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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日 ...

  •   男声的腔调异常熟悉。

      她慢下几脚步之后才站住,瞳孔微张。

      曾经那个荒唐夜,便是从这五个字开始的。

      以免在唇瓣咬出明显齿痕,梁尔璐轻抿,背对男人:“你以为自己是皇帝?我去哪儿都……”

      “再说‘不关你事’,我会找时间收集一根你女儿的头发。”

      “我去找人。”不用被抽打,她比陀螺更自觉地转身。

      乖顺的回应已给,却见林瀚睿照旧疏冷着态度,默不作声。

      分秒短暂而缓慢。
      许久,他苍白手指才从散乱扑克牌堆中挑出一张最大的JOKER,攥进淤血蔓延的掌心。

      硬实的皱纸团被男人轻巧松落,滚到梁尔璐脚边,她深呼吸,微不可见地挪远些站位。

      急急急急急!怎样才能哄好这个疯子!

      怀中的出诊包属于高奢品牌,她是快要揪烂富贵的皮质边角了。

      “男人?”

      “嗯。”

      “怕我?”

      “……嗯。”

      “梁医生,我只是有病而已。”林瀚睿抬手,“这里,这里。”

      室内厚重的窗帘严密拢着,冷到淡淡发紫的雪白灯光,连同低温空调充斥周围。

      男人单根手指先后对向的两个身体部位,她看得分明。

      心理和脑子。

      这谁能不怕啊。

      疯子。
      故意说那五个字,故意用右手食指。

      梁尔璐脑袋发昏:“我我,我……治治不了这些病。”

      “你可以。”

      “我不不不,不可以,的。”指尖掐进细嫩手心,疼得她急中生智,临时加了个字。
      试试撒娇。

      “撒娇也没用。”男人笑意温柔,“过来。”

      重逢以来,第一个渗人的温柔。

      梁尔璐不动,直勾勾交汇他诱引的眸光。

      间隔双方的这段距离也没用。
      林瀚睿要的是她彻底过去,但过去之后她绝对无路可退。

      身体却如本能驱使一般,不听使唤地前进了两步。

      害得她难以置信,搁心底里尖锐爆鸣,应激抬头,便猛然撞入林瀚睿闪着兴奋颤栗的双眼,附近病态白的脸色沾染些潮红。

      当机立断跑出病房,身后渐近的脚步声让梁尔璐不敢放慢速度,几乎是快到走廊尽头才被赶超的男人拦住。

      幸好是谢柏延。

      “梁姐,你还好吗?”

      “没事。”她也有病。
      确实有点熟悉的心绞痛阵阵袭来,胸口处不时痉挛着。

      越是心烦意乱,越疼。

      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不多招惹林瀚睿的机会,她偏偏上赶着犯贱。

      “姐姐,我可是帮你瞒了四年双双的事,你这样坑我?让我怎么跟好哥们交代?他一个纯粹是陌生人的亲爸每天都看见我这位谢叔叔,不得更疯癫?”谢柏延皱眉,摆出害怕精神病人的表情,“亏我昨天还特意通知Hendrix,高尔夫球场有群臭小子扬言要欺负你这中医。”

      哦,好心干坏事。

      梁尔璐将药袋内的最后一些颗粒冲剂全倒进嘴里,囫囵嚼了吞咽。
      苦得她眉就没松开过。

      “梁姐你又……”

      “闭嘴。谁告诉你双双的亲爸是他了?原来你一直是给他做私人医生,的确擅长守口如瓶。”空袋被丢进走廊垃圾桶,梁尔璐捂嘴止呕,“那你当人医生,不提醒他平时穿衣避免太紧?西装马甲特别勒腰勒肺,要风度不要命?”

      “我甚至强调过,其实Hendrix已经很少穿三件套西装了,今天明明没有要去正式场合的行程,他却把整个人捯饬地更加盘靓条顺。”

      谢柏延稍眯眼,腔调打趣:“果然是为了见前任。”

      梁尔璐努力左耳进右耳出,心情复杂。

      她惊讶于博导还等在电梯旁的窗边,着手取出两袋棋子:“师叔。”

      男人也向另一声朝气蓬勃的“徐叔叔”点头,目光稍微移向拐角斜侧的走廊,收回了才去揉无精打采小师侄的发顶:“尔璐,说起来我这有个活,你接不接?”

