捣衣。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这是谢君玉曾经向我描述过,最幸福平淡的生活。
谭若清对我说,“小徵练琴别太辛苦,早点睡。”
又说,“和哥哥闹别扭啦?兄弟哪有隔夜仇,舅妈帮你说说他。”
她是个慈爱的母亲,所以我没对她表现出今晚的任何不快,而是喝完那碗甜粥后顺从地答了声好。
在谭若清离开后,我披上羽绒服出了门。
琢漪记有很多院子,我这间连着谢琅的池塘,已经因为刚才那场雪铺了一层白。
我随手抓起一块石头飘进了池塘,距离太短没能打出水漂,它飞了两下就落进了对面的草丛里。
确实不一样,我呆呆地想。
我和谢君玉第一次走上歧途的那天我打足了四个水漂,然后和他一起看了一场大海沉船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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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附近有很多湖,也有很多生意人爱去的会所。
我不记得它们所有的名字和位置,但我记得车开进盘山公路时路过的林海,记得比琢漪记大很多的园林山景和谢劲松叮嘱我和谢君玉不要乱跑的样子。
中考结束的暑假,我和谢君玉被谢劲松带去谈项目顺便度假,住进了一个叫云归处的会所。
那年谢君玉刚升上高中,已经有了几分大孩子的风度。
“我会看好小徵的。”
他这样回答谢劲松,然后一只手拎着行李箱一只手牵着我去了半山腰的卧室。
我无法形容这件房的格局,它外面看起来像是放大版的琢漪记,里头却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知道这样的老房子里也会有冰可乐和各种进口零食,会有巨大的液晶电视和可以按摩的浴缸。
很少出琢漪记的我活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爱不释手。
谢君玉在一边把带来的衬衫一件一件顺进衣橱,笑道,“附近有瀑布和水潭,可以去钓鱼顺便观测稀有鸟类,红翅绿鸠之类的。”
我从五岁起就一直很听谢君玉的话,尽管那时的我并不喜欢钓鱼也不喜好叽叽喳喳的野生鸟,但还是答应了他的邀约。
谢君玉从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在谢劲松去谈生意的时候,他去前台租了鱼竿和遮阳帽,然后牵着我去爬山,见到了藏在竹林里的一处水潭。
鱼池的尽头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单独开辟给云归处的住客娱乐。
凉亭里已经有不少人占了位置,谢君玉在教我打窝抛竿这方面很有耐心,可惜钓鱼对于平常小孩而言是一项无聊的活动。
我很快厌倦,恹恹地坐在谢君玉身边看他钓。
云归处后山很阴凉也没有多少蚊虫,在我瞌睡上头的时候我告诉谢君玉想去没人地方打水漂。
那时的谢君玉于我而言是个负责可靠的哥哥,他停了钓到一半的鱼,转而牵着我去了另一边不会惊扰别人的地方,然后捡了一些扁圆的石头让我玩。
在我成功打出四个水漂之后,谢君玉摸了摸我的脑袋笑得很开心,然后他接到了一通谢劲松打来的电话。
说来奇怪,不论多大的孩子在家长面前都会变成炫耀的工具,连谢君玉都不例外。
谢劲松在生意桌上提到了他这个出色的儿子,云归处的老板恰巧有一把寒山寺横梁做成的古琴,于是谢君玉成了他们交谈的余兴。
我看见谢君玉敛去笑容露出一点烦躁的神情,却在低头看我的时候很快收了起来。
他歉然地说今天可能玩不了,先回去休息。
我那时水漂打在兴头上,踟蹰着不愿意离开眼前的水潭。
谢君玉急着过去,无奈之下只好把我交给了附近的会所管理员,跟他说等我玩腻了送我回去,并嘱咐我不可以下水。
那时我已经十五岁,不是五岁,我也不爱玩水,所以对他的叮嘱不以为意。
可有些事情冥冥中注定,一旦走偏就再难回到正轨。
正如五岁的我第一次见到他连话都不敢说后来却对他冷语相向,又如我想过好几次那天我如果乖乖跟他回去,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
而我也在十五岁那年,在一座山上的水潭边,被迫接受了在琢漪记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