      “接,我爱工作。”

      “给A702 那位当私人中医。小谢当初就是被他老师推荐给病人父亲的,很久之前他父亲已经来问过我中医人选,师叔呢,始终觉得你完全不合适。”

      哪怕窗户正通风,周围也闷热到难受。
      梁尔璐抿唇:“不接,发神经才爱工作。”

      “对,发神经才爱工作。”谢柏延打响指,“那你们聊,我先回去工作了。”

      他又用跑的,回病房把一塑封袋药片拍在全是扑克牌的桌面,这种突兀的大声响也没办法让无助蜷躺在沙发的林瀚睿多动弹半分。

      “手里有钱呢?”盯盯盯,怔怔放空到暗淡的眼珠子都固定了,却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死死掐按掌心。

      谢柏延抓开他一直摁住肿胀淤血伤的手指:“起来吃药。”
      他刚才好不容易跟翁秘书找几个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和强迫症的朋友才讨来,虽说干这档子事已经熟能生巧。

      好好好,依旧纹丝不动。
      除了嘴:“人在哪?”

      “Hendrix。”

      甚至叭叭不停。
      “人在哪?去查监控,林家给医院捐楼捐款了,关系户可以调监控,你让我知道她在哪,我只要知道她在哪就够了。”

      “你现在是又抑郁自责没行动力了,但说不定等我告诉你,突然重新发狂?我胳膊肘两边都拐,必须防着你折腾梁姐。”

      光瞅也知道好哥们此刻异常乏累,起身与拿药的动作像没骨头支撑。

      谢柏延放下水杯,趁热打铁:“你赶紧在脑子里想,极端占有欲是错的,我很清楚是错的,错的,强迫症去死。”

      吵死了。
      林瀚睿木然,脑子昏沉空白。

      他捻过一粒,吃进,和同样抗拒多动的无力牙齿作对,偏要发狠咬碎。
      *
      光是离开住院部还不够,梁尔璐直奔医院大门,这刚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见到好哥们躺在担架床。

      男人的助理停下,脸色慌张:“梁先生踩着ddl赶制图画,所以长期接触、吸入国画颜料,导致矿植物颜料慢性中毒,突然呼吸困难昏迷,其实他前几天就陆续有点胸闷气短的症状了,但一直不肯就医,等画完,人也倒了。”

      “你们男人都发什么疯!”

      助理错愕,伸手指指自己,疑惑看向跑进医院的老板小青梅:“我?我没发疯啊?”

      梁尔璐服气,急救后将近一小时已经被转普通病房了,梁奕珩这蠢货还没醒。

      可以理解,圆满结束ddl大作战了是该大睡特睡,奖励自己。

      可以……理解个锤子!

      手机持续掉电,她去翻挂在椅子背的包,视线余光瞥着门外的小半角病号服。
      对方哪怕能透过玻璃发现她在走近,也并未躲开。

      “你又想干什么?”梁尔璐只敢将脑袋稍微探出门缝边缘一些。

      “我不舒服。”

      男人整个气场与嗓音的确和之前大相径庭,更虚了?
      虚还乱跑?

      她扣在门板的手指紧了紧:“那你进来一下,就马上回舒服的A702,这里只是不带客厅和露台的普间。”

      “我我我在这里有人的,你别乱来!”说罢留了门,梁尔璐撒腿就跑原位,早知道就先不让那助理回画室处理工作。

      “嗯,有个昏迷不醒的人。”

      强行压低激动的分贝,她攥牢椅子扶手壮胆:“你都进来几下了!出去,出去!”

      “送你。”男人却是不退,随声走近,面容疲惫地停在她半步以外,“救命恩人。”

      递过的是那盒扑克牌,她条件反射后缩,腰因此硌到另侧扶手。

      梁尔璐捂嘴忍会儿痛,连续盯看的打量之下,确定林瀚睿更加寡淡的琥珀眸瞳内是再没什么攻击性。

      直直抵到喉口的迟疑话语,她决定问出:“你……还好吗?”

      “吃药睡过了。”

      不好吧,依然是病气十足,一直伸过来的五指微微颤抖,掌心的一盒牌似乎重达千斤。
      手的温度绝对有变更冷。

      她放弃说废话:“客气了,这太贵重,况且我拿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释。”

      谁知林瀚睿虚白的两瓣唇丝毫不饶人:“你老公,不是还在飞?满世界飞,日理万机。”

      甚至弥漫茶香:“皇帝的工作比太子忙,合理,但钱这东西赚不完,听你女儿说,你的老公并不顾家。”

      “是是是!我眼光差劲,年少不知太子香。”梁尔璐接连掷给这绿茶男一堆眼刀子,“可惜我讨厌喝茶,门就在那,您请。”

      从前单身与他相处时,她提过“我男朋友还在外面飞呢”……

      真是再也装不了有夫之妇人设了,否则只能被迫忍受林瀚睿满是言外之意的戏弄。

      实在被自己气死,她把气撒到前男友身上:“我不要!”

      心知肚明双方都有犟种那副德性,但梁尔璐必须承认这次赢不过。

      她立刻站起,推脸色苍白的男人坐去椅子:“你精力这么旺盛,就照顾病人。”

      对面床头的心电监护仪运作出规律嘀响,惹她焦躁,倒是不知空坐五分钟之余的面瘫林瀚睿是何感想,就差把梁奕珩的脸瞧出洞来了。

      总归先打破沉默的不是她。

      “你找的男人果然是他。”男人也终于垂落眼,片刻抬头望来,“梁小姐今天捅了呼吸困难的男人的窝,特别是这个男人,你甚至贴身陪护一个多小时,想必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释。”

      听听,病成什么可爱样了?
      声线轻软徐缓,一句话里装两个“的”。

      掺杂粉糯味的茶香。

      梁尔璐咬牙,撕下对前男友的厚重滤镜。

      林瀚睿显然也支持她撕光,毕竟欠揍地添话:“我是太子,不会照顾人。”

      “这副牌不算很贵。”但识趣换了话题。

      她避免触碰男人皮肤,只用拇指、食指捏起:“行了吧?”

      牌盒上是乍一眼就能瞅出昂贵的黑色浮雕图纹设计与烫金工艺,有些份量。

      “停。”梁尔璐当即靠向椅子,拦路打断男人站起的动作,“你先别走。”

      没承想他竟是学样,打断她拆盒:“少两张。”

      “倒霉的JOKER牌就算了,另一张上面,你写了什么?”

      “只是无关紧要的广告牌。”

      梁尔璐坚决不让步,恨不得像电钻撬开他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眸,“我当然知道是广告牌,你到底写什么了!”

      使电钻终究是太凶,她收回。

      “我不舒服。”

      看得出来,弱气得风过即倒。
      稍愣,她撇嘴放弃追问:“能一个人回去吗?”

      “死不了。”

      她又看出来了。

      这家伙眼中充斥怨怼。

      梁尔璐悻悻,清嗓:“我生气乱说的话就别记了。”

      “我也会中毒,因为油画颜料。”

      “哎!”她跟住头也不回却没忘争宠的幼稚鬼,“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单纯帮师叔送他主治的病人安全回病房,更是因为你现在不发疯。”

      “对不起。”

      在互为前任的关系下,道哪个歉都未免太尴尬,梁尔璐装聋跑开,凑去护士台:“你好,我需要暂时离开209病房,那个病人急救后一小时都没醒,可以麻烦你先帮我看着吗?真的吗?谢谢你!”

      不过显然林瀚睿毫无感谢她千里相送的意思,自顾自走远了好一段距离。

      没让她送,也没说不让。
      太子脾气难伺候得很。

      “我不舒服。”

      熟悉的字句与嗓音第三次入耳,梁尔璐仰脸望向男人始终病恹恹的倦怠五官,往夸张了说,完全融入医院几乎全白的装修。

      “梁尔璐。”

      “嗯?”稍稍琢磨,她寻思林瀚睿应该是打算问出酒店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了。
      倘若与分手相关,那她这回得装哑。

      谁知在双方走路步调的交错之下,同样出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话题——

      “你真的相信我有精神障碍?”
      “我在报复你,梁尔璐,像四年前那样,你如今也只是被我欺骗了一次感情而已。”

      本就仅是她无力试探下浅显怀疑的脆弱认知,此刻被男人否决,而疯狂坍塌,致使梁尔璐腿脚受到压砸,疼得她被迫减慢脚步,与林瀚睿产生了一小段的距离。

      “对不起,你没生那些病当然是最好的。”

      距离持续拉开着,梁尔璐皱眉忽略耳内迭起的嗡鸣,依稀听见冷峭的男声:“但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彻底停下,她僵杵原地,垂眼逃避他渐远背影。

      她四年前找不到任何办法。
      让梁尔璐可以永远属于林瀚睿的办法。

      五指攥紧,手中牌盒的触感愈发硬硌。

      纯黑底色上的文字与图腾,细看不难分辨出设计主题。

      Mammon。
      七宗罪中的贪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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